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江邊奇兵
西南方向忽然閃電片片,雷聲滾滾,烏雲暴漲!俗話說,西南雨上不來,上來就要漫鍋台,轉瞬間暴雨又狂飆而至。
身為文官的李愚,早在被包圍的第一時間就選擇了跪地投降。鄂千秋帶隊衝鋒的時候,正好遇到灌嬰,兩人交手不到三招,就被灌嬰一槍橫掃在脖頸處,兩眼一黑,跌下馬背,被人生擒活捉而去。共敖身邊的親兵大將也像被風吹折的高粱稈子一樣紛紛落馬!他可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共敖心裡想著江陵還有數萬人馬,巴郡還有一萬騎兵,長江上游還有兩千條戰船,只要能逃到江邊就能東山再起,最不濟還可以向西楚霸王發出信號,請求支援,甚至還能到長沙去把義帝搬出來主持公道,大家都是楚國人,難道他們還能心向秦王不成。最主要的就是突破包圍圈,逃到江邊去。
戰馬嘶鳴,戰車盤桓,一片混亂中,共敖終於發現了有部分臨江軍在左手打開了一條血路,急拽馬衝了過去。別人逃跑,秦軍實在顧不上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共敖的目標太大了,而且他身後的親兵也過於執著,都到這個時候了,還高舉這『王旗』在拚殺。秦軍的大將將領為了爭功都拚命地向這邊沖,共敖走到那裡,那裡就立即形成人潮漩渦。
這時,從四面八方圍上來六七員頂盔貫甲的秦軍將領。一個個咬牙切齒,哇哇怪叫,恨不得把共敖,一人一口分食掉。
共敖不是絕頂高手,但眼下命在頃刻,少了很多顧忌,手中鐵戟擺動,再也不顧死活,一味的只是強攻,全沒有防守的招式,出手一戟便是兩敗俱傷,當下便有兩名秦軍校尉,中招身亡。剩下的幾個秦將,不但不退,反而更加兇猛。少了兩個競爭對手,他們更高興了。掄起刀槍,從所有可以進擊的角度,亂砍亂殺。
共敖不敢跟他們死拼,邊戰邊退,鐵戟突然橫掃,將四將逼退,轉身就逃。四員秦將和他離得太近,縱馬向前,毫不費力,就在他背後招呼了四個血窟窿。共敖早就料到了,仰起頭向天一聲慘叫,脖子上的青筋差點蹦出來,兩腿一夾馬腹,戰馬不顧一切的衝了出去。兩邊的親兵圍攏過來,勉強的保護著大王,衝出了重圍,向巴郡逃去。
共敖這一跑,臨江軍更加潰敗如潮。暴雨中,半數的士兵紛紛拋下兵器,跪地求饒,還有一半在逃跑的過程中被尾隨的秦國騎兵斬殺,一條大路竟然變成了流動的紅色血河!王竹從始至終沒有參戰,親帥一千騎兵,在身後壓陣,王旗高挑,擂鼓助威,時刻不停的激勵秦軍的士氣。桓燕正是看到了他屹立不倒的王旗,才果斷地開城助戰的。
王竹看到共敖逃走,立即命士兵站在高處,用旗幟指揮士兵向巴郡方向追擊。自己也親自率領一千騎兵,閃電般跟了上去。誰都可以跑掉,唯獨共敖這罪魁禍首不能走,一定要斬草除根。
共敖騎馬奔馳了有一個多時辰,回頭看看跟來的士兵越來越少,只有不到三五千人。背上的傷口在戰馬狂奔中不斷地向外竄出鮮血。他的身體就像個被人敲碎的瓶子,血快要流乾了。不遠處飛鳥四起,樹枝搖曳,旗幟飄飄,是秦軍的大隊人馬追來了,共敖心中一陣絕望,完了,這次是徹底的完了。馬鞭狠狠的在戰馬身上抽了十幾下,戰馬也不見提速,經過這一宿的苦戰,戰馬的『功力』也耗盡了,再無法發狠發飆的狂奔了。
也許是共敖不該死在這裡,此時大雨忽然停歇,說收就收,點滴沒有了。
共敖眼前密林擋路,一排排的樹木,在他眼中彷彿一排排的秦兵,密密麻麻的樹葉,就像是無邊無際的箭矢向他撲來,嚇得他後背出了一層白毛汗!媽的,這裡邊不會是有伏兵吧?!管不了這麼多了,沖也是死,不沖也是死,老子幹嘛不搏一下呢!共敖喝令身邊的數百騎兵;「快,進樹林!」
騎兵們跑的昏天黑地,正是六神無主,聽到共敖開口,登時就有了主心骨,還以為他有什麼退敵的良策呢,搶在大王前面就衝了進去。共敖在身後一看,確定沒有弓箭手埋伏,才縱馬竄了進去。共敖心想,孫子兵法上說過,窮寇莫追,遇林莫入!秦兵很有可能不敢追來,寡人這條命算是保住了!
正想美事兒呢!樹林中突然煙火四起,炮聲連連,濃煙滾滾中有人高聲喊道;「大王,大王不要驚慌,末將『賁赫』前來救駕!
共敖心中大喜;「賁赫將軍,快,快擋住追兵!「
煙火中忽然闖出一支人馬,為首一員大將,頭戴赤纓,足踏戰靴,身穿耀眼黑光鎧,長臂、長腿、鼻直口方,雙目放光。一眼看到共敖,立即策馬過來,厲聲喊道;「大王,末將在巴郡聽說大王被秦軍所圍,立即帶兵前來救援。大王,巴郡不能回了,快隨末將去江邊,強渡大江,回江陵再作打算。「
共敖聽的熱淚盈眶,感動不已;「將軍若能救寡人,來日寡人必定以兄弟視之!」賁赫在馬上拱了拱手:「末將本分,不需報答,事不宜遲,大王快走,末將在此斷後,火燒樹林,擋住秦軍。」
「將軍務必保重,來日當共享富貴!」共敖帶著殘兵策馬而去。賁赫擺了擺手中長矛,對身後的士兵說;「快,潑桐油,射火箭,放火燒林!」
王竹帥兵殺到樹林外,耳邊聽到『轟轟』悶響,水分充足的綠色樹葉樹枝,在燃燒的烈火中嘔出如霧的白煙,方圓二十里內,盡成一片混沌,分不清方向,看不出路徑。火頭從樹幹向上直竄,王竹彷彿看到一條條的蟒蛇吐出火紅的芯子在樹頂上一伸一縮。卻始終冒不出頭來。濃煙中隱約的聽到劈里啪啦的燒著的枯樹坍塌爆裂的聲音。
「糟了,竟然讓共敖給跑了!嚮導官,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的路徑!」王竹衝著身後,暴怒的喊道。
灌嬰、桓燕、章邯、李必紛紛帶兵殺到,見此情景,大叫可惜。嚮導官慌慌張張的跑過來,氣喘吁吁地說;「啟稟大王,還有一條偏僻的山路,陡峭崎嶇,而且繞出去很遠,只怕要多耽擱一兩個時辰!」
灌嬰縱聲道;「這場大火,最少也要燒上十幾天,難道就在這裡等著,請大王下令,繞路追擊!」王竹道;「你是主帥,這種事情可以做主,寡人給你權利!」灌嬰也不客氣,轉身面對諸將,高聲喊道;「繞路,去江邊!」桓燕道;「應該去巴郡,共敖一定會逃向那裡!」王竹厲聲道;「軍令如山,將軍說向江邊,你們就向江邊,你想抗命嗎?」
眾將一聽王竹這麼信任灌嬰,都不敢開口了,轉身帶著部曲,跟著嚮導官,向小路而去。王竹自己跟在最後壓陣!
小路果然崎嶇泥濘,秦軍的騎兵受到了很大程度的限制,速度慢下來不少,繞過整個樹林就用去了將近兩個時辰,已經是黃昏時分了。天色變的昏暗,只有身後仍然是火光燒天,紅彤彤的一片。面前是一片開闊地,開闊地向四面分別伸展出大路。左側向著巴郡方向的大路上,馬蹄、車輪足印雜亂重疊,明顯敵軍是向巴郡城去了。可灌嬰仍然堅持己見:「此必定是共敖的移花接木之計,本將軍斷定他們去江邊了,向南!」戰馬如出膛炮彈一樣,衝向南面大路。
章邯、桓燕等人對這個降將都不怎麼信任,桓燕受不了了,衝到身後喊道;「將軍向前追擊,末將帥兵向東,分兵兩路,這樣才保險!」灌嬰知道他說的有理,可是,考慮到自己是降將,又是剛被秦王委以重任,假如如此軟弱,日後就無法統馭軍隊了,他堅信自己的判斷,一定要用這次機會,折服這些強悍的秦軍將領。
灌嬰勒住戰馬兒轉過頭對桓燕怒目而視,厲聲喊道;「大王將生殺大權交到我的手上。本將軍有臨機專斷之權。如果有人不服,軍法嚴苛,力斬不赦!」桓燕想起王竹方才說的話,不敢開口了。灌嬰板著臉,喝道;「諸君只管向南,別的事情一律不要管!」桓燕臉紅脖子粗的,又想抗辯,章邯在身後拉了他一把,小聲說:「等著看熱鬧,看他怎麼收場!」
灌嬰沒聽見,縱馬衝了出去。
共敖此時已經接近江邊,賁赫也帥軍趕來,大略的清點了一下人數,差不多兩萬左右,折損十分之八。共敖顧不得心疼了,趕忙命令賁赫到江邊去組織士兵登船揚帆,準備起錨。
江風凜冽,賁赫把士兵分成二十隊,每千人登一條戰船。戰士們為了逃命,瘋狂地向江邊跑去。
夕陽西斜,霞光燦爛。半江瑟瑟,半江赤紅!
似乎是在和士兵賽跑,頭頂的烏雲又怒濤般湧來,暴風掠過天空,天空登時黑沉沉的。空中炸出幾道驚雷,黃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的灑下來。散落珠串般的雨滴把江水擊打出無數的麻點,發出一片嘩啦嘩啦的響聲。奔跑中的臨江軍戰士全都被雨簾封住了視線,滿溢浩瀚的江水是白茫茫的,虛空也是白茫茫的。他們只知道邁開大步向前跑,別的全都拋在了腦後。他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就像是長途跋涉,筋疲力盡的沙漠迷路人看到了天邊的綠洲,高興地幾乎瘋狂——
可是,沒想到,這只是一片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狂風夾著暴雨一陣陣的掠過江面,上千條戰船在巨浪中顛簸著傾斜著時而竄起,時而跌下。距離船舷還有二十丈,士兵們就感到了一種令人嘔吐的眩暈。
突然,就在這肆虐天地的暴風暴雨中,在顛簸的戰船上,在黑沉沉的天地間,冒出無數水淋淋的身體。一陣卡卡的響聲過後,臨江軍士兵聽到陣陣箭矢劃破空氣時所產生的尖銳的哨音,耳邊嗖嗖作響。海浪般湧向戰船的戰友們,紛紛仆倒在地,胸口上、脖頸上、腦門上鮮血濺出老遠。江岸上橫滿了屍體和瀕死的蠕動的傷病,戰船上飛來的箭矢仍然和暴雨一樣的猛烈密集!臨江軍由於被暴雨遮蓋了聽力和視力,看不清情況,還是有不少的士兵在歸家心切的心理驅動下,依然赴死。
雨水的腥氣遮蓋了血腥的味道。箭矢還在不停的突射,王賁手持白燦燦的大刀,站在顛簸的船頭,一次次嘶啞的發出殘忍的號令:「射!殺!」
三萬名士兵全部配弓箭,每人手中二十隻箭矢,不到一分鐘時間,全部射完,臨江軍剩餘的兩萬人馬,已經又死了七八千了。秦軍根本就沒有瞄準,只是估計臨近射程,便胡亂將箭矢射向一大群密密麻麻的人頭中,鐵定會有一聲慘叫相應傳來。等到身後督陣的共敖和賁赫發現中了埋伏想要把人撤走的時候,由於雨聲太大,號令發出去便石沉大海,連戰鼓的聲音也穿不透雨幕。賁赫親自騎馬想要阻止士兵們,可是瘋跑中的士兵全都歸心似箭,差點把他撞倒。賁赫勉強的收斂了千餘士兵,回到共敖身邊。共敖這個時候,連腿都軟了。
這些秦兵是從那裡來的!難道是從天而降?!
模糊中,船頭上的秦兵一個跟著一個端著明晃晃的刀槍跳到地面上,迎著臨江軍衝殺過去,吶喊的聲音首次蓋過了暴雨聲,傳到共敖的耳朵裡。臨江軍這時已經發現中了埋伏,戰船被秦軍佔領了,絕望中的士兵,很快形成兩部分。一部分心驚膽戰轉身向後跑去,另外一部分覺的沒有生還的希望了,咬緊了牙關仍然向前衝,完全是殺一個夠本,殺一雙賺一個的架勢。
雙方的士兵都受到了風力和暴雨的阻擊,衝鋒的速度比起平時來慢了很多,但顯得更加的沉重,更加的孤注一擲。短兵相接,兵器鏗鏘,暴雨中居然撞出無數的火星,攻擊,攻擊再攻擊;拚殺,拚殺,再拚殺。無情的暴雨似乎激發了慘存在人類體內的獸性。雙方的士兵都殺紅了眼,一個個喉嚨裡發出惡狼的吼叫,腦子裡只剩下一個僵硬的『殺』字。這個字將持續到他們死亡倒下去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