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烈火荒原(4)
風如刀子一樣捅進衣領,烏雲漫天,不見一絲星斗,夜如墨汁一樣深不可測。
一股清冷的西北季候風偏偏在這個時候吹襲了草原,雖然已經到了農曆四月,但草原的夜晚仍然異常寒冷。
馬包蹄,人含枚,一萬騎兵在夜幕之下順原路返回。
按照《行軍紀要》的規定,任何一個衛,每年夜間行軍訓練里程必須達到五百里,山路、草原、森林,颳風、下雪、下雨、滿月、新月各種地形氣候條件都會安排訓練。
這些嚴格的訓練就是為了這樣的夜晚做準備,每個騎兵一路上只盯著前方的馬尾,上萬大軍在如此漆黑的夜晚仍然保持著良好的隊形。
斥候們早就把路線安排好了,路上每隔五里都會有十數名斥候點上一堆篝火,為大軍指點路線。這些都是我們夜戰訓練手冊中規定的,可以保證部隊夜間不會迷路。
一段距離點一堆篝火比打著火把趕夜路目標小得多,而且斥候會在北方張起一方大大的羊皮氈子遮擋光亮。
瞿卿不希望部隊在經過六十里長途奔襲後立刻投入戰鬥,所以上半夜抓緊趕路。將近七十里路,騎兵只用了兩個時辰便趕到。
離開蒙古人的營地還有十里,為了不驚動敵人,斥候提醒部隊放慢腳步。
剩下的路,斥候越來越多,到了離敵營五里的時候,斥候千戶萬朝早就等候在此。他向瞿卿行了軍禮報告:「將軍,韃子就在前面河邊灘地上紮營。單獨紮營,沒有斥候。」土河在此地朝東北轉了個小彎,韃子騎兵就在河曲處安營紮寨。
瞿卿估摸一下時辰,此時大概是亥時(十點十一點)末刻,他盤算著進攻時間,古人起床比較早。一般卯時(五六點)做飯吃完,辰時拔寨啟程。
睡得最死的應該在丑時和寅時(一點到五點),那麼選擇丑時與寅時交接的時候進攻是最合適的。瞿卿傳下命令,從現在開始休息一個時辰。
所有騎兵按照條例掏出口罩給馬戴上,防止馬的撕叫驚動敵人。
瞿卿命傳令兵把古尼招來,趁著等人的機會,瞿卿讓幾個士兵用一塊帳氈支起個小帳篷,又叫萬朝在裡面點起燈。給他講解一下敵營寨的情況。
不一會,古尼騎馬趕到。
瞿卿已經對地形情況有了大概認識,正考慮著具體地作戰方案,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思仁,怎麼樣?」瞿卿一抬頭,見朱植和古尼同時鑽了進來,本來帳氈就不大,這兩位重盔重甲的擠進來。
一下子就顯得特別擁擠。只能讓萬朝騰一下地方先出去。
瞿卿指著地上畫的圖形,對兩人道:「情況是這樣的,敵人在河邊紮營,這是韃子的習慣,不過是愚蠢得不得了的習慣。營盤在河曲的頂端。與河邊大約有一里距離。
末將的計劃是這樣地,三萬衛先行,先用火箭攻擊,然後輪到瀋陽中衛出擊。末將帶全軍直接衝進去,點火燒他的營地。古族長射完火箭,到大營的東北角等候著。
我們先在營中殺他一番,然後等火大了再衝出去把整個營圍起來,出來一個殺一個。殿下您率領親衛營在東南方向擔任預備隊,萬朝率斥候在東北方擔任預備隊。」最後他做了一個合攏的手勢,然後抬頭看著朱植二人,朱植點點頭。古尼自然服從命令。
站在廣袤的草原上,朱植任由著冷風抽打在身上,小陳子拿過一件大皮髦給朱植披上。
朱植思索著從朱棣下戰書到如今每一個細節,對於這樣的陰謀,自己竟然沒有一點警覺。朱植看看小陳子,問道:「對於這次出征,你是怎麼看的?」
小陳子道:「奴才覺得,驚是有的。但最終還是無險。」
朱植道:「有什麼就說吧。跟我這麼多年了,你是我最信任地人。」
小陳子道:「謝殿下信任。奴才覺得這次殿下是上了燕王的當了。事情明擺著,韃子不是神仙,不知道殿下的計劃怎麼可能這麼巧在此埋伏?」
朱植痛苦地閉上眼睛道:「難道你也覺得是燕王干的?」
小陳子道:「不可能是我們內部的人走漏了風聲吧?而且這種事,他地手下還沒那麼大的膽子。」
朱植道:「這可是為國出征啊,四哥他怎麼做得出來?」
小陳子道:「殿下,奴才不敢枉自推斷。
只是覺得這個陰謀很毒辣,他首先上報兵部,讓兵部下文遼東不得不必須出征;其次在照會中與殿下邀戰,他知道殿下的性格必然會同意;然後殿下把作戰計劃和行軍路線告訴了他,簡直就等於把刀送到了他手上。
這兩年殿下在遼東發展得太順了,燕王不可能不眼紅。而且咱們遼東天生就壓迫著北平,以燕王的心思,他不可能任由殿下發展強大下去。」
是地,雖然時刻告誡著自己要韜光養晦,可是朱植在發展的道路中無可奈何地遭遇悖論。
想要在未來可能出現的亂世中立於不敗之地,那麼手中必須要有實力;但一旦有了實力,又很容易成為出頭鳥。
雖然自己覺得這些年,一直在韜光養晦,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這個時代總是不會讓你安靜地生活。
以目前遼東的實力,已經可以從容應付未來的變故,那麼到底是什麼,讓自己始終無法克制這種發展的**呢?首先毫無疑問是一種事業上的滿足感,但看著自己的軍隊強大,當看到府庫中地金錢增加,當看到治內百姓生活越來越紅火。
任誰在這種勃勃生機面前也不能無動於衷。
還有呢,朱植拷問自己的內心,在內心最底層的位置,那個不能與任何人分享的地方,還隱藏著一股不安全感。
在這個世界上,自己是最孤獨的,除了一些先知先覺的作弊器之外,朱植還有什麼?上有朱元璋的陰影,朱棣的壓力;下有遼東地前途,部下地忠誠,沒有一件事不讓朱植殫精竭慮,如履薄冰。
在壓力面前想絲毫不出錯,談何容易。
那些裡的主人公們怎麼個個都跟超人似地,虎軀一震,四方來服。都他娘的扯淡,自己少動一點心機,差點就跳坑裡去了。為什麼,為什麼想做點事就那麼難?!
朱植在這裡胡思亂想,小陳子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連忙道:「殿下,殿下,是不是奴才說錯話了。」
朱植從沉思中驚醒,道:「沒有,沒有,你沒說錯,是我想錯了。」
小陳子道:「恕奴才直言,殿下,您的脾氣他耿直了,人太重義氣。這朝廷之中都是爾虞我詐,一點來不得疏忽啊。」
朱植默默地點點頭,那句由一個與自己同名的苦命王子所做的詩句脫口而出:「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本來朱植想的是為什麼中國人總在內耗上如此凶狠毒辣,但在小陳子耳中聽出來又是另外一種味道。
小陳子道:「殿下,此戰如果取勝,日後應該更加小心,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朱植拍拍小陳子的肩膀,淡然慘笑。
這些年來,自從自己有意晾著小陳子之後,他一直默默承擔起保證朱植安全的重任,雖然已經不再接近決策核心,但對自己忠心耿耿絲毫沒有改變……
夜晚依然是那麼黑如墨汁,三萬衛的女真騎兵們排著雙列縱隊慢慢朝大營移動,走在前面的人全部拉開弓箭。
突然黑暗之中,傳出一個聲音,蒙古人的哨兵!排頭的十幾名騎兵也不搭話,對著聲音發出的地方就是一輪羽箭,慘叫聲從目標處傳來,接著還有歇斯底里的叫聲,叫聲中充滿驚恐和絕望。
射完劍,女真人抽出馬刀衝了過去,黑暗中人影憧憧,馬刀的寒光在黑暗中依然那樣寒冷恐怖,「啊……」慘叫聲連綿不斷。
一名女真騎兵從懷中掏出準備好的火種點著火把,後面的騎兵也拿出火把依次點燃,黑暗中一溜火把越來越多。
只見剛才前鋒衝殺的地方已經留下幾具屍體,幾匹無主的戰馬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騎兵們將火把扔到地上,逐漸形成幾個火堆,後面搭著火箭的騎兵在火堆中將火箭點燃……
小陳子指著遠處的火光道:「殿下,看,三萬衛那邊開始了。」朱植順著他的手望去,一排火光在天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然後又是一排火光,先後發出,在漆黑之中份外整齊。朱植知道,那是三萬衛的騎兵正在用火箭輪番射擊蒙古人的營帳。
根據事先丈量好的距離,一排排的火箭沖天而起覆蓋在敵營之中。射完火箭的女真騎兵,跟隨古尼向東北方向前進,邊跑邊不停放箭。
生女真打起仗來保持著蠻族的習慣,騎在馬上大聲怪叫,在黑夜中聽起來格外恐怖。
蒙古人的營帳都是用羊皮製成,乾燥的羊皮,上面附著的油脂,火箭落在帳幕上就著,而且在疾勁的西北風之下,一頂帳幕著起火,立刻向周圍蔓延開來。
整座蒙古大營火光四起,慌亂中驚醒的蒙古人開始在營中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