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和波光的交融中,虎子望著珍姑清晰的側影問道:「你從小就住在程家寨嗎?」
珍姑低著頭,用一根木棍在水中撩拔著,把水裡的月影攪碎了,很久很久,她才在撩拔的水聲中憂悶地答非所問道:「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找到親人,要是只剩下我孤伶伶一個人,可怎麼是好?」
虎子張了張嘴,大概是想說「還有我呢」,可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不痛不癢的「杜姑娘人心很好,跟著她不會受屈」,停頓了半晌,又寬慰道:「你哥哥和嫂子叫什麼名字,你告訴我,我再告訴少爺。他現在是縣裡的大隊長了,發下話,一起幫你找。」
珍姑轉過頭,感激的望了虎子一眼,低聲說出了兩個名字。人在悲傷或無助的時候,心理防線是最鬆懈的。再加上虎子救她時又抱又背,無疑會讓珍姑心理產生異樣的感覺。
虎子拍了拍腦袋,覺得這名字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卻一時又蒙住了,怎麼也想不起來。
珍姑站起身,輕聲說道:「天不早了,我要回艙了。」
「等等。」虎子一急之下,拉住了珍姑的手,珍姑急的說不出話來,使勁用力擺脫,一下子倒在甲板上。
一塊黑雲,湧的很快,那一面的星星,都掩蓋不見了。遠處像是騰起一層霧,一切的景物,都在朦朧起來。
珍姑哭了,說道:「這算是幹什麼?你救了人家,就拿人家輕賤嘛……」
「不,不是。」虎子扎擻著手,結結巴巴地解釋道:「剛才你說的名字,我聽著耳熟,想讓你等我想起來再走。」
珍姑抽泣著,半信半疑地瞅了瞅虎子,又低下頭去。
虎子越發用力地拍著腦袋,在甲板上來回走著,突然想起來了。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虎子滿臉驚喜,心花怒放,說道:「程大滿,沒錯,就是他,還有一個女人,抱著小孩子。我救起來的,是我救到船上的,現在就在城裡呢!」
珍姑依然不敢相信,遲疑著問道:「他穿什麼衣服,長得什麼樣?」
「三十多,黑紅的臉,光著膀子--」虎子為了增加信服力,攪盡腦汁回想著,「你嫂子長得挺好看,藍花布衫,挽著髮髻--」
描述了半天,不得要領,珍姑眼中懷疑的神色濃了起來。虎子急得差點蹦起來,差點把頭皮抓破,忽然靈光一閃,忙說道:「對了,對了,你嫂子嘴角這有個小黑點,是痦子吧?」
珍姑眼中閃過一絲亮色,瞪大了眼睛問道:「你,你沒騙我,真的看見他們了。」
「我騙你幹什麼?」虎子賭咒發誓,將那天的情形細細描述了一遍。
「真的,真的是我的親人。」珍姑眼淚未乾,便又開心地笑了起來,抓著虎子的衣服使勁晃,「謝謝你,謝謝你,你救了我們一家子。」
嘿嘿,虎子咧開大嘴傻笑著,「沒什麼,沒什麼,正好趕上了。這下你就不會再哭了,進了城我立刻幫你找他們,一家團聚,多高興。快起來吧,甲板上潮。」
兩個人對面站著,珍姑要矮半個頭,有些羞澀地鬆開了手。虎子低著頭,緊緊合著嘴。他聞到從珍姑身上發出來的熱汗味,他覺得渾身發熱,出氣也粗起來。珍姑意識到了,不由抬頭望了他一眼,一股紅色的浪頭,從她的脖頸湧上來,像新漲的河水,一下就掩蓋了她的臉面。她慌忙背過身去,輕輕說道:「等找到哥哥嫂子,一定好好謝你。」
…………………
楊國權甩蹬下馬,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剛剛停穩的轎車前,伸手虛扶。
秦憐芳遲疑了一下,見楊國權臉色陰沉,知道他的心情不好,也有些膽怯,順從地伸出手。楊國權將她扶下車,便鬆開了手,稍微走得慢一些,和這位名義上的太太一同進了府。
「你去後宅歇著吧!」楊國權雖然心中翻騰,對酒會開得不甚理想,對那些富豪士紳的吝嗇而感到氣惱,但語氣還是盡量平靜。
嗯,秦憐芳答應一聲,走了兩步又停下,溫聲說道:「你也別生氣了,希望總比困難多,其實,今天捐的財物,也不算少了。」
楊國權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點笑容,說道:「我不生氣,你放心好了。」
目送著秦憐芳走遠,楊國權轉身走到了自己的辦公室,點亮了燈燭,找出縣府原來的一些文件資料,翻閱起來。
哼,這就是罪證,通敵、賣國、當漢奸的罪證,別以為我暫時沒動你們,就相安無事了。識相的就在這次賑災中出大力支持,不識相的,就殺你們個罪有應得,抄你們個傾家蕩產。
楊國權很快地列好了名單,並在幾個表現最不好的幾個傢伙前面打了對號,特別是王耀宗的名字上,他重重劃了個大叉。
殺雞儆猴是有效的,王耀宗就是待宰的雞,現在該是揪出籠子殺他個滿地雞毛的時候。
王耀宗是王金慶的叔伯兄弟,也是古城的第一流頭面人物,仗著強硬的後台,他高踞在城南區區長這個重要職位達十年之久。城南區是豪紳集中的地區,若干政令的推行首當其衝。作為地方勢力的代言人,在古城的政治活動中從來便是舉足輕重的。這隻雞絕對夠肥夠壯,夠份量,殺起來也夠震憾。
門被輕輕敲響,肖四了進來,報告說龐百川來了。
「請。」楊國權簡短回答一句,起身相迎。
龐百川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個年輕人,正是姚宗發的秘書龐輝,也是他的兒子。
敘禮上茶,賓主落座,楊國權開口問道:「龐老深夜來訪,可是有要緊的事情?」
「呵呵,沒事就不能來了?」龐百川笑著指了指兒子,說道:「這是犬子龐輝,我領他來,就是拜見少爺,求個照應,以後可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見過,見過。」楊國權含笑點頭,說道:「縣長的秘書,深受倚重和信賴啊!」
「楊隊長過譽了。」龐輝年紀與楊國權相仿,但卻學會了他爹的老成持重,臉上的神情很平和,淡淡的卻又不是冷漠和高傲,「如今楊隊長可是本縣支柱,民眾倚靠,我呢,是特地來聆聽教誨,領教高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