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第一次的法庭(5)
「怎麼,難道柳律師認為我說的不對嗎?」宋飛言的激動情緒似乎終於平緩了下來。說完,他抓起自己的茶杯,咕嘟咕嘟全都灌入口中。
柳寧月冷笑一聲,搖著頭,說道:「不,我認為你說的全是事實。」
儘管她的冷笑還是讓宋飛言心中有些摸不著底,但既然她承認了,那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是不是?
「哈!那麼說,你認為這些事實還無法證明嫌疑人的『已贏利為目的』?」
「嗯……雖然我不想承認,但目前為止,我還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證據來反駁這些證據。」
宋飛言再次端起手中的茶杯,自信心又回到了他的身上。這位花花公子恢復了往日的瀟灑,端坐在原告席上,冷冷道:「既然如此,那麼,關於嫌疑人到底是不是誘拐應該可以做一個定論了。審判長,您的意下如何?」
王審判長皺了下眉頭,手中的木椎稍稍抬起。但是,她還是猶豫著,心中懷疑,為什麼柳寧月會這麼容易就放棄?據她所知,柳寧月絕對不是一個肯輕易認輸的人啊?
「柳律師,您還有什麼要辯解的嗎?」王審判長道。
「不,我認為沒什麼好辯解的。關於原告方所提出的幾大理由,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好反駁的。」
「哈哈哈!這是當然!不敗女皇,你的常勝記錄也到頭了!今天,就由我宋飛言來終結你的神話吧!」
王審判長顯得有些急了,她再次望向柳寧月,勸道:「柳律師……你……你就沒什麼證據要用來反駁嗎?」
柳寧月安安靜靜的坐在座位上,拿起剛才接過的那份文件掃了一眼,微微一笑,扔在一旁:「不,我想不出什麼證據。因為……我實在不知道,一個人的半生歲月,到底算不算證據?」
宋飛言愣在當場,對柳寧月的這句話顯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不僅是他,法庭上的大多數人恐怕都是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宋律師,你的眼光很獨特,相信對於時裝的品味一定也很有見解。」柳寧月露出一絲愜意的微笑,慵懶的躺在椅子上,神情看起來異常輕鬆,「能不能請你幫我估算一下,那位宇文雨……呵,也就是你所謂的雪夢姬此刻身上的那件衣服,到底值多少錢?」
值多少錢?怎麼,柳寧月要開服裝店嗎?這個問題簡直是荒謬!難道是她眼看要輸了,就開始胡扯了?對於這個問題,旁聽席上不由得也開始議論紛紛。
宋飛言轉過頭,瞥了一眼不遠處的小雨。那個女孩的衣服並不能算是華貴,可說……應該是件極其普通的夏裝吧。看起來像是一般的折扣商店裡面買的,就算貴,一百元左右也已封頂。
「……我為什麼要回答這個問題?和訴訟無關的問題,我拒絕回答。」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隨便回答對方的問題極有可能落入圈套!所以,宋飛言瞪了柳寧月一眼,沒有說出來。
柳寧月也不在乎,自顧自的說道:「像這樣普通的衣服……可能入不了宋律師的法眼吧?實話說,價格的確不算高,算它一百元吧。這個價格你沒有異議吧?」
宋飛言沉默,冷冷看著柳寧月,不知她要搞什麼鬼。
「那麼,我能不能再問一句,我的當事人宇文松,在被捕的那一刻,身上所穿的衣服到底值多少錢?」
「這……這個……哼,我怎麼知道?」
「你不知道?沒關係。這種事情我們可以找人問問。審判長,請問能不能將嫌疑人當日所穿的衣物送至這個法庭呢?」
王審判長當即敲下木椎,批准的無比爽快。不出三十分鐘,那件領口已經有些發黃的白襯衫,便已送至法庭。
柳寧月拿起這套襯衫,微微一笑,抖開,呈現在所有人面前,笑著道:「這件衣服……還真是年代久遠啊?不知道有沒有兩三年了?……呵呵,質地還真不錯,好幾處地方已經開了口。宇文松,這樣的你還在穿?為什麼不買件新的?至於價格嘛……不知道二十元值不值。你說呢?宋律師?」
一個輕蔑的眼神投向那方的宋飛言。這一刻,他終於知道柳寧月想說什麼了!可是,他已經醒悟的太晚,以至於錯失了最佳的反擊時機!
望著柳寧月手上的那件襯衣,旁聽席上的人們也不由得開始議論紛紛。目光不斷的在宇文雨身上的那條裙子,和柳寧月手上的襯衣來回移動……
「喂……這個人真的想靠那個小姑娘賺錢嗎?他穿的比她還差耶……」
「這個嘛……那個小姑娘的打扮雖說不上很時尚,但全身上下都很潔淨……而這個人倒是有些邋遢相……」
「他說……他是那個小女孩的爸爸,該不會……他是真的將那小女孩當女兒的吧?」
旁聽席上的議論雖輕,但再怎麼輕,宋飛言又豈能聽不到?眼看自己一心設計的「誘拐犯宇文松」的形象就要崩塌,連忙出聲阻止:「哼!那又怎麼樣?為了推銷女兒,幫自己賺錢,他這個『父親』當然要竭盡全力的幫女兒打扮了!這又有什麼好奇怪的!」
「哦?是嗎?」柳寧月微笑著放下襯衣,走回座位,朗聲道,「在座的各位,我柳寧月今天拿不出任何的證據來證明什麼。如果各位想說我的當事人拐走宇文雨,隨後想讓其為自己謀利益的話,那我也無法反駁。」
「但是——!有一點,我想向在場的各位請教一下。如果要將一個孩子從嬰兒般大小,撫養到十五歲,其中所花費的金錢到底需要多少?所花費的精力到底需要多少?這筆帳,各位能不能和我算一算?」
全場瞬時默然……剛才還叫囂著宇文松是個誘拐犯的旁聽者,此刻忽然想通了什麼,盡皆注視著法庭上的宇文松!眼中……漸漸流露出一絲詫異之色……
「相信大家也看到了,這個男人的年齡只有三十一二歲。而小雨的年紀才十五歲。也就是說,他在自己十八歲的時候就得到了小雨。呵,先不管他是如何得到的……」
「他是個前律師,即使是前律師,那也需要律師執照。但要考到律師執照,則必須要上大學。由此可見,他是在帶著尚在襁褓中的小嬰兒上的大學。」
「帶著一名女嬰上大學,不知各位有沒有什麼感觸?大學學費到底貴到什麼程度,相信大家心裡有數。而要養育一名嬰兒又需要多少錢,應該不難估算。為了撫養這名女嬰,嫌疑人每天要打三份工。雙休日基本上都是在工地渡過的。三份工……就算以每份工三小時計算,那也是足足九個小時。如果只是為了養活自己,那當然不需要打三份工。那麼,他到底為何如此拚命?我相信各位都很聰明,不用我說,應該都想得到。」
法庭內鴉雀無聲……靜的……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剛才替宇文松帶上手銬的那名法警猶豫了片刻,立刻上前將宇文鬆手上的手銬打開,隨即紅著臉,閃到一邊。
「那……那算什麼?賺的錢到底花在哪裡了,誰說得清?弄不好是他自己太賤,跑去受罪也不一定……」
「去你的太賤!我看你這個律師才賤的可以!」
這聲怒吼的來源並非柳寧月,而是旁聽席!白莉莉已經忍的夠久了,聽到宋飛言如此不分青紅皂白的亂說,立刻像吃了炸藥一樣爆了起來!
「你……你竟然敢在如此莊嚴的法庭口出污言!審判長大人,請你立刻將這個女人驅出法庭!」
就在宋飛言向王審判長懇求之時,白莉莉已經顧不得法警的阻攔,衝至法庭中央,指著宋飛言的鼻子大聲道:「你試過住的地方在大雪中崩塌的感覺嗎?你有過兜裡的錢全都掏出來,就為了治療那個女嬰,而第二天餓著肚子去上班的經歷嗎!」
「當年的木頭,每個月的工資只有一千兩百元多一點。如果不是為了照顧小雨,他完全可以過的好好的!可是收養了小雨之後呢?他每天的早餐是黃瓜加泡飯,晚飯是泡飯加黃瓜!省下來的錢全都用來給小雨買罐裝奶粉,買衣服!逢年過節,搶著加班加點!就連過新年,他也為了計算能夠得到多少加班費而去店裡工作!」
「就算是這樣,年幼的嬰兒最容易生病,他還硬是從自己已經拘謹到無以復加的生活費中扣出錢來,替小雨看病!每天都只靠著工作地點的午飯過活!這樣的事情……你幹過嗎?你想像過嗎?這樣的行為,難道還比不過一句『不如將她賣了換錢』這樣的玩笑話嗎——!」
宇文松從後拉住了神情激動的白莉莉,微微笑了一聲,在她耳邊輕輕道了聲謝。隨後,他轉過頭,望著身後的小雨……可是,那個女孩的神情依舊十分落寞,似乎有些事無法想通,不由得苦歎一聲……
「莉莉,謝謝。你太激動了,還是先休息一下。小雨的狀況,還要你照顧呢。」
水靈走上前,一邊扶住已經淚流滿面的白莉莉,一邊掃了一眼宇文松。隨即,也朗聲說道:「審判長,我只想說一句。宇文雨有多大,我認識宇文松就有多少年。如果宇文松是個愛慕錢財的人,憑他是我朋友這一點,水氏集團還不能讓他榮華富貴?他還必須用販賣自己養了十五年的女兒這種方法來賺錢?」
說完之後,水靈頭也不回的扶著白莉莉走回旁聽席……
法庭內的議論聲漸漸響起……人們交談著,爭論著,同時……也在反思著……如果換做自己,能否做到如宇文松這般?如果真的是為錢的話……那這十五年的錢又該如何算?找誰算?去哪裡算?
宋飛言的臉已經氣的發紫!不該啊……自己計算的復仇計劃不應該是這樣啊!最好的結果,應該是自己打敗柳寧月,然後宇文松被判入獄,一雪前恥才對啊!可是……為什麼現在反而變成這樣?你們幹嘛全都同情起那個被廢除律師資格的人來了!他是個失敗者……是個失敗者啊!這個男人取代我去和柳寧月打官司,結果反而輸了呀!他還製造偽證!還有什麼比這種人更垃圾的男人了?你們應該站在我這邊才對……我年輕,英俊!象徵著律師界的希望!我才是你們的天平執掌者!我才能掌控法律的天平!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宋飛言急忙向一旁的雪音望去,但是……這個女人的表情依舊是如此的悲傷……她的眼中永遠只有自己的女兒!這算什麼?你不是和我一國的嗎?為什麼他們都同情你,反而對我那麼憎恨?為什麼……為什麼!
「碰——!」
大力的牌桌聲霎時將法庭內的喧鬧壓下,眾人環視,只見宋飛言面目猙獰的站在原告席上。眼中早已沒有了剛才的紳士,反而……充滿了暴躁!
「你們這些人……到底在想什麼!你們有什麼好猶豫的!這三個女人全都是和嫌疑人一起的,難道你們看不出來!她們幫他說話根本不足為奇!你們憑什麼動搖心中早已定好的決定!你們仔細想想!她們剛才所說的有哪一句是證據?沒有……沒有!她們沒有拿出任何證據!她們完全無法反駁我的言論!這裡是法庭,我們要講的只有法律!只有證據!沒有用的感情完全是累贅,是殘渣!別被那些虛假的感情所蒙蔽了,她們沒有證據,你們就不應該同情他!你們應該支持我,支持我這個完全依照法律辦事的公正律師啊——!」
人們冷冷注視著他……眼中的神采開始出現不屑,輕蔑,甚至於憐憫……宋飛言的面目幾乎扭曲,他的雙眼由於充血而變得通紅。他猛力的拍著桌子,發出的嘎嘎聲響猶如鬼魅般在法庭內迴盪。
雪音顫抖的縮在一旁,滿臉驚恐的望著宋飛言,眼神似乎在懇求他,請他安靜下來。但卻被宋飛言完全的無視。看起來,她似乎是被自己的律師拋棄了,再次望向小雨的眼神中,又多了幾分痛苦與依戀……於是,人們除了向宋飛言投以憤怒之外,卻將更多的同情獻給了這位偉大的母親……
柳寧月沉吟片刻,對雪音能夠在如此情況下,也能不動神色的聚集人心而自愧不如。不由得暗暗讚歎一聲。眼下,打擊宋飛言的計策已經成功,人們心中對宇文松的感情也已恢復不少。但和雪音比起來……似乎還差上那麼一截。
她轉頭望向旁聽席,小雨的情況似乎越來越糟。看起來,她並沒有因為宋飛言被打擊而有絲毫的歡快感。那雙充滿痛苦與絕望的眼神與剛才並沒有絲毫的差別……看來,這場訴訟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王審判長,我認為,先不管宇文松當年是怎樣得到小雨的。但他這十五年來的養育之情不容任何人對之懷疑。所以,我懇請收回對宇文松的拘留,待案件完全明朗後,再行處理。」
「嗯……」
「不行!」就在王審判長思考的間隙,宋飛言猛地插了進來。他瘋狂的衝到審判席前,大聲嚷道:「既然還沒查清宇文松是怎麼得到雪夢姬的,那又怎麼能將其釋放!拐賣兒童可是重罪,誰知道他不會在釋放期間逃跑!」
王審判長想了想,朗聲道:「的確。柳律師,此案還有諸多疑點。即使嫌疑人真的沒有拐賣之心,但當年的情況也未必好說。柳律師,宋律師,就請你們繼續調查,務必將當年醫院裡的事情調查完畢,讓本案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現在,我宣佈,本次法庭到此結束,擇日再次開庭!」
隨著那莊嚴的木椎落下,象徵著第一次訴訟結束的清脆聲響便迴盪在法庭之內。宇文松帶上手銬,在兩名法警的簇擁之下向另一扇門走去。
他的雙眼,沒有一刻離開過自己的女兒……那張小臉……悲傷……痛苦……還帶著一絲無法再次信任的神采。她望著自己的父親遠去,那雙冰冷的手銬在燈光下閃爍,但是……卻沒有說出一句話……
「小雨!小……」
第二個「雨」字還為出口,法庭的大門,便在父親的身後重重關閉……似乎……也將父女間的那扇大門……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