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燒糧
是夜,天空黑如鍋底。
將近七八萬楚軍橫屍函谷關外,無數條紅色的小溪從高處流向低窪,嘩嘩微響,血流有聲!血肉的味道吸引了附近郊野的野獸,殘忍的豹子;貪狼的餓狼,勇猛的獅子,呱呱叫的禿鷲。野獸們爭吃野殍的搶斗聲、嘶鳴聲和迷路的戰馬蒼白淒慘的叫喊聲,令人泛出一陣陣恐懼和悲涼!
項羽率領敗兵退後五十里紮營!
函谷關關門大開,鬼魅幽靈般衝出一隊人馬,彷彿鍛煉過輕功,踏雪無痕,雖然馬蹄飛速捲起塵土,卻不發出一絲聲響。這隊人馬大約萬人,通過吊橋後,直接奔山中小路去了。連火把都沒點一隻。有經驗的職業軍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隊騎兵用羊皮包裹了馬蹄,籠套勒住了馬口。士兵的嘴裡含了梅枝!
楚,上柱國陳嬰。
楚懷王身邊的大紅人!
被天上掉下的餡餅連續砸中的幸運老兒!
無奈之下,終於叛變革命了!
這只騎兵由蒙鐸親自率領,桓燕為副將,在陳嬰的帶領下,直取楚軍糧倉!
鎮守糧倉的是項羽的親信大將大舅子虞子期。這可能是除范增外項羽最信任外姓人了。問題出在副將身上,是董翳。
原野上的枯樹、山崖,彷彿蒙著一層黑紗,可以看見黑黝黝的輪廓,卻看不見那挺拔險峻的雄姿,一切就像夢境一樣飄渺。彎彎的山道上,蠕動著一支隊伍,既不舉火把也不說話,像一支支離弦的箭,竄向遠處的營寨。
該著項羽倒霉,蒙鐸來的正是時候,虞子期去中軍開戰鬥總結會了,留下董翳在看家。董翳這兩天心情鬱悶,喝的酩酊大醉正昏睡不醒。
他那知道有一把利劍正在頭頂懸著,隨時有可能劈下來。
自從項羽坑殺了三四十萬秦軍弟兄後,董翳經常喝醉,每當喝醉了,眼前就出現一片火海。
那是『涉間』將軍放的大火。
董翳怎麼也沒想到,涉間這個講話刻薄陰損的傢伙,會如此忠義,如此剛烈,如此的像條秦川漢子。
「王離呀,王離,你年輕氣盛,不可一世,奈何與章邯爭鋒,要不是你和涉間依仗自己是正規的邊防秦軍,瞧不起臨時組建起來的雜牌軍,章邯怎麼會坐鎮漳水之南棘原大營按兵不動——想那英布、蒲將軍區區的兩萬人馬,如何就能斷絕甬道——我等又怎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董翳沒看到王離蘇角被斬,卻在山頭親眼見到了,涉間**的大火。
當日王離被項羽所斬,報了項燕大仇,蘇角也被龍且所殺,涉間率領剩下的少數邊防秦軍被圍在大營,鍾離昧奉命攻寨,一再勸說,涉間誓死不降:「我乃國家忠臣,世受皇恩,豈能降賊!」聽說王離、蘇角被殺,涉間心灰意冷,不願投降,更不願被俘,咬咬牙,放了一把火,把秦營燒了個精光,自己於火中**而死。
老子燒了也不給你們留下。
董翳開始小他愚蠢,現在每當想起來都覺得慚愧。總覺得像涉間那樣轟轟烈烈的死了倒乾淨。好過如今每天受良心的譴責。
董翳怎麼也想不通,章邯本來只想借起義軍的手給王離、涉間一點教訓,他再大模大樣的出兵相救,借此來壓一下王離、涉間的傲氣,以後兩人就不能鼻孔朝天,目中無人了。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王離和涉間的軍隊會一戰而全軍覆沒,使他一下子處去孤立無援的境地之中。
尤其是章邯聽說王離、蘇角被殺,涉間**,痛哭流涕,腸子都悔清了。那怕王離你多堅持一天也可以呀,怎麼一觸即潰呢?這恐怕和王離的狂妄與項羽的破釜沉舟都有點關係,總之,章邯徹底的失算了。
儘管如此,章邯的幾十萬人馬還是有機會反敗為勝的。這個時候,趙高狗賊又出來興風作浪了。不過,這次趙高並沒有完全造謠,趙高給秦二世講了一個道理,搞的秦二世跳起老高,勃然大怒。
「陛下,您想一想,為什麼王離的二十萬大軍全軍覆沒,而章邯的三十多萬人馬,毫髮未傷,這難道不值得懷疑嗎?」
假如當時做皇帝的是王竹,他也一定懷疑,可王竹不會糊里糊塗的在這個時候,下詔譴責章邯。秦二世也沒有想到趙高背著他派人追殺司馬欣。
當初的投降董翳不後悔。可是,他沒有料到,三十幾萬弟兄就這樣稀里糊塗的葬送在了這一紙降書上。
假如,這些人是戰死沙場的,那是他們的宿命,是作為軍人為國盡忠的光榮,董翳也不會太難受。可是,這樣個死法,等於就是自己親手把這些弟兄送上了絕命台!
董翳欲哭無淚,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在眼前閃現,如白駒過隙。活人活到這個地步,還不如死了,心疼啊,流血啊,無顏見秦川父老啊!
給再多的金銀珠寶都沒用。
喝雲南白藥也彌補不了心靈上的創傷!!
話說回來了,項羽也沒給他們三個啥好待遇,章邯混了個雍王的頭銜,卻管不了一兵一卒,留在項羽身邊做人質。司馬欣為上將軍、董翳次將,統帥秦軍,結果第二天兩人發現,沒法統帥了,秦軍全被坑殺,一個也沒留下。
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三人全都傻了,彷彿頭頂突然挨了幾十棍。董翳當時也沒考慮自己的性命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嚎哭起來:「弟兄們,我對不起你們呀!」
章邯司馬欣全身哆嗦,卻不敢開口說話,眼中噙滿淚花,朦朧一片。冷汗出的像是剛從水塘裡打撈起來。
項羽才懶得理他們,轉身就走,隨口扔下一句;「不許哭,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還活著嗎?」
董翳這種表現沒有被殺,有兩個原因,第一就是項羽不想讓外人說他過河拆橋,不講義氣。第二就是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中。後者居多。
人心都是肉長的。出生入死的幾十萬弟兄就這樣白白的送了性命,做老大的能安心嗎?那可是三十幾萬活生生的漢子呀!
董翳每天都喝醉。
虞子期的性格酷似項羽,粗暴無禮。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兩人十幾歲相交,也許正是因為性情相投。董翳在他手下工作,受的虐待可想而知。整天受氣,想家,思想壓力大。幾個月功夫,董翳身體佝僂,精神萎靡,看上去老了幾十歲。
他正躺在帥帳淚眼汪汪,昏昏沉沉的時候,帳外喊殺聲大作,一隊虞子期的秦兵撩起帳幔,帶著寒風雪花衝進來,帶著懷疑的眼光,高聲喊道;「將軍,不好了,秦軍劫營——」
董翳蹭的一下子從榻上跳起來,慌張的拿起長槍就要出去。「快,迎敵,派人去保護糧草。」
董翳衝出帳外的時候,發現已經太晚了,存放糧草的後寨已經烈火彌天了,火光把整個天空燒的就像是火紅的鍋底。
整個大營內,楚軍和秦軍攪在一起,殺聲震天,腳下已經躺下一層屍體。三名秦將一起騎馬向中軍帳殺到。董翳翻身上馬,正要拚命,卻被一旁的親兵隊長拉住:「想逃走嗎,沒這麼容易?」
董翳一下子就蒙了:「放肆,我逃走幹什麼,本將軍去殺敵。」
「來呀,把這個奸細給我捉起來。」親兵隊長不理營寨中你死我活的拚殺,指揮著上百名楚軍嫡系士兵,包圍了董翳。
董翳大怒:「你說誰是奸細你算什麼東西?」
「我是楚人,是江東的子弟兵。你就是奸細,你要不是奸細,那秦軍怎麼知道,糧草在這裡,更加不可能一上來就直撲後寨,一定是你這個降將告密。我要帶你去見主公,千刀萬剮了你。」
帥帳中了幾隻火箭,開始燃燒,嘩啦嘩啦的聲音,充斥於耳,火光照著董翳的臉色慘白如紙。秦將衝到近前,把擋住去路的楚兵,左右砍死一片,除了江東軍的子弟兵外,其餘的全都四散奔逃。
董翳被自己人困住,無法上馬迎敵,秦軍更加肆無忌憚的放火,大火越來越旺,幾十萬斛糧食轉眼間化為黑色的灰燼,營寨無一處不是火,十里之外,熱風襲人,頭髮燙的捲曲。
蒙鐸殺到中軍帳的時候,發現裡面空無一人,有人報告說,二十幾騎敵兵突破後寨逃命去了。蒙鐸本能的想,可能是楚軍的敵將逃走了。
軍糧已經付之一炬,蒙鐸不敢停留,立即帥軍從來路返回函谷關,至於楚軍的輜重,蒙鐸連看都懶得看,大秦朝就是缺人,別的東西,兵器糧草馬匹應有盡有。
剛剛戰敗,現在軍糧又被燒了。項羽要不大發雷霆才怪了。
「來呀,把董翳給我壓上來。」
董翳被捆綁著踉踉蹌蹌的推進中軍帳,看到項羽還沒有來得及解釋,就被虞子期打倒在地。
「混賬東西,我不是囑咐過你,讓你嚴加防範,怎麼讓敵軍燒了糧草,你是幹什麼吃的。」虞子期拳頭打的不解氣,抬起大腳一頓暴踹。
正在這時,章邯和司馬欣從外面被推進來了。兩人一看董翳被打得鼻青臉腫又是害怕又是氣憤。
司馬欣疾走兩步,拱手道:「主公,勝敗乃兵家常事,現在董翳不過是丟了糧倉,軍法處置可也,為何動用私刑。」虞子期一聽,眼睛瞪得像銅鈴,暴怒道:「混賬東西,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他是我的副將,我愛打就打,關你個屁事!惹毛了老子,連你一塊揍!」
司馬欣氣的臉都綠了,偏偏的不敢說話,呼哧呼哧的看著項羽,指望著項羽給他主持公道呢!你猜人家項羽怎麼說:
「子期,子期,差不多就行了,千萬別打死了!」
這叫什麼話?
章邯拉著虞子期道;「主公說了,不讓打了!」
「滾蛋,主公說不讓打死,可沒說不讓打殘!」虞子期一下甩脫了章邯的胳膊。
「將軍、司馬欣,你們不用為我求情,就讓狗日的把我打死算了——這種做牛做馬的日子,老子早就做夠了!」董翳蜷曲在地上隨著雨點般的拳頭翻滾。
「不行——」章邯也急了,一把推來虞子期,鏘的一聲抽出佩刀:「住手!虞子期,你有什麼權利用刑?」
「行了行了——」項羽冷笑著揮手,斥退虞子期。
虞子期一看章邯如此膽大妄為,敢跟他瞪眼,還敢跟他動刀,恨不能立即把章邯挫骨揚灰了,沒想到項羽竟然讓他住手!
「狗日的秦將,老子看見你們就來氣,你敢跟我拔刀?行,章邯,老子記住你了,你他娘的給我等著!」
章邯也豁出去了:「等著就等著,你看我不爽,老子看你也礙眼,狐假虎威的東西,要不是你妹子,你能有今天!」「狗日的——」虞子期一步邁出帥帳,聽了這話,登時像被點燃了引信的炸藥,爆裂開來,餓虎般撲向章邯:「我宰了你!」
項羽長身而起,大踏步踱去,雙臂把睚眥欲裂的兩人分開,指著章邯的腦門道:「告訴你,今天就算是給你三個一個教訓,以後再出差錯格殺勿論。今天給你個面子,你把董翳帶回去,如果讓我查出來,是他洩露了軍機,我把你們三個的皮一起剝了。滾吧!」章邯兩眼發直,鬚髮皆張:「主公,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們怎麼會洩密,我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項羽聲嘶力竭的吼道:「因為你們是降將,是秦人,秦人都卑鄙無恥,秦人都該殺——媽的,等老子入關之後,一定殺他個罄盡,把秦人的根給絕了。」
章邯跪倒在地,激動道:「主公明鑒,此時此刻,最不可能投降的就是我們三個呀!主公你想想,我們三個秦人,投效楚國,秦川父老,恨我等入骨,我們那裡還有回頭路走啊!」
項羽冷冷的看他一眼:「別來這套,該說的我都跟你說了,你最好放聰明一點,可別讓我抓住了把柄,帶上董翳,滾吧。」
司馬欣全身顫抖,鎧甲上的鱗片跟著抖動,卡嚓作響:「主公,你為什麼懷疑董翳?」
項羽眼珠子瞪圓了:「糧倉如此隱秘,楚軍中也沒有幾個人知道所在,怎麼秦軍就能找得到,要不是有奸細告密,那才奇怪呢!」
司馬欣據理力爭:「即使有奸細,也不見得就是董翳!」
項羽眼中閃過殺機,陰陰的道:「除了秦人,還有誰會做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