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謠二十六曲理由
不管來這個辦公室幾次,宇文松都會有一種「深入虎穴」的感覺……不,真要說起來的話,現在的華南虎大多都關在籠子裡,而且貌似挺溫順……這樣一比,宇文松忽然發覺那些長著猶如刀一般鋒利的牙齒,能夠一瞬間撲到一頭小牛的金黃色皮毛動物是那麼的可愛!宇文松發誓,如果等到他那一天能夠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進出柳寧月的辦公室的話,他一定會去動物園試試。說不定他會覺得那些老虎獅子會像小貓小狗般的調皮有趣……
一進辦公室,就見柳寧月又像上次一樣背對著宇文松坐在窗前,一言不發。宇文松瞄了黃靜雅一眼,坐在一旁的沙發上。而黃靜雅拿起那張工作單,交給了他。
氣氛是沉悶的……空氣重的好像變成了高壓鍋一般,壓得宇文松脖子生疼,背脊也開始發麻。但就算如此,他還是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低著頭仔細凝視著這張自己填制的單子。仍然猜不透自己到底是哪方面做錯了事。
當掛在牆上的時鐘漸漸走過半個小時之後,柳寧月終於轉過身。那雙蘊藏著寒冰的目光瞬間闖入宇文松的雙眼,道:「看了這東西,你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這個……」宇文松再次低頭把這張單子從上到下掃了一遍,摸了摸後腦勺,笑著說,「生意興隆,柳寧月律師事務所能夠做到那麼興旺,全都靠柳律師的功……」
「你還在和我打哈哈!靜雅,把你這兩個月的工作記錄給他看!」
接過工作記錄後,宇文松掃了一眼,依舊一臉不解的望著柳寧月。
「看了這個,你還不知道我想說什麼嗎?宇文松!」
「呃……這個嘛……」宇文松抬頭望著一旁的黃靜雅,笑嘻嘻的說道,「靜雅,這段時間你的工作還真輕鬆呢。哈哈……哈哈哈……」
望著一臉傻笑的宇文松,黃靜雅也只能賠笑,心中暗想:「宇文先生~~~嗚~~你以為我那麼輕鬆是托了誰的福啊?」
柳寧月見這個罪魁禍首仍舊在裝傻,還涎著臉對自己最好的朋友有說有笑,更是氣不過!她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宇文松!別再和我裝傻!這兩個月的預約數呈上升趨勢,但我的那些手下卻全都清閒到在事務所裡喝茶聊天!你告訴我,這到底正常不正常!」
這下,宇文松終於有點知道自己被叫到這裡的原因了,低下頭一聲不吭。
柳寧月接著吼道:「你倒是很強嘛!竟然能夠把大多數前來的客戶都給勸了回去?甚至還幾個正在訴訟階段的當事人也因此宣佈撤訴和解!也難怪我那個爺爺會說你是個天才!你還真是個專會破壞我事務所工作量的天才!」
「啊……可是……」難得湊到柳寧月說話的空隙,宇文松終於插上了嘴,「柳律師,那些來訪的客戶中,有很大一部分並不需要打官司呀?就好像很多民事糾紛,他們只要和對方坐下來好好談談,許多事情就可以全部解決。成不了需要鬧上法庭的地步……」
「宇文松!你倒是很有理由嘛!那你告訴我,你的工作是什麼!你胸口的那枚徽章是什麼!」
「呃……是律師……胸口的,是律師徽章……」
「很好!你總算沒有把自己律師的身份忘記!宇文松,我現在鄭重的告訴你,我這裡是律師事務所,不是什麼社區調解室!律師的工作是幫助委託人取的勝訴判決,而不是勸當事人和對方簽訂什麼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柳律師,你這話說的是沒錯……可是現在的法庭也提倡『糾紛止於判前』,那些動不動就賠償多少多少的案子實在是……」
「宇文松,你還敢說!沒錯!現行法律是提倡糾紛止於判前,但主持調解卻是法院的工作!是審判長和陪審員要面對的事!你的工作是律師!所要想的每件事應該是為當事人從對方手上獲得最大的利益!如果你把每宗案件的當事人都勸至調解,我問你,你靠什麼來獲取收入?你要搞清楚,律師的收益有很大程度和當事人從訴訟中獲得的利益直接掛鉤!據我所知,你在勸說那些委託人的時候似乎也沒有計算時間吧?那些咨詢費你當然也沒收?是不是!」柳寧月越說越火大,說到後來乾脆從座位上走出,直接站在宇文松面前,居高臨下的進行質問!這架勢,那些審理犯人的警察看到了也許會前來觀摩學習兩天……
宇文松被說得一愣一愣的,張著眼睛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他的腦子在面對那些委託人的時候倒是很清醒,可一旦面對這位上司,不知不覺就會氣短半分。他磨了半天,終於答了句:「那個……我只能說很抱歉……」
柳寧月哼了一聲,轉過寫字檯上那座電腦的顯示屏,指著那上面的三件案子繼續喝道:「宇文松,這三件案子是從我爺爺,也就是你的柳教授那裡得來的。關於永光建築和精神病患者的那兩件案子我不做評論。因為你的當事人當時全都處於弱勢,根本沒可能獲得勝訴判決。除了調解之外並沒有更好的方法。但是,我要你告訴我,為什麼第三件房產爭奪戰的案子也會以調解告終!如果這份資料沒錯的話,當時委託我爺爺的那個人手上可是有一份他父親的親筆遺囑!只要想辦法推翻他幾個兄弟姐妹口中所說的口頭遺囑,這場官司並不難取勝!可是你,為什麼連一場這麼容易獲勝的訴訟都來了個調解告終!就是這個問題,我要你告訴我!」
宇文松摸了摸後腦勺,剛剛說了句「啊,這是因為……」之時,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忽然間從門口傳來!這陣敲門聲讓在內的三人全都吃了一驚!但還不等他們的驚吃完,一個嬌嫩的童聲已經如一縷清風般飄了進來:「柳阿姨,小雨能進來嗎?」
黃靜雅看了看柳寧月。柳寧月想了片刻,努力壓抑住胸中的不滿,走回自己的座位,給了黃靜雅一個眼色。
大門打開了,只見小雨一臉笑容的站在門口。一張紅通通的小臉在那件雪白色花裙的映襯下越發顯得光芒四射。也不知是早上的口紅還未完全擦去,還是又有哪個不甘寂寞的律師所做的惡作劇,小雨那雙粉色的小唇上覆蓋著一層輕輕的櫻紅,伴著她的每一個笑容,都綻放出一朵朵清秀而俏皮的小花。
一見小雨,黃靜雅笑了笑,蹲在小雨面前,輕聲道:「嗚~~小雨,別打攪你爸爸好不好?現在你的爸爸很忙,待會才能來和你玩呢。」
小雨一笑,伸出雙手,那雙小手中捧著一隻裝滿水的塑料杯,道:「小雨知道,爸爸現在很忙,沒時間來陪小雨。不過小雨不是來找爸爸的,而是來找柳阿姨的!」
「找我?」柳寧月斜著眼瞪了一眼宇文松,隨後轉出一臉和顏悅色的表情走到小雨身邊,道,「小雨,你找阿姨有什麼事?想為你爸爸求情嗎?」
說到這裡,柳寧月再次瞪住宇文松,心中已經打定主意,不管宇文松利用小雨怎麼來勸自己,這一次絕對不可能輕饒他!導致自己事務所收益下降的罪名,夠當作開除宇文松的理由了!
不過,小雨的回答卻再次讓柳寧月吃了一驚!這個丫頭捧起懷中的水杯,遞到柳寧月面前,微微一笑,道:「柳阿姨,小雨是來給柳阿姨送水喝的~~~」
柳寧月暗暗冷笑一聲,心想:「果然如此,宇文松啊宇文松,想讓你女兒給我送水,然後讓我覺得可愛從而心軟嗎?只可惜,你這招用在那些沒有社會經驗的學生身上也許能行,但對我?很抱歉,你選錯人了!」
當下柳寧月不動聲色,繼續笑著接過這杯水,喝了一口,道:「呵呵,謝謝啊,小雨。難得你爸爸考慮的那麼周到,讓你給我送水呢。不過,柳阿姨還是要公事公辦,不可能因為小雨的這杯水而放過你父親哦。」
小雨一聽,兩個大大的問號飄進了她的眼睛。她扭頭看了看一旁的父親宇文松,再看看面前的柳寧月,點著臉頰想了會兒,問道:「柳阿姨,為什麼小雨送水過來,柳阿姨就要放過小雨的爸爸呢?而且,小雨的爸爸也沒有讓小雨過來送水啊?」
柳寧月一愣,連忙問道:「小雨,這杯水不是宇文松……你爸爸讓你送的?」
「嗯~~~(搖頭狀)爸爸沒讓小雨送過水。是小雨自己想到,要給柳阿姨送水喝的。」
「哦?為什麼?」
「因為,剛才爸爸進來這個房子的時候曾經和小雨說過,說柳阿姨的火氣有點大。柳阿姨,小雨也曾經火氣大過。那個時候真的好難受哦~~~吃飯吃不下去,小雨的喉嚨也一直很疼很疼。渾身又熱的不行,一點也不舒服。所以,柳阿姨如果也火大的話一定也不好受吧?所以所以,小雨想起了火氣大的時候,爸爸就給小雨喝水,喝了很多很多水。後來喉嚨也不痛了,身子也不熱了。所以所以所以,小雨就想給柳阿姨也喝點水,等火氣降下去。這樣,就不會像小雨那個時候難受了呢~~~柳阿姨,你喝下水之後,有沒有覺得好受些?」
「嘩啦……」
杯子落地,水花飛濺。這一杯小小的水珠也許無法形成什麼如河流般壯觀的景象,但那些飛舞的水珠卻毫無保留的展現出自身最美麗的瞬間。透過落地玻璃窗,一縷夕陽義無反顧的照射在這些在半空中飛舞的水平面之上。一點淡淡的金黃色透過這些微小的水珠,卻折射出無比絢爛的光芒!猶如金色的奶油一般,為這間辦公室抹上了一層雖不起眼的,卻又無比芬芳的甜味……
小雨高高興興的說了聲再見,跑出了辦公室。柳寧月輕輕關上門,若有所思的坐回自己的座位。宇文松望著那灘水漬,微微一笑,緩緩說道:「柳律師,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第三場訴訟我在絕對有把握的情況下沒有去爭取勝訴,是不是?……呵呵,是因為我女兒,小雨。」
「嗚~~什麼?宇文先生,我不怎麼明白,為什麼是因為小雨呢?」回答宇文松的是黃靜雅。現在,柳寧月依舊在沉思,似乎突然間變得對任何事都沒有了興趣……
宇文松聳了聳肩,笑道:「因為,如果要勝訴的話,我就必須出庭,必須到處去搜集證據,還必須想法設法去證明對方所提供證據的偽造可能。而就算一審勝訴,若當事人不服就可能會有二審。這樣的話,我會沒什麼時間照顧那丫頭。所以嘛,哈哈,我也漸漸養成了不管什麼委託都想方設法讓委託人和對方和解的習慣。因為這樣所花的時間最少,我也能擁有最多的時間……陪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