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炎朝都城安京,地處西北中心,乃是天下最為博大繁華的都市,各國各地使節商販絡繹不絕的在城門口出入,從早到晚忙個不停。
與富貴華麗的金陵城相比,安京並沒有那般瑰麗的模樣,但卻具有一種金陵不曾具備的王者之氣,一種在八百里黃土山川中巍然不動的厚重、剛強。
天下強軍出西北,這是大炎朝定鼎千年不變的論調,這西北地面兒上的修士們,自然也不是等閒之輩。天下最強的幾大門派,有將近一半兒都在西北地面兒上,其餘中小門派更是不計其數,其貫穿數千年的赫赫聲威,煌煌之勢,遠不是江南文章錦繡之地可比。
安京城是天子居所,在普通百姓眼中那就是天下聖地,九龍垂拱之所,但是對於那些強大的修士門派來說,也不過是一座勢力劃分的城市而已。西北各門各派都在安京城有分舵分壇,勢力大小參差不齊,唯一在這座城市中佔有優勢地位的,則是天下聞名的關西天雄幫,不過在這安京城裡,修為最高的人卻不是天雄幫的安京分舵舵主,而是一個很少在市井上露面的老人。
「慶哥兒,老祖宗叫你呢。」皇宮內院的御膳房內,一名小太監衝著樹上的陳慶叫著。
「知道了,你先回吧,我這就過去。」陳慶一翹蘭花指,用個紅彤彤的蘋果將那小太監打發走了,自家又在樹上望了會兒天,這才慢悠悠的跳了下來。
這是大炎朝皇宮內院除了皇上和御前侍衛之外,唯一沒有淨身的主兒,可也是太監隊伍中女性化最為嚴重的主兒,三江會的楊慶楊舵主,劉鐵那糾結到死的冤家。
「老祖宗,我來了。」一間窄小的屋子裡,楊慶向當初救他的那個老人磕頭行禮,老人笑著點頭叫他起來,先是叫人拿過茶水點心,之後又是一通噓寒問暖,和普通人家寵愛孫子的老爺子沒什麼兩樣。若是個不知情的,打死他也不會想到這是大炎朝皇宮的大內總管,安京城第一高手,結丹中期的修士吳桐江。
這吳桐江今年一百八十多歲了,據說是二十多歲進宮,得到當時大太監的賞識,傳了他一套高深法決,從此走上修士之路。傳他那套法訣的大太監連築基期都沒達到,活到一百多歲死了,倒是他越練越強,居然結了金丹,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活上幾百上千年都不成問題。
靠著歲數撐著,老吳伺候過三代皇帝,連今上算進去的話,那就是四朝元老了,可謂深得皇家信重。皇家基本上是拿他當成自家人對待的,逢年過節從未短了賞賜,這老頭兒對皇家也是忠心,一百多年來沒少給皇家四處平事兒。到了一百八十歲生日那天,老頭兒突然萌生出要給自己找個傳人的想法,嚴格來說他倒不是沒人傳授,皇宮裡面得用的太監們,平日裡都會跟他學個幾手,不過限於天資成就有限,老頭兒便打算到外面去找一個資質上乘徒弟,也算是給自家一身高深修為留個傳承下來。
這收徒弟的心思一起,便再也遏制不住,吳桐江立刻找上了年輕的天子,以及在他眼中同樣年輕的太后,哭訴自己苦尋傳人不見,想要出宮走走的打算。大炎朝此時承平已久、海晏河清,宮裡邊也沒什麼大事發生,雖說歷來有太監非公務不得出京的鐵律,但對於一位服務皇家一百多年老人的請求,於情於理他們都不可能拒絕。
於是乎,年輕的天子准了,不但准了,還打算派人通知各處府道州縣,讓他們將適齡男童集中起來,等著老吳挑選徒弟。這一點老吳婉拒了,首先這麼干動靜太大,而且於理不合,鄉間那些吃飽了沒事兒干的文人墨客,指不定又編排出什麼噁心人的新段子來。而且老吳這人篤信佛教,覺得擇徒這件事情講究個緣法,真要是到處去挑選被人集中起來的徒弟,反倒不是件好事,天知道那些地方官收了哪些大戶人家的重禮,將什麼歪瓜裂棗都放到了待選隊伍中。
就這麼的,老吳一個人出發了,出發沒有多久,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就擺在了他的面前。
吳桐江當年進宮的時候剛剛二十多歲,這一百多年來只在安京城內活動,其他地方壓根兒就沒去過,雖說他一身高深修為肯定是餓不著凍不壞,可關鍵問題是他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走。
思來想去,老吳記起自己當日和大太監練功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同僚,嚴格來說兩人也算是師兄弟關係,那位同僚同樣沒有練到築基期,在晚年的時候蒙皇上恩典回鄉了,據說是住在江南地面兒上。
到了江南地面兒,老吳四下打聽,終於找到了自家那位同僚的家,雖說斯人早已隨風逝去,好在功法倒是流傳了下來,現在掌家的是當初那同僚過繼侄子的第二代。
見了面,敘了禮,又給那位同僚上了柱香,老吳便問起有沒有適齡的孩童,他想收為弟子。那位掌家已經知道面前這位老太監的身份和修為,自然想將他的兒子送出去做徒弟。尤其老吳特意交代過,做他的徒弟不必當太監,這讓掌家的心思更加火熱,可奈何自己的幾個兒子叫出來後,卻因為天資問題沒被錄取。
買賣不成仁義在,雖說沒有收到徒弟,但老吳還是給了同僚的後代不少照顧,對方投桃報李兼攀高枝兒,也忽然想起了自家還有位遠方兄弟,現在做了和尚,不知道他那裡有沒有合適的人選。
那和尚便是羅顛,老吳到江南找他的時候,他已經被林卓結果了性命,接到死訊的老吳本以為這趟又白跑了,誰知在回程途中,巧遇了正在劉鐵手下幾欲喪命的楊慶。
楊慶那份兒忠義,那種狠辣,還有那**的蘭花指,都給老吳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據他多年的豐富經驗看來,這孩子修習仙法時日不久,師父也不是什麼高明的人物,在這種惡劣條件下還能擁有這種修為,此子的資質可謂極佳。雖說當時在場的劉鐵資質也很不錯,而且修行時間比楊慶還短,修為比楊慶還高,但劉鐵所修明顯是上乘功法,說明是名家子弟,這樣的人肯定是不會和自己走的。而且劉鐵性子有些狂放跳脫,這點不為老吳所喜,便也放棄了連收兩個徒弟的打算,只帶走了楊慶一人。
楊慶被老吳救走,先是整日介的想要報仇,等到了皇宮之後,知道短期內報仇無望,心思也慢慢的淡了下來。他心中感念救命之恩,每日裡端茶倒水的伺候老吳,楊慶這種勤奮刻苦的精神也很得老吳喜愛,平日裡對他極好,待遇比起一般首領太監還要高出一籌,一來二去的,倒也真生出一種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的感覺。
老吳將過去這兩年的事情又想了一遍,看著眼前的楊慶甚是欣慰,幾乎真的將他當成了自己的親孫子,笑著說道:「慶兒,你不是一直想學蓮花功嘛,老祖宗自今日起,便將這蓮花功傳授給你。」
因為楊慶的弟子太薄,當初學的也只是些速成的東西,這兩年老吳便一直教他些基礎功法,楊慶也知道自家功法中的毛病,學的極為用心,只不過老吳那套安身立命結金丹的蓮花功,也是他奮鬥不止的一大動力。
這時見老吳終於要教他蓮花功,楊慶大喜過望道:「孫兒多謝老祖宗垂愛,等孫兒學成之日,便去江南找那林卓報仇,之後便一生侍奉老祖宗!」
「呵呵。」老吳笑的無比慈和,對楊慶道:「老祖宗歲數大了,有些事情比你們年輕人看得開,有些事情不要想得太重,人這輩子其實最重要的就是快快樂樂活著,有時候能擁有一個朋友,是比殺死萬千敵人更有成就的事情。」
「老祖宗的意思是?」
「那林卓的事情我大概也知道一些,逼到那份兒上了,換我只會比他下手更狠。」老吳喝了口茶,慢條斯理的說道:「只不過,他弄得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我可是真不會了,你還別說,看似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的,最後還都能給連成一片,敲打下一塊地盤來。」
「老祖宗是說,讓我和他做朋友?」楊慶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那廝殺我白木師父,我怎能和他做朋友?」
「那倒不是,那小子心裡背著的事情太多,心思也就越來越重,不是做朋友的好對象。老祖宗的意思是,你不要總是想著報仇,畢竟當初的事情也怪不得他,為了一個白木道人,讓你拿性命去和他拼,老祖宗也是捨不得。況且他在江南那一番作為,很是得皇上欣賞,畢竟江南那幾家統治太久了,需要有些新人來換換血,皇上也打算拿他來樹立一個典型,將來好……」說到這裡時,老吳突然停了下來,站起來慢慢踱著方步,似乎在考慮著要不要將整個事情和楊慶說清楚。思來想去,最終卻還是搖了搖頭,自家歎了口氣,慢慢的走了出去,只留下楊慶一個人在那裡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