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應天風暴(5)
在海上走了二十三天,遼東水師出現在長江口,為首一艘大船冉冉駛入長江航道。周圍海中不見一點船帆,不但海中無船,連陸地上也人蹤罕見。
長江口的景像與遼東半島海上千帆競渡的情景有著天淵之別。整個江南,政府為了避倭,不但不許片板下海,還將所有百姓遷到離岸邊十里之外。
白朮從沒到過江南,這一路上,深秋江南的風景讓她目不暇接,岸上層林浸染,各種鳥兒高低盤旋。一座高大的山峰迎入眼簾,這是入了江口之後南岸上第一座山峰。
朱貴烚朱燁兩兄妹見到什麼都是那麼新奇,此時看見這直插大江的山峰自然興奮異常。貴烚問道:「二娘二娘,那是什麼山?」
白朮從沒到過江南,自然不知道,只得摸摸他的腦袋道:「二娘也不知道,去問你父王。」
朱貴烚朱燁又蹦跳著跑到朱植身邊,朱值笑道:「我的小寶貝,那叫香山,香囊的香。」
朱燁牙牙而語:「那為什麼燁兒聞不到香味。」童言無忌,她這麼一說,艦橋上的人都笑了起來。
見到香山,就進入江陰海防要塞區域,果然再走不遠,寬闊的大江劈成兩半,中間一個大島,這是靖江島,島上有一個靖江縣衙,也許這是全國最小的縣,總共才二百多戶,不到千人。
岸邊終於見到幾葉船帆,幾艘大舢從香山下的碼頭駛出,如果不是早就接到了應天的駕貼,說遼王將從水路進京拜壽。
這會見到如此高大的艦船,岸上守軍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
大舢與艦隊交涉了一下,知道的確是朱植的座艦,連忙在前引路。就這樣。又走了兩天,遼東艦隊終於到達了應天北門的下關碼頭。
只見碼頭之上旌旗招展,迎接地隊伍早在此恭候多時。一見大船停靠,岸上立刻響起鼓樂之聲。
朱植先命瞿遠下船接洽,不多會,瞿遠回報,岸上迎接的原來是戶部尚書練子寧。
朱植道:「練大人迎接,勉仁看是凶是吉?」
楊榮道:「皇上還很體恤下臣。知道練大人欠殿下一個人情,所以特地讓他來迎接吧。
榮以為,練大人目前是皇上身邊最信賴的大臣之一,由他來迎接可見皇上對殿下還是信任的。」朱植頷首不語。
「大明」號噸位太大,不能靠上碼頭,只能轉換小舢,朱植和白朮率領眾人上得岸來。練子寧已經三兩步湊上來,見面就拜:「臣練安(練子寧。
名安,以字行)恭迎遼王殿下杏林夫人及遼王世子郡主。」
朱植笑著將其扶起,道:「辛苦子寧了,趕快請起。本王是負荊請罪而來,切莫毀了子寧前程。」
練子寧佯怒道:「殿下。當真如此看卑職嗎?昔日殿下十里相送之情子寧尚未報答。就算皇上不命卑職前來,子寧也該來迎接。
在子寧看來,殿下何罪之有,他日庭議自有公論。」
「子寧休要動怒。你的性子我還是知道的。國有錚臣,社稷之幸。」朱植突然低聲道,「如果子寧真想幫本王,就不要與本王過於親密。」
練子寧臉色一變,心中自然明白朱植說的意思,當下恭敬地行了一禮道:「殿下,請將隨行護衛駐紮在城外給各藩王制定的駐地,隨行者僅限家眷及親衛。」
朱植知道他會意。也回了一禮:「本王省得。」
……
「打了幾個勝仗,積攢了一筆銀子,是不是尾巴就翹到天上去了?」朱元璋怒氣沖沖地罵著,「你知不知道,這些成績都是怎麼來地?為了支持你在遼東開展新政,朝廷免了你三年的錢糧。
不是這個,你能這麼有錢?翅膀硬了,就以為能飛了。為了賺錢。你什麼不敢幹。你以為那點子破事朕不知道嗎?
扶植商人,搞個什子《公平交易令》。
甚至讓他們跟北元買賣貨物,沒有商人們的支持,難道北元韃子敢圍了大寧?是什麼蒙蔽了你的心?人說商人唯利是圖,而朕看來是你唯利是圖。
掉進錢眼裡出不來了!」說著話,朱元璋在書房裡急匆匆地來回走著。
朱植已經跪在地上小半個時辰了,聽著朱元璋的訓斥,他不敢搭話,只等著他把話罵完。
邊走朱元璋邊道:「年年看你上報遼東政績,原來搞了這半天,全靠商人們給你撐腰,全靠表面文章取悅朕。
如果不是錦衣衛及時將你的所作所為通報上來,朕差點就被你蒙蔽了,以為你還是朕忠心體國的兒子。誰知道你已經成為沽名釣譽,旁門左道之徒。」
朱植抬頭道:「父皇……」
朱元璋不等他說話,突然站住,把書案尚一封褶子扔到地上:「你自己看看,這就是你做的事。」朱植拿起褶子看了兩眼,是錦衣衛關於高麗事件地報告,竟然連李成桂給他送的禮物一事也記錄在案。
朱元璋道:「是誰給了你膽子?讓你這麼做?平日覺得你挺老實的,擔著個義王的名頭。誰知道你背著朝廷做出這樣的大事來。
對於李朝,連朝廷還沒有定論,你就敢把王路朝扶植起來與李朝對抗。你到底安地什麼心,說啊?」
朱植嘴裡嚅嚅著:「那李成桂,既表示臣服我朝,卻在我遼東與海西開戰之時,仍然與敵溝通,交易戰略物資。王路朝本高麗前王的王子,來遼東投靠於兒臣。
兒臣才想著用王路朝來制約李成桂。」
朱元璋道:「巧言令色,你這麼做還把朕,把朝廷執於何地?你這是僭越,你那點私心以為瞞得了誰?李成桂與你四哥交好,你與四哥不對付,所以就和李成桂不對付,你以為朕老了,看不到你心中的花花腸子?」
朱植心想,對於王路朝的使用,只有楊榮、鐵鉉和自己商量過,除非這兩人裡有錦衣衛地探子。
見自己的私心朱元璋已經洞悉,朱植知道再也不好隱瞞,既然如此不如就承認了錯誤。於是硬著頭皮道:「父皇明鑒千里,是的,兒臣承認,兒臣有私心。
四哥與李朝暗通款裡,李朝在遼東項背,於遼東軍事策略暗中作梗,兒臣的確覺得如鯁在喉。所以才想到給他們一點教訓,讓他們老實點。兒臣對此不敢隱瞞」
朱元璋停住腳步,狠狠地盯著朱植,道:「你終於肯承認了嗎?私心,私心,你何曾有過天下和朝廷。枉朕白疼你一回。」說著朱元璋一屁股坐在龍椅之上,朱植承認自己的私心反而讓朱元璋感到好受些。
朱植稍微抬頭瞥了瞥朱元璋的臉色,趕忙道:「父皇,如果是這兩件事,請容兒臣細細稟告。父皇是否記得,第一次問兒臣遼東政事。
兒臣就說過,未聽說過人有不重利者,韃子化外之人,不懂道理,只重利益。
中原江山吸引他們的就是花花世界,我以利誘之,只需商人若干,如果可以達到邊疆安寧的目地,不比興刀兵,費錢糧來得便宜。
在遼東這幾年,兒臣就是按照當初這樣的計較實行的,這幾年給韃子賣的貨裡多位奢侈品,江南的茶葉,南洋的琉璃,還有遼東的鐵器。
而食鹽、糧食還有藥物都嚴格控制量,僅僅只夠韃子的基本使用。
父皇,這些年,遼東軍地戰馬五成都是通過這樣地貿易換來,我們從韃子手裡換來了馬匹、牛羊,這些無一不是我朝需要的戰略商品。
現在每年遼東對韃子地貿易量都是順差,拿去年來看,遼東賣過去商品價值三十餘萬兩,可他們賣過來的只不過二十餘萬兩。
長此以往,過得三五年,草原上就沒有可以跟我們交換的東西了。
到時候,迫於無奈,他們只有繼續來搶,而被漢人風物侵蝕之下,北元軍力自然受到損耗。我朝只要雙管齊下從北平遼東兩路進兵,平定北元指日可待。」
身為開國之君,朱元璋自然不會被怒火沖昏了頭腦,對於朱植的解釋,他自然能夠明白,道:「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治理國家不能僅僅憑著這些商人,商人始終是唯利是圖,最終還是要行王道。」
朱植見朱元璋有些回心轉意,連忙道:「父皇,兒臣時刻不忘您的教導,天下以民為本,我朝政策又以農為本。
可是遼東苦寒,每畝土地出產不高,縱使收稅,也收不上多少糧食。所以既然父皇免了遼東三年錢糧,兒臣也乾脆免去遼東農稅。
但能支撐著兒臣做出這樣決定的正是遼東的商業發達,如今每年遼東商稅就達二十萬兩,這二十萬兩加上鹽稅已經基本上可以平衡遼東的開支。
兒臣已經琢磨著如何徹底免去遼東農稅,讓農民徹底從貧困中解放出來。
一旦遼東可以不收農稅,必然又能吸引天下移民,只有遼東民口增加才能實現永固遼東的戰略。」
朱元璋一驚,免農稅?作為農民出身的他,思想中只知道農民納稅天經地義;但他也知道為了納稅前元的百姓是如何遭難。
他又何嘗不想將農稅免除,而且也把稅率調整到最低。只是大明整個國家的商稅才收不到四百萬兩,不依靠農業,根本無法支撐國家開支。
只是重商又與儒家上千年治國經驗相違背,朱元璋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