第三十一章洪武駕崩(1)
和歷史上諸多皇帝相比,朱元璋是一個矛盾的聯合體。
他的殘暴達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和他一起打江山的老兄弟,只有耿炳文、郭英死在他的後面,徐達、馮勝、傅有德、藍玉、李文忠等等這些顯赫一時的名字,全都由他一一送上黃泉路,有的被其暗殺,有的被其斬首。
歷史上從來沒有一個皇帝有計劃有預謀地將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功臣盡數誅殺,這份殘暴,這份毒辣,也是古往今來從沒有過的。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警句也被朱元璋發揮到了極致,可惜這種殘暴的直接後果就是埋葬了自己孫子的統治,等到靖難一起,朱允炆身邊再無良將可用,生生被叔叔奪了江山。
或者這個結果正是對朱元璋殘暴手段的報應。
對於那些貪官污吏,朱元璋也給予了最殘酷的殺戮,他頒布了有史以來最為嚴厲的肅貪法令:貪污六十兩以上銀子者,斬立決!這可能也是中國歷史上對於貪官污吏最嚴厲的懲罰,甚至對於貪官使用了剝皮實草的酷刑。
但朱元璋設計的政治制度中,官員的薪水低得可憐,他把儒家宣揚的道德發揮到了極致,要求他的官員克己復禮。
這在今人看來是多麼可笑的空想,人是不可能沒有貪慾的,當官的在絕對權力面前如何能不貪不賄。終明一朝,貪官酷吏層出不窮,雖然達不到滿清的高度,也是令人瞠目結舌。
在他統治的三十個年頭裡,胡維庸案、空印案、藍玉案三大案殺戮官員近十萬人。
朱元璋用鐵和血的洗禮沖刷著他的帝國,希望這些空前恐怖的手段可以杜絕一切膽敢窺看朱氏皇朝,或者敢於拆朝廷牆角的行為。
就是這樣一位歷史上殺自己人殺得最多地皇帝,卻是一個愛民如子之人,自幼起於貧苦農家的朱元璋。
懂得農民四時耕作之苦,對於官員貪墨酷吏擾民決不手軟,就是來自於這種與農民百姓同根而生的命運。
朱元璋從根子裡愛惜民力,賦稅定得比以往任何一個朝代都要低,當某一年國家農業稅收達到將近三千萬石(兩)的時候,朱元璋感到十分滿足,把這個定為永例,讓千秋萬代照此執行。
另外他還創造性地發明了軍屯這樣不費天下一粟而養兵百萬的國防制度。在他的理想中,半農半軍的衛所制度可以日那個國家一勞永逸地解決養兵的問題。
這就是朱元璋,一個充滿政治抱負地皇帝,在他的腦海裡,永遠只為一件事而思索,就是如何建立一套完美無缺的制度讓他的朱明皇朝千秋萬代一統江湖。
只是他又只能是一個充滿政治抱負的農民,只會看到眼前一目三分地的利益,竟然不會想到人口會增長。衛所士兵會增長,反過來人的貪慾同樣會增長。
反過來,朱家王爺們的土地不會納稅,大戶豪門想方設法瞞稅,國家還要打仗。還會發生災害,到最後三千萬石(兩)地稅租會毫不留情地落在那些讓他一直為之奮鬥的農民身上。
到了最後這個帝國創造出的可憐的財富再也無法支撐著國家走下去了,知道被來自內部及外部雙重的壓力擠碎。可是這一切朱元璋都不可能看到,因為人總會死地。
當宮中的小太監急匆匆跑到朱植府上之時。朱植正從宿醉中醒來,前一天入宮探視回來之後,朱植便把自己關在了後院的衝霄閣之上。
對於他的所為後世有許多爭論,一種說法是朱植因為不許在宮中侍奉十分鬱悶,回家之後喝酒喝到天明;另一種說法是朱植實乃不孝之人,回府之後又與新收入府中地歌女徹夜尋歡,最後一孝一悖兩種說法沒有定論。
朱植心中一驚,終於到日子了。命人去通知老婆孩子。
他邊整理衣服邊想,閏八月,不早也不晚,雖然作為一個改變了時空的人來到這段歷史之中,但自己的翅膀扇動得過於輕微了,並沒有讓某些特殊的歷史事件發生改變,只是自己卻改變了,不在遼東而蝸居京城。
前途未卜。那邊小陳子稟報夫人和世子他們準備好了。朱植輕輕歎了口氣。
遼王車駕步入午門,朱植立刻感到宮城的氣氛異常緊張。
以前他負責過宮城的保衛工作,就算藍玉謀反的時候,皇宮中也不會出現這麼多人馬,現在一看宮城內外的侍衛護衛陡然增加了一倍。
邁入西宮院門,宮女太監緊張地出出進進行色肅穆。
內堂門之外地院子裡站著一眾皇帝近臣,朱植一眼掃過去,只見楊靖、練子寧、茹瑺、方孝儒、黃子澄等恭敬地按照品級排列而站。
朱植走過之時與黃子澄眼神交錯,隨即飄開,那雙小眼睛中精光閃爍,是啊帝王師的身份即將實現了。
一想到這位黃大人即將達到的顯赫位置,朱植心中就一聲歎息,志大才疏,不切實際,是對他最好的評價。可以預見,當朱元璋駕崩,朱允炆即位之後,自己的日子只會更加難過。
再向前走,堂前台階上幾名未成年還沒有就藩的王爺,韓王朱松、沈王朱模、安王朱楹等跪在那裡,他們大多還是十歲左右的小孩子,哪裡見過這種陣仗,每個人都抽噎著流著眼淚,其中尤其以朱模哭得最厲害。
此時,朱植已經是在京年齡最大的親王,按照太監地安排跪在眾王之首。剛跪下又有兩名太醫匆匆忙忙地進了堂。
旁邊朱松不知道是跪累了還是真地想到父皇,也跟著哇哇地哭了起來。
對於朱植來說,朱元璋的死既是機會又是一道坎,老朱允諾地一年察看,如今已經差不多到日子了,如果他在遺詔中放朱植走則龍歸大海;但反過來假如老朱把這茬忘了,會不會讓小侄子和他的那些蹩腳參謀趁機將自己留在京城?想到這,朱植被幾個弟弟哭得心煩意亂,側過身對他們低聲喝道:「父皇還在。
你們嚎什麼?!別影響了父皇休息。」幾個小王爺被這個哥哥一喝,嚇得頓時收了聲音。幾名守在外面的小太監被這一喝,嚇得一哆嗦,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朱植。
與此同時,裡面走出一名太監宣道:「聖上有旨,著遼王覲見。」朱植道了聲領命,連忙起身跟隨而入。進到屋裡,只見數位老朱的妃嬪跪在外屋。
其中就有自己的母親韓妃。走進裡屋,只見幾名太醫和太監侍奉在一旁,皇太孫朱允炆坐在床前地一張椅子旁,神色憂慮。
朱元璋已經坐了起來,看樣子還有點精神,只是臉色白如宣紙,朱植連忙跪倒行禮。見是朱植來了,朱元璋招了招手讓他起來。
朱元璋道:「來啦。朕的十五郎。」
朱植生薑擦過的手往眼睛一抹,眼淚就簌簌地往下掉,跪在地上躥前兩步,扒著床沿哽咽著:「父皇……」
朱元璋的手摸摸朱植的頭道:「朕要走了,有些話要跟你說。這一年來苦了你了,不會心中對朕有埋怨吧。」
朱植哽咽道:「父皇,這一年能伴在您老身邊,讓兒子盡孝道。能聆聽父皇的教誨,兒臣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有怨望。」
朱元璋微微一笑道:「朕的義王啊,朕知道你一心為民,只是有許多人不能明白,天天拿出什麼禮法來打壓你。
朕心裡明白你的許多做法都對,只是這個國家這個朝廷都是靠倫理宗法管著地,朕不能明面上支持你。只得留著你是為了保你,不讓你成為眾矢之的。你可理解朕的一片苦心?」
朱植連忙點著頭道:「父皇,您對兒臣的愛護,兒臣怎能不知……」
朱元璋道:「朕快不行了,日後的路要靠你們自己走了,十五郎,你雖然有時候有點小心眼,但你歸根結底生性純良。心無旁騖。這一點讓朕非常欣慰。
只是有時候做事不能只看著前面,卻不顧後果。聖人云過猶不及的道理你要記好了。有的事情有的改變不能步子邁得太大,得慢慢來。否則你就會好心辦壞事。」
朱植心中感歎,誰都以為朱元璋是個相當保守地皇帝,直到這時,才看到這位老人內心深處的世界,他何嘗不理解朱植一心為民,增強國力的做法,只是作為皇帝他站的是俯瞰全國的高度,許多事情地確不能著急進行。
朱植連忙回道:「是,父皇,您的教訓兒臣都記下了。」
朱元璋緩緩點點頭,對坐在身後的朱允炆道:「好孫子,過來。」
朱允炆連忙跪到地上湊前兩步,「你十五叔是你父親生前最好的兄弟,朕也知道他臨終前曾將你托付給十五叔。如今朕就要走了,這萬里江山即將落在你地肩膀。
其他的就不用囑咐了,關鍵一點就是對待你這些叔叔的問題。
朕還記得當年你問過朕,諸王不靖,誰能御之。朕反問你如何應對,你說以德懷之,以禮制之,不可則削其地,又不可則廢其人,又其甚則舉兵伐之。
朕只能說你可以按照你的辦法去做,你還記得嗎?」
朱允炆兩淚漣漣,連忙點頭,朱元璋接著道:「朕知道,在你心中最大的隱患是你四叔,當初朕也動過易儲的念頭,可是按照禮法,這個位置還是應該由你來坐,朕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朕承認,正因朕的一念之差,才讓你四叔有了些非分之想。
只是今日朕要替老四向你求個情,你四叔雖然動過這念頭,可是如今你入繼大統,他也就變老實了。
你要念及大家同宗同族的情份,不要擅動削燕王地想法,除非他真的有狂悖之舉。你四叔是個人材,這些年替咱爺倆鎮守邊塞,才使胡虜不敢渡過大漠。
如今胡虜未靖,孫兒千萬不要做自毀長城的事。
老四這人朕知道,你對他好,他反過來對你更好,所以對你四叔需要以柔克剛,這些話你記得了嗎?」朱允炆又點點頭。
朱元璋又道:「還有你十五叔,等朕的後事辦完了,就讓他回去就藩吧。如果說你四叔還有點想法,你十五叔卻是一心忠心報國。
你父親叮囑過,如今朕還要叮囑一遍,一定要信任你十五叔,千萬不要為外人的讒言所迷惑。你們叔侄同氣連枝方可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知道了嗎允炆?」朱允炆哽咽著一一應下。
朱元璋回頭對朱植道:「老十五,你這侄子打小就沒了娘,到十幾歲時又沒了父親,如今這千斤重擔要壓在他肩膀上,著實可憐。
所以你一定要多幫襯著他,就算不為了國家,也要多想想你大哥對你的好處。這麼多個兒子裡,只有你的眼光最遠,為人也最講義氣,這允炆的江山還要靠你來保。」
朱植嗚咽著道:「父皇,您就放心吧,兒臣發誓定當鞠躬盡瘁保著太子哥哥一脈地江山,決不會行悖亂之事,如有違此誓,天地共誅之。」朱植發誓之時,朱允炆眼睛一直盯著朱植在看。
朱元璋聽了朱植地話,終於放心地點點頭,伸手將朱植的手拉到朱允炆地手上,叔侄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看到這樣,朱元璋才緩了口氣,閉上了眼睛揮揮手,不知道示意誰出去。
洪武三十一年閏八月,乙酉,帝崩於西宮,年七十有一。朱元璋小名叫朱重八,重八重八,偏偏崩於閏八月,這是不是一個歷史的巧合。
遺詔曰:「朕膺天命三十有一年,憂危積心,日勤不怠,務有益於民。奈起自寒微,無古人之博知,好善惡惡,不及遠矣。今得萬物自然之理,其奚哀念之有。
皇太孫允炆仁明孝友,天下歸心,宜登大位。內外文武臣僚同心輔政,以安吾民。喪祭儀物,毋用金玉。孝陵山川因其故,毋改作。
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毋妨嫁娶。諸王臨國中,毋至京師。諸不在令中者,推此令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