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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鍾山風雨 第八章 藍大將軍(2) 文 / 屋頂騎兵

    第八章藍大將軍(2)()

    「欺人太甚!」砰的一聲,桌上的茶水被震得四散分飛,藍玉的臉漲得通紅,在屋子裡來回走著。

    密室之中,四人分坐周圍,其中三人分別是景川侯曹震、府軍前衛指揮使莊成,臨江衛指揮使孫讓,另外一名頭戴方巾,留著兩撇八字鬍的文士小心道:「涼公息怒。」

    藍玉道:「息怒?!讓我如何息怒。今日是我慶功的大好日子,皇上他,他是怎樣對我的,一點面子不給,還當場逼死老傅,這是指桑罵槐,這是敲山震虎。他是要給點顏色我看看。」

    八字鬍文士道:「今日皇上給您慶功,涼公有些托大了,從入城到大宴,涼公一些所為可能頗為皇上忌諱。」

    藍玉一拍桌子道:「自徐達和我姐夫之外,大明朝數得著的將軍還有幾個,馮勝勇夫爾,王弼不過一刀斧手,老傅勉強算半個,沐英不錯,可是皇上把他放在雲南。這些年要不是老夫給大明南征北戰,他們這些人如何能在這京城中享受著鶯歌燕舞。前年平定蒙古而還,居庸關那匹夫不讓老夫進關,老夫不過一時意氣,可皇上因此而取消了說好的獻俘大典。還把我的封號從梁變成涼,這一字之差,榮耀差得遠了。難道老夫的功勞還不如一個小小的關卒嗎?今日之大典是老夫應得的,晚來了足足兩年。」

    八字鬍文士歎了口氣道:「唯今之計,涼公不如立刻上一奏本,辭掉大將軍之職,交回印信,韜光養晦或能回鄉做得一富家翁。」

    藍玉停在書案前道:「富家翁?像湯和一樣,流著口水求皇上手下留情?還是像老傅那樣請一千畝田就被逼得家破人亡?」說著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

    日間在大殿裡得皇帝賜酒的孫讓「虎」地站起來道:「這又不行,那又不行,縮頭一刀,伸頭一刀,不如反了,我孫讓這條命是涼公給的,做不做,就等你涼公一句話。」

    藍玉道:「給我坐下,還輪不到你說話。公俊,你倒是說說現在局勢如何?」孫讓悻悻地坐了下來。

    這位被叫公俊的八字鬍的人,是藍玉幕府中的首席謀士姓程名士美,號稱「賽仲德」,自比三國時著名的謀士「程昱」。程士美摸摸鬍子道:「涼公想要聽真話,想聽假話。」

    藍玉道:「公峻有話直說,這個時候還賣什麼關子,當然是說實話。」

    程士美道:「目前朝中局勢對涼公非常不利,月前,涼公上書請召集建昌當地土人,就近征服朵甘百夷(青海的黃河源一帶),皇上駁回了本子。自拜大將軍之後皇上對涼公從來是言聽計從,這是皇上第一次駁回涼公的奏本。其次,這次平定西番並不算多大的功勞,可皇上為什麼要擺如此大的排場迎接涼公?表面原因是天下平定,再無刀兵,但以士美之見,這是皇上在暗示大將軍,應該自覺封還大將軍印,交還兵權。今日大殿之上,莊成、孫讓、毛海三位將軍,太不給皇上面子了,正是這事成為了逼殺傅友德的導火索,皇上這麼做的確有敲山震虎的意思。而且有一個事情涼公也應注意,皇上將羽林右衛和神機營前營封給遼王。此中頗有深意,現在朝中能戰的王爺,不過遼、寧二王,皇上能相信的也就是他們,在涼公回朝之前,現在把這些部隊劃歸遼王統領,難道不是防著涼公的伏筆嗎?所以現在形式雖不說十萬火急,但涼公也應早作打算。」

    藍玉陰沉著臉聽完程士美的話,手指在書案上「噠噠」地敲著,緩緩道:「依公俊之見,本公應該如何行事?」

    程士美道:「士美有三策供涼公選擇,這下策是退,急流勇退,封印賜官,交回兵權,學著湯公的做法,韜光養晦,回鄉做個富家翁,安渡晚年。但有傅將軍的前車之鑒,此策無異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主動權抓在皇上手中,屆時沒有了兵權,皇上拿下涼公不過需一皂隸爾。」他邊說邊觀察著藍玉的神色,只見藍玉聽此計策時,臉色更加陰沉。

    程士美又道:「中策是走,請旨到陝西練兵,一旦到了軍中那就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甚至可以拿手中軍隊作為本錢,挾皇上封陝甘給涼公作封地。昔日馮公和傅公都曾在河南山西練兵。只是他們蠢就蠢在皇上召他們回京就回了,一旦失去兵權就什麼都不是了。屆時涼公割據西北,座擁雄兵二十萬,皇上也不得不讓你三分。只是這條路,現在的主動權也在皇上手中,如果皇上不為所請,那涼公仍然沒有辦法。」

    藍玉聽到這條計策,不住地點頭,考慮片刻又問道:「那上策呢?」

    程士美瞳孔收縮道:「上策是反,趁城外有三萬西征之軍,舉兵入大內,以清君側之命,入大內取而代之。如實行此策宜早不宜遲,最快可在三日內發動。涼公可先放出風聲,言欲於三日內交還兵權,然後在三日後突然發動,調府軍前衛和羽林右衛殺入內城,只要控制住京城,控制住皇上,西北東北各地皆涼公舊部,傳檄可定矣。其他雲南沐氏,北平燕王都不足為懼。」

    程士美注意到,此番話一出,藍玉眼中閃過一道不經意的寒光。為了說動藍玉,他又道:「如今京城之中,只有一個人足懼。」

    孫讓道:「誰?李景隆嗎?」聽到這個名字藍玉表情流露著一絲輕蔑。

    程士美道:「李景隆,趙括爾,不足為懼;馮勝,行將就木,亦不足為懼。只有遼王才是涼公的心頭大患。聽涼公說過多次,太子在世時,遼王是他最看得上的弟弟。士美對他瞭解不多,但有兩件事,士美已知其必非池中之物。太子薨時,遼王孤身送三賢,盡得天下士子之心;今日他又在殿上,冒著失寵的危險,為傅友德死諫皇上,這一來又將爭取到天下兵將的心。人們都說遼王是『義王』,如果遼王僅僅是出自本心的一個義字這麼做的,那還不足為懼;假如他是出於招攬天下人心為目的的話,那遼王的心計就太可怕了。」

    藍玉道:「唉,太子也曾跟本公說過,遼王小時曾被燕王欺負,他為了不受欺負,楞是拜師學武,十年如一日,練得一身好武藝。這份毅力,在龍子龍孫中也算少有。」

    程士美道:「如果真如涼公所說,那遼王的心思可不僅僅是義薄雲天了。今日大殿之上如何凶險,他敢出頭,萬一皇上一怒之下,士美實在不敢多想。可見遼王是有十分把握,皇上絕不會對他不利,他才敢走出這一步。這份膽識放眼我大明上下,只怕連燕王都沒有啊。此人目前還沒有完全控制住羽林右衛,涼公應及早圖之。」

    藍玉臉色深沉道:「太子看好的人,必不會錯。如果說老四是一代梟雄,這老十五恐怕也是一時無兩啊。在京諸王,惟有他與寧王二人知兵,而現在又只有他掌握著兵權。老夫也在躊躇,老十五是太子的人,太子待老夫不薄,如果要動手,老十五肯定幫著皇上,我又實在不忍傷他。」

    程士美道:「涼公,幹大事豈有婦人之仁。再說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您想,作為皇子,遼王不可能為涼公所用,做了起來,他只會是涼公的對頭。如果讓他完全控制了羽林右衛,涼公做起事來會受其掣肘。」

    孫讓又迫不及待地道:「涼公,動手吧,遼王現在還成不了氣候,羽林右衛楊春是征蒙古的老兄弟,您的話他一定聽。只要有他們和我們府軍前衛動手,其他諸衛都不足掛齒。至少有八成的機會成功。」

    坐在一旁一直不作聲的莊成也道:「涼公,上策可行,現在城內城外,由我們的人控制的軍隊有4萬之多,如果加上各府中侍衛伴當,人馬將近5萬,而且這些都是京城中的精銳。涼公,做吧,一旦做成就是不世之功啊。」

    藍玉眉頭深鎖,手撓額頭道:「皇上雖對玉有猜忌,但知遇之恩玉不敢忘,玉能有今日,皆皇上所賜。這上策太過冒險,容本公好好想想。」他站起來,在室中來回踱步。

    下面幾人知道藍玉思索著性命悠關的問題,也都屏住氣,不敢說話。小小室內空氣異常緊張,都在等待著藍玉的決定。

    反?這並不是藍玉第一次有過這樣的想法,但之前自己一直順風順水,也到了武將所能到達的榮耀的頂端,所以他一直非常矛盾。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才會考慮這個問題。可是如今之計,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嗎?

    朱元璋對待這些功臣的做法有目共睹,周德興是老朱的鄉里,被安了一個禍亂宮闈的罪名殺之;朱亮祖,侯爵中功勞最大,但因為一些不法之事竟然被鞭死;直到今日,殺傅友德已經不需要任何理由。想到今日傅友德走上殿時,雙眼中那絕望的目光,藍玉只感到背脊上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但是反了的話,那就是一條沒有妥協的不歸路,要不你死要不我亡,而且一旦起事,還要面對天下勤王之師,自己是不是已經做好了準備應付這些不速之客呢?

    這些都不是藍玉最擔心的,最讓他擔心的還是朱元璋冷酷無情的手段,作為一個皇帝,對於藍玉來說,始終佔有心理優勢。藍玉總是擔心朱元璋有沒有一些自己看不見的後招在等待著自己。特別是今日奉天殿的喋血,是不是朱元璋安排好的一個圈套,就是要故意逼自己謀反,但他那邊早已安排好了,只等自己動手呢?

    還有就是朱植,這個小王爺自己也看不清深淺。若說都是從小生在帝王家,對於什麼該說什麼該做,都應該很有分寸才是。可是今日見到朱植,怎麼就跟一愣頭青一樣為一個不相干的人拚命死諫。

    經過程士美那番分析,藍玉又覺得此人所作所為並非表面看的那麼簡單,這樣的作為非膽大心細之梟雄不可為也。關鍵一點是如果起兵的話,遼王所轄的羽林右衛又是自己倚重的力量。一個老謀深算的朱元璋,一個看不清城府的朱植,都不是藍玉願意面對的敵人。

    藍玉的腦海裡此時猶如一團亂麻,縱然千軍萬馬的戰場,也沒有眼前朝堂之上的你死我活來得複雜。隱約中他感到一陣不安,要不還是穩一穩再看看朱元璋的招法?

    藍玉歎了口氣坐下道:「皇上待我不薄,玉不忍反之。還是先採取公俊的中策比較有把握一些。三日後本公自當上朝面聖,願交出兵權,但請到陝西練兵。看看皇上會如何處置再說吧。」

    程士美長歎了一口氣,心中無比落寞,在戰場上如此果敢決斷的藍玉,此時卻變得如此優柔寡斷。雖然上策倉促行險,但只要安排周密得當,程士美自信有六成把握可以成功。現在藍玉選擇了中策,是比較穩妥的方法,但主動權卻不在自己手裡了。

    程士美只能道:「中策雖穩妥,但成事與否,不由涼公掌握。照士美之見,涼公還需多留一手,萬一皇上駁了涼公請奏,您又該如何?」

    藍玉把心一橫道:「這樣吧,孫讓你去找楊春,讓他不要再裝病了,立刻回到羽林右衛掌握住這支力量,命他即刻入府見老夫。另外公俊,明日你去把鶴慶侯張翼叫來,他們都是可靠的人。莊成,京城內外靠得住的力量有哪些?」

    莊成道:「京衛中府軍前衛沒有任何問題,楊春的羽林右衛也有十分把握、王誠帶著龍驤衛也很可靠;汪信的龍江右衛和許亮的江淮衛,由於是重建的人馬,新人比較多,但總有八成把握。還有就是這次從四川過來的重慶衛和清江衛。總兵力可以到四萬人左右。但關鍵的五城兵馬司卻沒有靠得住的人。」

    藍玉道:「好,人要分頭攏住,軍隊這邊就由莊成和孫讓負責,但記得這裡是京城,哪裡都有錦衣衛,萬事小心不能被人抓住把柄。好啦你們分頭下去準備吧,如何行事,本公自有計較。我想與他相安,他莫要逼本公作不臣之想。」

    京城的空氣因為喋血奉天殿變得驟然緊張起來,大臣們噤若寒蟬,馮勝等一眾老將甚至閉門稱病,本來因為大軍凱旋帶來的喜悅已經消失無蹤。

    農曆新年終於要來了,這是朱植在大明朝過的第一個新年。可能是因為殿下傷痛未好的緣故,王府裡的氣氛也沒有往年活躍。朱植仍然趴在床上渡過了新年,聽著街上稀稀落落的炮竹,朱植沒有一點新年的喜悅,反而一種莫名的焦躁時常伴隨在周圍。

    韓妃偷偷從宮裡帶出消息說,也許朱元璋真的生了自己的氣,一個月裡沒有來過她的寢宮。朱植只得默默承受著這種失寵的無奈,他知道,有的時候為了堅持自己的價值觀,必須付出代價。

    洪武二十六年第一場雪,比以往來得都早一些。大年初三,一股南下的急行冷風帶來一場罕見的冬雪,一夜之間把南京包裹成銀色。嚴寒的天氣,路上行人更少,南京城像一個受了懲罰的罪人,毫無生氣。

    正月初八,藍玉入宮請辭征虜大將軍,同時請往陝西練兵。朱元璋將奏本留中不發,只是表面上挽留了一下,既沒準辭去征虜大將軍,又沒同意藍玉前往陝西練兵。

    但過了兩天朱元璋的幾道聖旨接踵而來。這幾道聖旨給本來已經肅殺緊張的政治氣氛雪上加霜。

    第一道聖旨鎬賞征伐西番有功之臣。征虜大將軍藍玉,封右柱國,加太子太傅銜,增食祿五百石,其長孫藍賜加封雲騎尉。

    四川副總兵瞿能,封建昌伯,食祿五百石,遷南京五軍都督府後軍右都督。

    府軍前衛指揮使莊成,封平江伯,食祿五百石,遷南京五軍都督府後軍都督同知。

    清江衛指揮使孫讓,封飛騎尉,食祿三百石,遷四川副總兵。

    重慶衛指揮使毛海,授忠顯校尉,食祿二百石。

    ……

    第二道聖旨是,將京衛中的神策衛封與寧王朱權為護衛。

    第三道聖旨,以左軍都督府左都督曹國公李景隆兼領五城兵馬司指揮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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