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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異姓諸侯 第九十三章智聖之死 文 / 鍾離昧

    第九十三章智聖之死

    北風刺骨,寒氣逼人。范增在廣武山一條崎嶇的山路上晃晃悠悠的走著。胯下的戰馬雖然神駿,但已經不是他這個七旬老人可以駕馭得了了。跟隨他的兩個親兵凍得直縮脖子,兩雙眼睛四處搜尋想找個避風的地方。范增反而一無所覺。他的耳邊還迴響著當初投奔項梁時的意氣風發;將士們含淚相送的聲音。那聲音凝重深沉,別有一番淒苦。范增哭不出更笑不出,好半天,胸中的鬱悶才化作一聲長歎吐出來。

    「找個地方背風吧!」蒼老的聲音像風中寒竹!

    這時三人來到一處十字路口,范增平生第一次感到迷茫:「往哪去呢?」他感覺自己像風中浮萍般無根無地。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范增心想,莫非是項羽要追殺我,回頭一看,清晨的昏暗中一匹快馬絕塵而來,馬上端坐一員威武大將,頂盔貫甲,肋跨長劍,卻正是鍾離昧。

    鍾離昧馬上拖著包袱,來到范增身前翻身下馬,跪在范增馬前:「亞父——」話沒說完,;淚水湧流:「亞父,我實在受不了項羽的猜忌,我和你一塊走吧!你到哪裡,我跟到哪裡,我保護你,贍養你,做你的親生兒子。」

    范增被人扶著跳下馬背,看著鍾離昧委屈的眼睛說;「鍾離昧,為人處世,正直為本。行正不怕讒言,剛直不容小人。我知道你的品行,好壞評說雖然一時混雜,但日後自有公道。如果你現在跟我一塊走了,不是讓項羽還有西楚的將士們真的以為我們有不明勾當嗎?不是真的令大楚將士失望嗎。我們兩個都叛楚投秦,誰還會為楚國馳騁沙場!我雖然老了,但為了楚國,如果不是項羽攆我走,我還是要留在軍中,為大楚效力。我是多麼想看著大楚統一天下呀!你鍾離昧一身武功,還可以衝鋒陷陣,上陣殺敵,為楚國立功,你不能走。我老了,沒用了,我該回家去了。」說著范增也不禁老淚洗面。

    鍾離昧再三懇求,范增就是不答應,沒法子,鍾離昧只能原路返回,一步一回頭的走了。范增看著鍾離昧在戰馬上的頹唐身影,不禁自憐:「我是真的老了!」不知怎的,他突然聯想起戰國趙將廉頗來。

    「果真老了!」范增重複著,臉上泛出一圈圈苦笑,一圈圈愁怨,一圈圈悲憤。

    從始至終范增都認為暴秦要徹底消滅。秦二世更是罪行纍纍,罪惡滔天,殺一百次也不為過。他覺的項羽是個真正的楚國人,真正的熊的後代,他本想盡全力幫助項羽統一天下,可項羽仁慈心重,狠心不足;神力無窮,勇猛超人,而智謀貧窮;自以為是,一意孤行,而從善不終,自己為了大楚江山,夜以繼日的謀略軍機大事,結果好心沒好報,到頭來只落個私通的罪名。

    范增越想越氣,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悲涼。返回居巢的一路上寢食難安,夜不成寐,心口總像是壓著一塊磨盤大的石頭。

    半個月過去了,范增一天天消瘦,不知不覺的染上了疾病,身上熱的火燒一樣,起初是胸口疼痛,全身發涼,四肢無力,後來感到脊背像蛇咬一樣的疼痛,又是又像是針刺到心上。范增越發鬱悶不樂,感覺命不久矣。

    這一天,范增來到一處古廟。古廟非常殘破,院牆已經塌陷近半,三間灰瓦房左側塌了一間,院中雜草叢生,荊棘沒膝,一口偌大的銅鐘淹沒在雜草中。

    夜深人靜,前路茫茫,無處投宿。范增便命令兩個隨從就在這破廟裡安身。冷風淒慘,鑽過木質的窗縫,發出聲聲鶴唳,屋內破舊的桌椅佛龕吱吱作響,灰塵一片片的揚起落下,搞的三人灰頭土臉。兩個親兵拿出鐵鍋,引火做飯,不料,飯還沒有做熟,突然,從側面的房間裡走出一位出家的道士。

    那道士穿八卦道服,帶烏金道冠,手持一柄半黑半白的拂塵,雙腳踏著草鞋,三捋長鬚,仙風道骨,沒說話先大笑出聲。輕如旋風一般走至火旁,飛動拂塵打滅了鍋底的火苗。

    兩個親兵一看突然冒出來個瘋道士,勃然大怒,挽起袖子,就要動手,范增卻看出這道士非常不簡單,深更半夜的到破廟裡來幹什麼?

    「這位道長,不知道咱們那裡衝撞了你,你好好的把我們的火熄滅了幹什麼?」范增以禮相待。

    那道士大笑道;「我是不想你引火**,所以才把火熄滅的。」范增全身一震;「你這是什麼意思?」

    道士指了指范增身後道;「你自己看看!」范增皺眉,回頭一看,卻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被風吹了一點火星到佛龕後,點燃了撲在地上的茅草,此時已經起了火苗。兩個親兵趕緊過去撲滅了。范增心裡的疑心病卻更重了「道長怎麼深更半夜的跑到荒郊野外來了。」

    道士捋著鬍鬚笑道;「貧道是專門為了你來的。」范增立即警惕起來,一把撤出腰間長劍,厲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人?」道士搖頭道;「先生不必如此,我不是來害你的,我是來救你的。」

    「一派胡言,我好端端的,用得著你來搭救。」

    道士神秘的說;「你心中有疑慮,貧道特來指點迷津。先生想不想知道,為何今天會落到這樣的下場。」范增冷笑了一聲,把寶劍插回劍鞘:「不知道。」道士一字一頓道;「全是咎由自取,你從一開始就錯了。」

    范增心想,這道士肯定是秦國的說客,我倒是想聽聽他有什麼說辭。范增端端正正的坐在地上,熄滅的火堆旁:「那就請道長具體的說說,在下那裡做錯了。」道士在范增對面坐下來,不緊不慢道;「你不該造反,搞的生靈塗炭,天怒人怨,死傷百萬。上天正在降災懲罰你。」

    范增忽然很想和他辯論,道士說的這些話他這些天本來也在思索,到底自己出山幫助楚國對不對,落到這樣的下場後悔不後悔。答案是他並不後悔。

    「暴秦肆虐天下,百姓民不聊生,我出山助武信君義帝興義兵討伐暴政,這是順應天意,上天怎麼會懲罰我,它應該獎賞我才對!」

    道士笑道;「義兵?義兵?照我看是『亂兵』才對。老先生出山起兵的初衷的確是不錯,可是事與願違,事情的發展根本不像你想像的那樣。本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反秦大戰最後卻成了六國後裔復辟的擋箭牌。這些人只是為了權利和財富在廝殺,那裡有半點的救民水火的意思,再說了,天下的老百姓在這些年的戰亂中,餓死戰死被殺已經少了十分之五六,這仗要是在這樣的打下去,只怕也沒有『民』了。」

    范增何嘗不知道這一點;「所以說,我要幫助西楚霸王趕快攻入關中結束這個亂世,還給百姓一個清平世界。」

    道士笑的更厲害了,忽然臉孔一板:「老先生知不知道貧道方才撲滅的是什麼火?」范增愕然道;「是我做飯的火!」

    道士大力搖頭,歎息道;「貧道撲滅的是八百里秦川的大火!是阿房宮的大火!也是驪山陵墓和所有秦朝宮室的大火!假使項羽入關,這大火勢必會燃燒在咸陽城內。不獨咸陽,只怕整個關中會陷於一片水深火熱刀光劍影之中。秦國的百姓也是人,也是百姓,不能就這麼無辜枉死!」

    范增沒說話,他眼前彷彿真的出現了茫茫無際的火海,咸陽城在火海中劈里啪啦的塌陷,無數平民死於非命。

    「道長的意思,是讓我范增投降秦國,消滅項羽!」范增覺的道士很可笑。

    那道士道;「貧道知道老先生不可能投降秦國,也沒有那樣的非分之想。貧道只是不忍心看到老先生一片忠肝,落得個暴屍荒野。老先生跟貧道回咸陽去吧!」

    范增好奇的問;「道長到底是誰?」道士點點頭;「在下王熬,先師尉繚子!」范增似乎已經猜到了王熬的身份,半點驚訝也沒有,只是苦笑道;「沒想到,我范增有朝一日要靠暴秦來搭救。不過,王熬先生,你還是白費心機了,我范增生是楚人,死是楚國,除非我大楚兵鋒所至,我是絕對不會踏入暴秦的土地的。你的好意心領了,請回吧。對了,順便向你打聽一個人——」

    王熬失望的說;「老先生請說。」

    范增雙目中閃過一絲難見的神采;「虞姬是不是還活著!」王熬沒想到范增這個時候還惦記這個小丫頭,淡淡地說;「活著,不過——」

    范增緊張地說;「不過怎樣?」王熬道;「不過,因為中毒的關係已經雙目失明了,大王在關中遍請名醫,只是無藥可救。」

    范增長長的吐出一口氣;「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我還以為——我這裡有些解藥,是從項羽那裡討來的,本來以為已經沒用了,沒想到今天遇到了道長。」范增右手伸進袖子,把一個紫色的玉石的瓷瓶取出來,遞給王熬。

    「老夫一直把虞姬當成親生女兒,道長務必要把這藥粉送到她的手上,老夫死也瞑目了。」

    王熬當然不會推辭,他知道這瓶藥粉在秦王的心目中也許比范增還要重要,趕忙接在手中,沉聲道;「老先生真的不跟貧道走了。」

    范增搖頭道;「請便吧,假如范增不死,來日你我再見,一定是在戰場上。」王熬見勸不動他,也不好再說什麼,把瓷瓶揣入懷中,走出破廟。廟外早有人十幾名騎兵來接應,王熬上了戰馬一路向南去了。

    自從和秦國丞相王熬談過之後,范增的身體更加每況愈下,背後生了個毒瘡,越來越大,疼痛越來越鑽心。本來五六天到彭城的路程,七天都沒有到。第八天的晚上,距離彭城還有百里,三人在一個村子裡借宿,范增隱隱的感到自己到不了彭城了。

    這個村子窮的兔子不拉屎,連半片竹簡都找不到更別說羊皮。范增只好把袍袖扯破,用抖動的手給項羽寫了一封絕命信。到了這個時候,他基本上已經是油盡燈枯了,每次提筆只能寫幾個字就被病魔糾纏的不省人事,蠟黃的臉沒有意思血跡,豆大的汗珠滴滴都摻雜著巨疼。

    他是多麼希望在臨死前看到項羽,重新回到楚國的山河中去,可是,這似乎不太可能了。一封信,足足寫了兩天才完成,剛進彭城,還沒下馬,一代智聖就永遠的閉上了雙目。臨死的時候,還死死的攥著那塊沒寫完的長信。

    駐守彭城的西楚大將呂青之子呂臣聽說亞父范增病死在城門口,趕忙帶著一群大夫跑過去。人早死了,根本談不上搶救,直接抬到王府去等待安葬,一面給項羽送信。連帶著把范增寫的那封信也給項羽送去。

    項羽這些天,每隔三五天就會攻城,可是滎陽城的城防越來越堅固,攻了幾次除了損兵折將一點進展也沒有。

    呂臣的使者被帶進帥帳,跪倒在地,稟報;「大王,亞父范增於四天前病死在彭城,這裡有亞父的一封書信承上。」

    項羽如遭雷擊,半天才醒過神來,雙手顫抖了一下,猛地奪過書信,一看之下,悲痛欲絕,嚎啕大哭!……楚天闊闊,楚地茫茫,楚山青青,楚河蕩蕩。梧桐巷,走出霸王這樣的英雄,那是大楚的驕傲。大王你,臂力超人,力敵千鈞——

    老臣為楚人,恨不能將楚國大旗插在關中大地上——

    可是臣年老體衰,無法再追隨霸王了,不能親眼看到大楚統一天下了。

    孟子說:「不用賢則亡!」西楚營內賢者可謂雲集,望大王剔除疑心雜慮,親之、信之、用之,這是老臣的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叩首,請納諫。

    如果真的死後有靈,老臣願保佑大王戰勝暴秦,統一天下,振奮西楚神威!

    范增絕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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