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磁帶
董柏言閉著眼睛坐在椅子上,手指有節奏的敲擊著桌子,過了一會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韓慶功,又閉上眼睛手指還在有節奏的律動著。韓慶功沒有說話,用眼睛注視著對方,在自覺與不自覺的下意識裡,就連自己的呼吸也變得緩慢起來,聲音很輕生怕打攪對方的思路。
董柏言在一次睜開眼睛,將雙手放到桌子上,臉上帶著凝重的表情慢慢說道,「慶功這段時間辛苦你了,讓你沒少擔驚受怕,這確實是我當初沒有考慮到的,在這裡我鄭重向你道歉。如果真的不是健生及時趕到,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到那個時候我真是沒臉見人了。」眼神裡露出深深愧疚的表情。
望著對方,韓慶功的嘴囁嚅了兩下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眼圈有些濕潤,眼睛有些發紅,鼻翼微微的顫動著,整個身體在輕輕的發抖。他的胸口好似被什麼堵住,總想化為液體從眼眶中奔湧而出。話雖然不多,但是足以讓他驅趕出,停留在自己身體內深秋帶來的涼意。
董柏言站起身,走到他的身邊緩緩說道,「慶功我們沒有必要做惺惺小兒女之態,因為前面還有很多路要我們去走,還有很多的困難需要我們克服,還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我們去做,只要我們用心去做,時刻將工人們的疾苦放在首位,悲傷著他們的悲傷,歡樂著他們的歡樂,幸福著他們的幸福,我想誰也不會忘記我們。咱們廠子紀檢***的位置已經空了好幾年,你雖然是監察室主任,但實際履行的是紀檢***的職責,我想你是最佳的人選。」
他的話說得很明白,並沒有含糊其辭故弄玄虛,讓對方墜入雲霧中陶陶然,熏熏然,不知其所以然,以彰顯出自己高深的領導藝術。這個時候直白的話語是最好溝通的方式,這些話會讓對方認為自己已經徹底接納了他,能他與自己走得更近,人貼的更緊。
韓慶功聽完董柏言這番話,這一次猛地站起身來,眼睛更紅了用顫抖的聲音說道,「董廠長人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您就是我的伯樂,雖然我自認為不是什麼千里馬,但我會用千里馬的標準來要求自己,力爭不辜負您的栽培。」
董柏言輕拍了對方肩膀幾下,示意對方不要激動。「慶功現在不是我們激動的時候,一定要保持冷靜,激動會使我們失去對事物正確的判斷。我們商量商量下一步該怎麼走。」
韓慶功的臉上恰到好處的露出羞愧的表情,「董廠長我有些亂了方寸,實在不好意思。」
「沒關係,黃建業的事情你做的非常好,我們不妨利用他做出一個建分廠為第一要務的表象,但實際上要做到外鬆內緊,爭取一擊而中,不給對方留有喘息的餘地。」董柏言沉聲說道。午後的陽光直射進來,他背對著光線,臉部的線條在陰暗中顯得朦朧而又清晰,總有一絲陰森的感覺在陽光下蔓延…。
晚上郭柏光正要睡下,接到黃建業的電話,說有新的情況要向他當面匯報,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睡意,片刻之間揮霍乾淨,連聲催促對方立刻到自己家裡來。在老伴的埋怨聲中,起床穿上衣服,快步向書房走去。
點著一根煙,一向自詡為養氣功夫到家的郭柏光,竟然發現手在顫抖。難道我在害怕什麼?這個想法忽然鑽進自己的腦子裡,有些啞然失笑,使勁的搖搖腦袋,想把這個荒謬的想法丟出去。沒想到對方不識趣而且粘度極強,類似於強力502膠的效果,並且還有不斷壯大自身實力的趨勢,就這樣在他的腦子裡滋生蔓延,最後牢牢佔據了主導意識。
門鈴響了,手猛地一顫,長長的煙灰落在自己身上穿的真絲睡衣褲子上,留有***的溫度片刻之間,燙出了一個大洞。氣惱的搖搖頭,站起身抖了抖褲子上殘留的煙灰,將手裡煙頭負氣的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兩腳,很有拉不出屎怨茅坑的惡毒。
黃建業滿臉帶著笑容,跟隨著郭柏光走進書房,兩個人坐定。郭柏光很有氣勢的坐在旁邊的單人真皮沙發上,雙腿分開整個人陷在柔軟裡,兩隻胳膊搭在扶手上。
黃建業的眼睛很尖,看見對方月白色的真絲睡褲上多了一個很規則圓形的洞,露出一抹紅紅的顏色。這個令人感覺有些突兀的景觀,讓他想起「滿園春色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的絕妙好句。拚命的咬住嘴唇,努力讓自己不笑出來。
「建業你得到什麼消息了?」郭柏光渾然不覺自己早已經春光外洩,至於黃建業會不會長針眼,渾然不在自己的考慮範圍。
「領導我按照你的安排,認真執行著您的指令,今天晚上我看見韓慶功走進那個姓董的房間。在此之後我聽到這麼一段對話,覺得可能對您有用,沒敢耽擱特意給您拿過來。」黃建業臉上帶著畢恭畢敬的神情說道。
「快拿來我聽聽。」郭柏光的臉上露出亟不可待的神情,似乎此刻不抓在手,那個東西可能就會瞬間霧化消失在空氣裡。
黃建業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容,從兜裡掏出一個小型的錄音機,郭柏光伸手去拿,卻被對方很輕妙的躲過去,抓了一個空。晃了晃手中的錄音機,用一種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著郭柏光。
郭柏光清醒過來,沒好氣的說道,「你放心吧!該給你的一分都少不了。」
「領導,最近手頭確實有些緊,能不能?」帶著商量的口氣看著郭柏光,眼神裡露出貪婪的目光。
郭柏光心中暗暗哼了一聲,但畢竟自己還是喜歡有弱點的人,只要掌握了對方的弱點,還不怕他替自己乖乖賣命?
郭柏光有一套自己的用人原則,很注重掌握手下人的一些把柄。古語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手下人經常犯有這樣和那樣的錯誤,有的是明的,有的是暗的,有的是八小時之內的錯誤,有的是八小時之外的錯誤,他總是千方百計地掌握清楚,記錄在案。
對於自己人,常常會網開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想想看,如果他們犯了錯誤,不處罰或從輕處罰他們,就是對他們的一種關照和恩惠,他們會感激郭柏光的。同時,郭柏光掌握了他們的一些過錯,他們會變得更加老實和服從,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惹到頂頭上司不高興,他們就會有麻煩了。對於非自己人犯了錯誤,這廝會抓住不放,把他當做反面典型,進行嚴肅處理,以體現他的從嚴管理的魄力。
對於自己手下人之間,也常常人為的挑起一些矛盾,之後他們常常會把這些矛盾繳到郭柏光這裡來,這正是他所需要的。有了矛盾他們就會相互把對方的短處匯報到他這裡來,最後,郭柏光就掌握了他們雙方的把柄。這樣,他們雙方永遠不會有贏家,贏家只有一個,那就是郭柏光。我、表面上看似漫不經心樣子,可這廝會把每個人的帳都記在心中,這叫心中有數,想整治誰,也就易如反掌。在關鍵時候,說出某某的要害一二三來,讓他心服口服,無話可說。
他就靠這種御下之道,將光華機械廠的中層以上大部分幹部,緊密的團結在自己的周圍,將自己的「江山」經營的如鐵桶一般。另外還採取各種手段,盡力掌握外來調入光華機械廠的好幾任廠長的**。並以此為要挾。要麼同流合污,要不乖乖聽話。而且用這種方法屢試不爽,雖說談不上百發百中,但是基本達到一槍消滅一個「敵人」的高效率。
臉上露出和藹的笑容,「建業我知道你不容易,放心吧!待一會兒我肯定讓你滿意而歸。」說完伸出手,等待著對方的回應。
「還是領導關心屬下的疾苦。」黃建業諂媚的笑了笑,將那個微型錄音機放到了對方寬厚多肉的大手上。
郭柏光抓住錄音機,笑著用手指虛點了兩下黃建業,然後將耳機放到耳朵裡,粗粗的手指摁動播放鍵,閉上眼睛靠在沙發上,靜靜地聽著。那個洞裡面暴露出來的紅色卻異常的醒目。
黃建議低下頭看著腳尖,似乎在沉思想著什麼。屋子裡面的燈光均勻的塗抹室內的擺設上,時下流行的鋼琴漆傢俱,反射著黃光,讓整間房似乎又明亮了不少。牆上的時鐘總能很準確的計算著下一秒,在單調滴答聲中恪盡職守,將每個人的時間公平的分配。
過了半個小時以後,郭柏光張開眼睛看了黃建業一眼,站起身走出去,過了一會兒又進來,手裡拿著一疊鈔票,扔到對方的懷裡。
「建業這段時間辛苦你了。」那神情就像主人傲慢的施捨給自己養的狗一根骨頭。
黃建業一絲怒氣在眼中閃現了一下,旋即換上討好感恩戴德的面容,說了有一大堆肉麻有趣的話語,主要中心思想就是突出對方領導核心地位。再簡單點說,那就是有老大罩著吃喝不愁,如有事情儘管吩咐,赴湯蹈火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郭柏光笑了笑說道,「時間不早了,回家早點休息,明天還有事情要做。」才將對方的阿諛奉承戛然而止。
黃建業點頭哈腰的笑著走出去。
郭柏光從小錄音機裡,取出那盤磁帶,在手裡翻來覆去看個沒完,似乎在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站起身,走到辦公桌跟前,拿出鑰匙打開抽屜,將小錄音機和磁帶放到抽屜裡,然後鎖好。看了看周圍慢慢的向書房門外走去,隨著輕輕地吧嗒一聲,這間屋子頃刻間被黑暗佔領,就彷彿從來沒有光明出現一樣。
黃建業從郭柏光家裡出來,加快了腳步,拐了幾個彎之後離開了郭柏光家中窗戶所能看到的範圍。
看了看周圍沒有人,裝作***的樣子,站在牆根下等了半天,確定真的沒有跟蹤,這才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打過去,「妥了,東西已經送到對方手裡。」然後掛斷電話,吹著口哨心情還是頗為輕鬆,向自己家走去。這個晚上沒有白過,等到一萬元的好處,任誰也會輕鬆的。
「董廠長小黃已經把磁帶交給了對方。」韓慶功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
「你沒有問問小黃,當郭柏光聽完磁帶內容之後什麼表情?他表現出懷疑嗎?」董柏言笑著說道。
「該死,這事情我怎麼忘問了!」韓慶功懊惱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呵呵,不著急。既然小黃打過電話來,說明事情還是很順利,我們明天再找個時間詳細問問也不遲,畢竟這件事情不是畢功一役的買賣。慶功如果把一隻青蛙扔到開水鍋裡,它肯定立刻會蹦出來。但是我們把青蛙放到冷水鍋裡,然後再慢慢的加熱,開始也許它會很開心的游著,但是等到發現水溫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承受的時候,呵呵一切已經太遲了。還有一句話說得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董柏言笑著說道,站起身慢慢走到窗前,將深邃的目光投射到窗外,看著靜靜的黑夜。
郭柏光有些睡不著,翻過來調過去在床上烙著「餅」,自己的老伴倒是睡得香甜,嘴裡時不時還打著幸福的小呼嚕,搞得他更加心煩意亂。最後乾脆坐起來,抱著被子向客房走去。
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失眠,而且最近一段時間,重複的頻率在不斷提高。他開始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年齡大了,身體上有些器官出現老化現象,可是通過今天早上的反思,他發現自己失眠最根本的原因,那就是害怕,他感覺很不可思議。換了一個新的廠長,竟然能夠將自己搞的失眠,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狀況。智珠在握,才是他一貫給自己的心理定位。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害怕,到現在為止他對於董柏言的認識,就好像隔了一層厚厚的紗,影影綽綽實在看不清楚,又好像他的整個人包裹在升騰的霧氣中,雖然能看見人影但是再想看得清晰些,卻無能為力。一種毫無把握的感覺頭一次擊中自己,令他心中惶恐不已。
磁帶的內容他聽得很清楚,韓慶功向董柏言匯報一些張啟義的情況,建議立刻申請上級對他採取措施。但是董柏言不同意,他指出現在應該把振興企業作為第一要務,還要團結一起克團結的力量,盡量歸攏人心。如果貿貿然抓捕張啟義,恐怕會鬧得人心惶惶,反而對企業平穩過渡不利。而且再三強調平穩是第一要務,張啟義的事情到此為止。
韓慶功倒是強勁上來,跟董柏言理論了半天,最後在對方「你是廠長還是我是廠長」一聲怒喝下才閉了鳥嘴。但這樣並不等於韓慶功就此罷手,過了一會兒,怒氣沖沖地說道,「不行,我要向上級反映問題,我就不行抓一個***分子,會影響什麼工作局面。」
「韓慶功同志,我提醒你要顧全大局,你這樣的工作方式很不符合光華機械廠的目前工作思路,你要冷靜的思考問題,激動只會讓你對事物產生錯誤的判斷,讓事情變得更糟,對我們的工作有百害而無一利。」
「你少給我講大道理,我韓慶功又不是三歲的小娃娃,輪不到你來教訓我。既然你不同意我的工作思路,道不同不相與謀,那我再尋求別人的幫助,我就不相信***天下,沒有講公理的地方。」
「我告訴你韓慶功,你不要目無組織目無紀律,你這樣做是錯誤的。我問你,誰給你權利沒有經過廠黨委會研究,就隨意調查一名幹部?」
「誰給我的權利,光華機械廠職工們給我的權利,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一個***分子,大搖大擺的離開光華機械廠,而且他的身上沾滿了工人的血汗。」
「呵呵(冷笑),韓慶功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別忘了省委組織部給了我隨意任免幹部的權力,如果你不願意聽取我的正確意見,我可以毫不客氣的告訴你,第一個被開刀的人很可能就是你,對於這件事情,你可千萬要想清楚。」
「董廠長我可以告訴你,你這是粗暴的家長主義作風,我會向上級反映你的問題。而且你利用手中的權力,壓制底下人不同的意見,這就是在搞一言堂。更何況你還給***分子開綠燈,你這是縱容他們犯罪。我告訴你姓董的,就算我不要這個位置,也會向上級反映張啟義的問題,以及你的工作中存在不合理的作風和方法。」
「韓慶功你放肆,你立刻給我滾出去。」(聲音近乎於咆哮,不難聽出聲音的主人究竟有多生氣。)
「哼」,接著傳來沉重的關門聲,過了一會兒有玻璃器皿,砸在地上破碎的聲音。「韓慶功,我他媽的明天不拿下你,我就跟了你的姓。」接著傳來一連串的咒罵和來回沉重的踱步聲…。
郭柏光努力回憶著磁帶的內容,他心中有種隱隱不安的感覺,但又不知道什麼地方不對勁,只好躺在客房的床上,繼續烙著大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