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鶴樓的早餐營業高峰剛剛過去,午飯鐘點又還沒到,店裡面現在沒幾個人,二栓子正趴在櫃檯上打盹兒,夢中他成了一名江湖大豪,有萬貫家財良田千頃,眼下正在進行娶媳婦活動。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洞房花燭夜,二栓子眉花眼笑,用桃木機杼揭開新娘頭上的透額羅,但見花容月貌國色天香。二栓子剛要開口喚聲娘子,就聽自家娘子開口喝道:「二栓子,把你那烏黑瓦亮的菜單拿來!」聲音猶若龍吟一般清亮之極,滿室春意全被這一嗓子喊得無影無蹤。
「大爺的!誰啊?」二栓子從美夢中驚醒,萬貫家財與美嬌娘瞬間化為烏有,頓時怒不可遏,抄起櫃檯上的算盤珠子就要找人算賬,卻見門口桌旁坐在個書生打扮的年輕公子。
二栓子擦擦眼屎,仔細定睛觀瞧,立刻換了副嘴臉,將算盤珠子撇在櫃檯上,一路彎腰小跑過來,訕笑道:「我倒是誰哪個不開眼的,卻不想是林掌門,贖罪贖罪!」
「無妨!」不知為何,林卓對這略有些奴才氣的小夥計印象卻是極好,這小子人機靈,又有眼色,說話辦事都透著親熱,況且聽說他是個大孝子,家中養活著孤寡老娘,還要負責兩個弟弟讀私塾的花費。
見他走到近前,手中捧著那烏黑瓦亮的菜單,林卓笑道:「怎麼著,做美夢呢?發大財還是娶媳婦兒?」
「沒您不聖明的!」二栓子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道:「兩樣都有,那是家財萬貫、良田千頃、外帶娶媳婦啊,剛入洞房揭蓋頭,媳婦兒就讓我拿菜單,您別說,我這媳婦兒嗓子比等閒爺們兒不差!」
「哈哈哈哈!」林卓也被他逗得笑了起來,隨便點了幾個菜,等二栓子去廚房吩咐過廚子,再回來陪著說話的時候,隨口問道:「二栓子,你這邊可有人能打探舞陽山上的消息?」
本來只是隨便一問,他也沒想過能在這裡得到什麼結果,沒成想二栓子眼睛一亮,看看左右沒人過來,小聲對林卓道:「您是想打聽山上那些仙人的事兒?」
「對,我就是從山上下來的,現在還有仇家在上面。」林卓也不隱瞞,見二栓子神色詭秘,有些好奇的問道:「怎麼著,你這裡還真能打探著那邊的消息?」
「若是平日,小的不敢跟您打這保票,可今天不同,您老若是想打聽什麼仙人們的事兒,今天算是來著了。」二栓子說完,用手微微向二樓方向一指,很是神秘的說道:「半個時辰前上去一位,二十來歲儒生打扮,頭上插著幾根雞毛兒,腰裡掛著面小旗子,上頭寫著仙凡包打聽。小的聽過往的豪客們說過,那可是咱大炎朝第一號消息靈通人士,叫做許小九兒的便是,聽說就連朝廷的沖雲衛,還有那些神師供奉們,有時候都要從他那裡買消息。」
「你確定是他?」林卓心頭冒出一陣狂喜。
「看那副打扮,八成是沒錯,這位爺據說自己就是個修士,等閒人應該也不敢冒充。」二栓子還是覺得有些不保險,怕林卓白跑一趟,便找補道:「要不我先去替您探探口風?」
「用不著,我自己上去就是,天下間居然還有這等人物,有點兒意思啊。」林卓初來乍到不說,他那前任也是十數年如一日泡在舞陽山頂的宅男,對這些奇人異士還真的不甚瞭解,乍聽之下不由得大感興趣。從懷中掏出約莫二兩碎銀子,遞給二栓子道:「這是給你的,一會兒酒菜給我端到二樓去,我先上去會會這位先生。」
踱步邁進二樓,林卓先下意識的看了看風景,上次鐵臂頭陀邀他樓上飲酒,還沒等他走到地方,那胖大頭陀便殺了下來,之後也一直沒機會好好看看。
這黑鶴樓二層裝潢與一層不同,一層多是一些跑單幫的江湖豪客,或者鏢師腳夫,隨便有個桌椅板凳就能湊合。二樓則高上一等,通常都是些成名大俠,幫會首腦來此商量事情,裝潢也更雅致一些,雖說都是些江湖人,可一旦身份上去了,身上的儒雅氣質比之尋常書生還要更勝,對吃飯喝茶的環境也格外在意。過往的尋常江湖人士也都知道這個規矩,沒有特殊情況誰也不會上去,徒惹是非不說,惡了這些江湖道上的大人物們,弄不好連命都要送掉。
林卓稍稍打量了一下牆壁上的詩詞字畫,這才看向正主,卻見靠窗桌前的那個年輕儒生左手握著一根雞腿,右手拎著個酒壺,時不時還夾一筷子牛肉,正津津有味的吃喝著,嘴角的油漬都顧不上擦。
這就是大炎朝有名的仙凡包打聽嗎?林卓不禁苦笑,心說這位爺也就是穿戴的光鮮點,做派和樓下那群豪客沒什麼不同嘛。憑心而論,他還是更喜歡樓下那些豪客,那些人雖說做派粗豪,但很對他的脾氣。不過這許小九兒偌大名聲,又是儒生打扮,原以為會是個儒雅君子,卻不想也是個饕餮之輩,與印象中反差甚大,林卓這才有些傻眼。
正尋思著怎麼開口,卻見那許小九兒酒足飯飽,拿起桌上的草紙擦了擦嘴角和手上的油漬,美美的一拍肚子,對林卓道:「衝霄門林卓,接任掌門不到倆月,名聲雖然不顯,功力進境卻是江南地界第一神速,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在下很看好你啊,林掌門。」
林卓聽罷大驚失色,剛要說點什麼,那許小九兒又開口道:「放心吧,除了我這個包打聽,眼下沒人會對衝霄門這種小門派感興趣,更沒人對你這個不過煉氣五層的小掌門感興趣。哦對,百鬼門的魏三思應該是個例外。」
一聽魏三思,林卓也沒心情再說別的,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近前,躬身道:「先生可有消息?」
「什麼消息?魏三思的消息?」許小九兒頗為玩味的看了看林卓,笑道:「是想知道你殺了白木那個廢物,他魏三思為什麼不來找你麻煩?覺得在意料之外?」
林卓急道:「正是如此,還請先生教我。」
「其實意料之外的事情,往往都在情理之中。」許小九兒揮手示意讓林卓坐下,這才慢條斯理的說道:「魏三思佔了舞陽山上最好的一條靈脈,手下門人也越來越多,已經和山中兩大勢力三分天下。他現在所想的事情,是如何更進一步,將飛雲劍宗和烈火堂滅掉,好獨霸舞陽山,至於你這個小門派的小掌門,說句不好聽的,怕是還沒被人看在眼裡。」
「是這麼回事。」林卓本就是聰明人,之前犯迷糊也只是因為事關身家性命,這才繞進誤區,經許小九兒這麼一點撥,立刻明白過來。不過明白歸明白,心中卻還是有些擔心,歎口氣道:「這魏三思性子暴躁,更是瑕疵必報之人,我這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啊。」
「舞陽山上另外兩家也不是聾子瞎子,先前之所以不聞不問,那是因為魏三思沒有正面挑戰他們,也沒有損害他們的利益,所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可現在不同!」許小九兒頓了一頓,身子向林卓這邊一傾,斬釘截鐵的說道:「眼下三家的關係越來越緊張,近日大打出手倒不至於,畢竟魏三思也好,其他兩家也罷,誰都沒做好開戰準備,但小打小鬧怕是每日都免不了的,這就是林掌門你的機會。我知道林掌門不想離開舞陽縣,若能在這場爭鬥平息前,將自己和衝霄門的實力往上提一提,就算依然不是魏三思的對手,卻不一定沒有出路!」
見林卓露出沉思之色,許小九兒笑道:「兄弟言盡於此,其他的就看林掌門自己了,兄弟與林掌門一見投緣,今日這消息錢便不收了,只需幫我付了飯錢便是,告辭了!」
「對了,不知許兄仙鄉何處啊?」林卓見他要走,剛要拱手作別,忽然想到這許小九兒消息甚是靈通,若是能建立長期合作關係,對自己來說無異於偌大臂助。
「在下居無定所,四海漂泊,走到哪裡便是哪裡。」許小九兒見林卓微微有些失落,笑道:「普天之下找我買消息的人如過江之卿,真要是有個固定居所,還不被人煩死了,何況這消息也不會憑空而降,要自己出去搜尋的。林掌門勿憂,若是真有緣分,你我二人自然還能再遇上,若是眼下急需消息來源,大可以收服些樹精籐怪,讓他們去找消息,亦可解燃眉之急。」
「也對,卻是兄弟有些著相了,多謝許兄提點。」林卓自嘲的笑了笑,向許小九兒微微拱手,後者也禮貌作別,走出黑鶴樓,工夫不大便消失在茫茫人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