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世事無常
事世無常,歷經數十年沉浮的時錦繁再一次感受到了這個殘酷的現實。
他獨子一人坐空蕩蕩的總統辦公室裡,靠著巨大的落地透明窗,神色寂廖。他摸著這張代表著全達沃高權力的桌子,嘴角忽然勾起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忽然,辦公室的門打開了,一個人走了進來,掩上門後,那個人就這樣站門邊一聲不吭地看著坐那裡的時錦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從落地透明窗射進來的陽光落他的臉上,他的側臉形成一個陰影。
總統仍一動不動地坐那裡,眼珠也沒有轉一下,似乎沒有注意到房間裡多了一個人。
良久良久,從外面射起來的陽光從時錦繁正側臉移到眉毛處時,他終於開口了,「玉浩。」
如同雕塑般站那裡的男人輕輕應了一聲,「嗯。」
「還記不記得上大學那會我們的理想。」時錦繁忽然問道。
玉浩沉默了半晌,才開口道,「怎麼會不記得,當時你當著全班人的面說出你的志向時,全班哄堂大笑。」說到後,他的聲音裡也湧起一絲笑意。
似乎想起那個狂蕩不羈的年紀,時錦繁臉上透出一股亮光,「當時除了你之外,肯定所有人都以為我說瘋話。」
「其實我當時也覺得你是喝多了。」玉浩輕輕一笑,腦海中閃過那個激情四溢,永遠充滿了活力的年輕的臉,即使已經過去了好幾十年,這張臉還像是刻的浮雕那樣清晰,深刻。
「誰又能想得到,四十年後,你真的實現了你當初許下的諾言,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總統。」
「唉。」時錦繁深深地歎了口氣,那張六十多歲的臉,蒼老得猶如年過八十,和玉浩腦海中那張清晰的年輕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可惜,我沒有將國家帶向富強。」時錦繁的眼裡是深深的悲哀與自責。
「我以後要成為達沃共和國的總統,將國將帶向繁榮富強。」少年時那鏗鏘有力的聲音猶耳邊,如今坐到了這個位置,卻無能力國家做出多大的貢獻。這讓他感到非常愧疚。
「你已經做得夠好了。」玉浩輕聲道,這句話他出自肺腑,「沒有人能做得比你好。」沒有人比他清楚他的這位大學同學這五年的任期內做了多少事情,費了多少心機。
五年時間,無窮無的公務與爾虞我詐的勾心鬥角,透支了他的身體,讓一個有著充沛精力的中年人,五年內蒼老了幾乎二十歲。
「有的。」時錦繁喃喃地說道,「有人能夠做得比我好。」
玉浩嘴巴一張,臉海中忽然閃過一張加年輕的臉,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上揚溢的,是無比的淡然與隱藏裡面的自信。
「三十年以後,如果由他來帶領達沃,一定能將達沃帶向繁榮富強。」時錦繁臉上發著光,似乎想像那時的情景。
玉浩別過臉去,不忍看見他臉上的悲哀。
辦公室裡的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空氣中,有一種淡淡的哀傷流動著,醞釀著。
時錦繁忽地站了起來,「他……」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他似乎不想提到「他」的名字,「雖然拯救達沃立下了蓋世的功勞。但是,為了一百多億達沃國民的生死存亡,我別無選擇。」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愧疚和決絕,冷聲道,「馬上下令國安部特別行動隊,將鍾氏集團控制,嚴禁任何人進出。」
整個過程中,財政部長玉浩一直神色平靜地看著他,沒有出聲。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下這樣的命令。只是,那眼睛深處,隱藏著一絲憐憫。
「胡鬧。」鍾雲斥道,惱怒地看著天海「你跟著瞎湊什麼熱鬧?」
天海毫不退讓地與他對視著,緊緊地抿著嘴唇,有著與柳雲琪相似的倔強。
鍾雲心裡一軟,臉上也變得柔和起來,「小海,你的心意我心領了。你要想想你的父母,你的愛人。你應刻做的,就是留他們的身邊。而不是跟著我。」
天海終於開口了,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的鬆動,「我知道我說不過你,我也不和你辨論,我只知道,你要再想撇下我獨自開溜,沒門。」
鍾雲真是恨不得一拳頭砸暈,他寧願天海恨他一輩子,也不願兩個老人恨他一輩子。
「反正我是不會帶上你的,你該哪呆哪去。」鍾雲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手一揮,一股帶著紫氣強風往毫無防備的天海吹去,將他整個略帶肥胖的身軀掀飛,一直摔到了門外。
刷的一下,主控制室的門關上了。
辰文和張瀟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為難和無奈。
鍾雲即使不看他們的臉色,也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我知道自己捅了一個什麼樣的蔞子。我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我現怕的就是這次把你們給連累了。」
「你這樣說就是看不起我了。」辰文不悅地道。
鍾雲微微一笑,「我不會一直外面逃亡的,相信我。至多不過十年,我就能光明正大地回達沃。我現正式將鍾氏集團托付給你們和天海,好好幫我經營,別到時我回來,鍾氏卻垮了。」
「放心吧,我會還給你一個龐大十倍的鍾氏。」辰文的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
張瀟點點頭。
鍾雲放下心裡,回到指揮台上,閉上眼,來到虛擬空間,接通了楊秉昌的電話。
楊秉昌接到鍾雲的電話,絲毫不覺得意外,像是一直等著他打電話過來,他人的第一句話是,「帶著你的飛船和士兵,馬上離開,走得越遠越好。」
鍾雲緊緊地看著這位儒雅掌握著達沃高權力人之一,他的准岳父。
楊秉昌的眼中沒有一絲波瀾,坦蕩得猶如一平如鏡的湖水。
「我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鍾雲笑了,笑得很暢快,「不要讓別人糟蹋了鍾氏,那是我父親一生的心血。」
「你的父親已經被控制住了,是國安部下的人。」楊秉昌眉頭微微一皺。
鍾雲輕輕歎了口氣,「沒想到他真的如此決絕。」
楊秉昌的眉頭皺得深了。幾個小時前,外交部忽然接到了來自安格帝國的命令,所有人都沒有料到,這居然是一張通緝令,通緝的對象就是剛剛挽救了整個國家的救世主,第四十五艦隊總司令鍾雲及其所有部下。
這個消息對所有達沃高層來說不異於一場猛烈的地震,逮捕剛剛拯救了達沃的英雄艦隊,會有什麼後果他們很清楚,這屆政府所有成員都會被憤怒的民眾趕下台。
而如果不這樣做,那達沃要面臨的可能就是滅國之災。一百個達沃加一起也無法與格安帝國抗衡。
這是一個兩難的抉擇。做了,國家保住了,他們的前途不保。不做,他們的前途保住了,國家可能就保不住了。
如何選擇,對於所有政府高層來說,像是一座大山,壓他們的心上。重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楊秉昌從初的震撼回過神來後,就知道鍾雲將面臨的命運。
真正決定國家走向的,並不是台前的這些政客們,而是站他們身後的世家勢力。他們不會讓整個達沃跟著一個人殉葬的。即使這個人剛剛把達沃從死亡邊緣上挽救了回來。
他會如此淡定,是因為他的女兒已經跟他聯繫過了。並且知道鍾雲打算跑路。
如果鍾雲只是達沃一個普通的艦隊司令,他有大把的手段整治,達沃幾乎每一艦戰艦都是巨械集團出產,沒有人比他清楚上面的後門。
但鍾雲不同,他的戰艦是他自己的,得知了火星號的戰績後,楊秉昌也打消了秘令五艦戰艦偷襲火星號的計劃。
換句話說,他對鍾雲無可奈何。即然無可奈何,那也不用故作高姿態。
楊秉昌認為鍾雲惟一的軟肋也就是他的父母了,但是沒想到鍾雲聽到父母被拘的消息,居然不怎麼意外,他是天生沒心沒肺,不把他的父母當一回事,還是……
忽然,沒來由的,楊秉昌覺得時錦繁的算計要落空了。
「我有一個要求。」這些念頭只他的腦海中一閃而過,楊秉昌瞬間做出了決定,「如果你能夠逃出去,好好對雲琪。」
「我答應你。」鍾雲沒有任何猶豫。
楊秉昌看了他好久,似乎想看他是不是認真的。後,他收回目光,「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死鍾雲,你給我開門。」控制室外,天海被鍾雲摔了個七暈八素,好半天才站起來,怒力沖沖地他使勁地踹著控制室的門。
「王八蛋,你就這樣對兄弟的?」他用手捶著冰冷的金屬門,吼得臉紅脖子粗。
這一幕被有心的辰文看見了,他回頭看了還閉著眼眼的鍾雲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鍾雲估計是鐵了心不讓天海跟著了。
「這破門。」吼了半天嗓子都啞了的天海後不拍門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錐形工具,「我把你給拆了。」
說完手裡的工具憑空飛起,捅金屬門的門縫上。
辰文看著天海門搗鼓起來,翻花樣似的從兜裡掏出一件又一件五花八門的工具,真不知道他怎麼藏身上的。
辰文只能苦笑,和天海相處了兩年,對他的脾氣已經摸得很透了,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的,其實他的個性非常倔強,認定的事情就往前衝,死不回頭。
過了一會,主控制忽然響起了警報聲,「有非法侵入者。」
張瀟被嚇了一跳,趕緊調出警報來緣,一看之下登時哭笑不得,只見天海蹲主控制的大門前,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已經將門縫處拆了個大口子。
鍾雲開眼睛,問道,「怎麼回事?」
辰文把畫面切到大屏幕上,鍾雲看著,眉頭糾結了一起。
「有非法入侵者……」系統的聲音孜孜不倦地響著,「是否開啟自動反擊?」
外面的天海看見門口突出來的幾管黑森森的槍口,差點暴走,他跳了起來,「你開槍啊,打死我啊,不開你不是男人。」
鍾雲沒好氣的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真的被這個活寶給氣死,「解除警報。」系統的聲音登時消失了。
「干。」天海見槍口縮了回去,吐了一口口水,叉著腰道,「趕緊的,開門。」
「我說過不讓你跟著的。」鍾雲看著大屏幕,平靜地說道。
「你這混蛋別想拋下我。」天海激動得差點罵娘,「你說你對得起我嗎?口口聲聲把我當兄弟,自己什麼秘密都藏著掖著,你出事了我不是第一個知道,有什麼危險你也從來不帶著我,你說,你算哪門子兄弟。」
鍾雲默然,有許多事情,他確實做得不太地道,但是,他確實把天海當做可以信任的人。只是,他身有太多的秘密,注定不能告訴任何人。
「我他媽白認識你十多年了。」天海說到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杵著腦袋一個人生悶氣。
鍾雲眼睛閃爍了一下,還是默然。
過了約十幾分鐘,鍾雲抬起頭來,淡然道,「分手的時間到了。」
辰文手上的青筋忽然繃緊,從後面看去,能看到他緊窄的衣服下面的肌肉已經隆了起來。
張瀟神色黯然地站了起來,臉色沉重地看著鍾雲,「你一定要謹守承諾,十年後,我鍾氏集團等你回來」說完向門口走去。
辰文跟他的後面,走出門時,他腳步一頓,千言萬語,只留下一聲「保重」。
鍾雲看著這兩位能夠交心的朋友,心裡湧起淡淡的感傷,這一分開,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辰文拉起門口依然坐地板上的天海,半拉半拽地將他帶走了。
很快,整個主控制室只剩下鍾雲一個人,他坐到椅子上,停了一會,才開始下達命令,「所有戰士,離開本艦。所有戰士,離開本艦……」
緊急通知中,許多不明所已的士兵跟著同樣不明所已的軍官做好了離艦的準備。
達沃的首都沃爾星。
一名中校急急忙忙地衝進了總統辦公室,自從洪憲聯邦簽訂了停戰協議後,「總統辦公室」的牌子又掛了上去。
「稟報總統,鍾平江和雲蓉夫婦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