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私訪(上)
林逸塵回到家裡,妻子接過他手裡的包,換上拖鞋走進屋裡,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脖子拗過來拗過去。將他的手包放好,輕手輕腳的走過,坐在他的身邊,伸出兩隻手按著林逸塵的肩膀。
林逸塵睜看眼睛看了看,旋即又閉上眼睛很享受的接受妻子的溫存。過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將妻子的手握在手裡摩挲了半天輕輕一帶,將她摟在了懷裡。
「小美這一次董書記要到企業任職,我有點拿不定主意,究竟和不和他一起去?」林逸塵摟著妻子眼神迷離的看著前方。
「什麼董書記去企業任職,這也有點太,太離譜了吧!去什麼企業?」小美本來很享受自己丈夫的溫情,但是一聽完這句話,立刻從他的懷裡坐起來,眼睛瞪得大大的望著對方。
「呵呵,光華機械廠。要問老天爺才知道,這一次究竟是怎麼回事。」嘴裡苦笑一下,看著自己的妻子。
「光華機械廠,我的老天,董書記去那個地方任職,這,這不是往火坑裡面跳嗎?」小美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是啊!所以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林逸塵揉了揉腦袋,頹然斜躺在沙發上,臉色陰晴不定的變換著。
「逸塵這件事情我不太好拿主意,不過…」小美遲疑了一下。
「不過什麼?」林逸塵睜大眼睛看著對方,將身體坐直,一臉期待的神情。
「你們男人家的事情我說不好,但是我想問你一句,你對董書記有信心嗎?」小美沉思了一下說道。
林逸塵吃驚地看著自家的老婆,他是在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旁觀者清,旁觀者清…」他嘴裡將這四個字念叨了好幾遍,猛的將小美抱住狠狠親了兩口。
「你幹什麼?孩子還在屋裡學習呢!」小美嗔怪的推了他一把,指了指裡面的屋子。
「好老婆,你真是我的好老婆。」林逸塵站起身在屋裡轉了好幾圈,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我怎麼就沒想到呢?董書記背後站的人可都是重量級的人物,每一個拿出來都是跺跺腳,都能讓江北省顫三顫的人,有這樣的人在背後撐腰,就是想不提拔都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更何況看起來現在自己在滄源好似表面風光,但是這一切都是董柏言帶給他的,並且自己在這位置上呆的時間太短,根本談不上什麼根基,隨時都有被調整的危險。現在看起來跟著董柏言離開倒是上上之選。
一個問題想通,緊跟著其餘的問題如亂麻遇到快刀,乾脆利索的削個乾淨,頗有些像楊過手中的玄鐵重劍雖然無鋒大巧天工的感覺,至於林逸塵有沒有那份臂力和內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心中積累的鬱結被一把玄鐵重劍蕩了個乾乾淨淨,當然心情大好,看著小美詭秘的一笑,「今天晚上安頓孩子早點睡覺。」
小美白了他一眼,嘴角輕輕一扯吐出兩個字,「德性」,站起身來向孩子那屋走去。林逸塵看著小美的背影嘿嘿的笑著。
滄源縣大小幹部坐在禮堂裡,看著坐在主席台的人們,心中都有一種莫名的激動,每一個人都懷著堅貞不渝的信念,什麼時候俺也能坐在上面過過癮,眼中像狼一樣的目光,**裸的毫不掩飾的將自己的心願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中。
秦建忠從來不相信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但是這一次不得不承認,這樣的情況還是有的,而且掉的不是餡餅而是成色十足的大金餅,真有種被幸福撞了一下腰感覺。
董柏言坐在主席台眼神空茫緩緩的四下看著坐在底下的人們,每一個接觸到他眼神的人,不由自主的在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儘管他們知道坐在台上的這個人已經不再是他們的頂頭上司。
看著熟悉禮堂,看著熟悉的面孔,此刻他才發現這裡給自己留下的烙印竟然如此深刻。
「我拋棄了所有的憂傷與疑慮,去追隨那無家的潮水。因為那永恆的異鄉人在召喚我,他正沿這條路走來」泰戈爾的詩句從心底流出。
是啊!我們本就是一個個孤獨的過客在人生的旅途上停停走走,不斷尋找著自己的歸途。沿途雖然美景無數,也曾想作短暫的停留,但命運卻在不斷催促自己加快步伐,因為在前面還有無數的驛站等待著你的駐足。
在一個地方呆得久了,就會累了,想要離開,所以收拾行囊奔向遠方。也許生活本來就是由無數個驛站組成,當進入一個驛站後,另一個驛站已經做好迎接你的準備,但能不能走完所有的驛站這是一個無法解答問題但又是一個很容易的問題,也許你生命盡頭落腳點的最後一個驛站,才是你最終的歸宿。
禮堂裡響起如潮的掌聲,會議結束了,但是對於董柏言來說,這不過是另一個開始…。
帶著劉志軍和林逸塵董柏言正式到省委組織部報到。
董柏言走出省委組織部部長辦公室,劉剛送到門口兩個人笑著握握手,他知道這又是一種態度的表明,至少告訴其他人,你們看清楚了這個人在我的眼中是很重要滴。
迎著帶有探詢的目光慢慢拾階而下,面帶著微笑,他想讓自己的面容印在每一個遇到他人的腦海裡,這個時候絕對是拉虎皮扯大旗的最佳時機,如果不利用的話,那可真是不折不扣的十三點。董柏言終於走出省委大樓,將自己的背影留在還繼續研究自己的目光中。
傍晚時分走在有些破舊的廠區家屬院,寬廣筆直的大路似乎在默默訴說著昔日的榮光。可是雜亂的地攤,橫流的污水,隨處可見的垃圾又將這份榮光悄悄的掩蓋,只留下不勝唏噓的感慨和悲傷。
董柏言沒有讓劉志軍和林逸塵跟隨,悄悄的一個人來到了光華機械廠,在不遠處看見有很多的中年人以及老年人默默等待在近郊菜農的周圍,但是掏錢買菜的人卻很少。為什麼站在菜農周圍卻不買菜?懷揣著心中的疑問,停下腳步慢慢觀察著他們。
過了一會兒,菜農們看見天色已晚,便收拾起自己的攤子,將那些菜葉和剩餘不太好的菜堆到路旁,開著小三路或者駕著馬車,帶著一天的收穫,消失在天色漸暗的遠方。
終於有人拿出自己早已經準備好的塑料袋,他的動作就像起點裁判打響了發令槍,周圍的人紛紛效仿,快步跑向那一堆堆被人丟棄無人問津的菜葉。
片刻的功夫,原來堆放菜葉的地方變得異常乾淨,彙集的人群慢慢分支出好多小小的支流向生活區裡面的家屬樓走去。
董柏言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這些菜葉就連近郊的農民都棄之若履,可在他們眼中卻視如珍寶,不難想像他們的生活究竟困苦到了何種地步。感覺自己的胸膛被塞得滿滿的,腿有些發顫,手輕輕的抖動著,從手包裡掏出一包煙拿出一根慢慢在嘴邊點燃。
雖然天色已暗,但是中華煙紅色的包裝,似乎散發出強烈的光芒,深深刺傷了他的眼睛。把煙從嘴上拿下來,在手中揉捏著由輕到重,似乎感覺不到燃燒的煙頭灼燒手心的溫度,緩緩鬆開手金黃的煙絲在秋風中散落,一點一點又一點…。
董柏言深深吸口氣,慢慢繼續向前走去,沉重的足音敲擊著他的心臟,是應該做些什麼了,咬著牙心裡反覆說著這句話。街燈沒有亮,接著天際的微光和樓裡印出微弱黃色的燈光,向著曉冉給的地址走去。
來到一幢看上去年代已經久遠的家屬樓,尖尖的房頂四層的樓身,他知道這棟樓還是原蘇聯人建造的筒子樓,距今已經有將近五十年的歷史,看了看門牌號,走進其中的一個單元。
樓道很黑,裡面擺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藉著手機微弱的光芒,小心翼翼的繞開它們,跌跌撞撞的來到了自己的目的地。門還是老式的木板門,都是由三合板做成的,只消輕輕一踹,就會在上面留下一個大大的窟窿。門上貼了一個大大的喜字,將這扇門裝扮的還有些生氣。
伸出手敲了敲門,聽見裡面傳來腳步聲,有個蒼老的聲音在問「誰。」
董柏言沉吟了一下說道,「二舅,我是董柏言您外甥女的丈夫。」
門打開,藉著裡面昏暗的燈光,董柏言仔細辨認了一下,依稀和記憶相符,他們也只見過無數不多的寥寥幾面。
老者仔細看了看董柏言笑著說道,「小董來了快請進。」
董柏言拿著一些水果走進妻舅的家門。
屋子很小屬於一居一衛一廚房的格局,裡面東西很多,將這個家塞得滿滿的,屋裡的人正圍坐在一張不大的桌子上吃著晚餐,看見董柏言走進來,放下手裡的碗筷看著他。
二舅笑著對眾人說,「這是曉冉的丈夫,振興你們見過的,在你姐的婚禮上,也在你的婚禮上!」
坐在桌子上的年輕人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是董柏言從他的眼中,看出陌生的痕跡。
董柏言笑著將手裡的水果放到地上,熱情的伸出手緊緊地握住振興的手,「呵呵表弟我們可是好久不見了。」
振興笑著回應道,「是啊!姐夫。」
二舅的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董柏言一一與二舅的家裡人親切地打著招呼。眾人笑著一一回應,但是裡面隱藏著深深的距離感。
「小董吃過飯沒有,要不咱們一起吃點。」二舅媽熱情的邀請他,但是眼睛卻在他拿的水果上面瞟來瞟去。
「舅媽不用了。」董柏言站在地上,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發現自己究竟應該坐在哪裡。
桌上的飯菜很簡單,一盤黑乎乎的饅頭,一小碟醬豆腐乳,一盤似乎缺乏光澤的捲心菜,看來這菜裡面沒有放多少油。細心的他發現在房間的中央位置拉了一根繩子,在繩子的盡頭有一塊捲起來的布簾,而繩子的兩邊擺了兩張雙人床,將這個屋子塞得不堪擁擠。看來曉冉的表弟還和父母親住在一起,不由得心中歎了口氣。
「小董你坐」二舅從床底下拿出一把折疊凳,看了看周圍,勉強的將它打開放到一個人剛好能夠容身的地方。
「表姐夫你喝水。」振興的妻子端過一杯茶,高高隆起的腹部,和面帶菜色的臉龐,怎麼都不會和一個即將成為媽媽的驕傲掛上鉤,
董柏言接過茶杯,笑了笑喝了一口想放下來,可是看了半天最後放棄了這個打算,手裡拿著微笑的看著眾人。
「二舅,曉冉的媽媽聽說外甥媳婦有了孩子,但是自己又不方便過來看,托我給你帶點錢過了,想讓振興的媳婦補補身體。」將茶杯放到地上,拉開手包拿出一個信封遞了過去。
「這,這,這怎麼好意思,小董你跟你媽說,這份心意我們領了,但是這錢我們不能要。」二舅連連擺手。
「是啊!是啊!這份心意我們領了,怎麼好意思呢!」二舅媽嘴裡說著,但是口氣卻顯得很勉強。
董柏言笑了,站起身將手裡的信封塞到二舅手裡,「二舅,我只是帶錢的人,其他的事情我可不管,只要錢送到您手裡,我就算完成了任務,如果您實在不想要,那就親手還給我丈母娘。」
曉冉二舅的眼圈有些發紅,「這怎麼好意思,這怎麼好意思,我那個姐姐經常接濟我,實在,我實在…」語氣變得哽咽起來,摘下用白色膠布幫著一條腿的眼鏡,用手拭了試眼角。
二舅媽的語氣變得異常熱情,「小董你媽怎麼樣啊?曉冉怎麼樣?你們的孩子怎麼樣?…」一連串的問題脫口而出,這份熱情令董柏言有些難以應付。
「媽您就不能少說兩句話。」振興看了猶自喋喋不休的媽媽,很不滿意的說道。
「表姐夫家裡的條件實在不好,真是不好意思。這樣吧!我領表姐夫出去吃飯。」振興站起身抓起擔在床邊的衣服,拉著董柏言就要往出走。
「呵呵,振興別著急,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接著又拿出一個信封,遞到振興面前,「這是你表姐給你的,她知道你們生活不容易,而且你妻子又懷孕,所以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表姐夫你這是幹什麼?」振興的臉變紅了,但不是羞紅而是神情激動生氣發紅的。
「振興你先不要說話,你看看弟妹的臉色,再看看桌上的飯菜,然後再跟我說話。」董柏言一臉嚴肅看著振興。
我這個表姐夫的眼神怎麼這麼銳利,他到底是幹什麼的?看得我心中有些發顫。振興心裡暗暗嘀咕著。猶豫的將眼神看向站在一旁的妻子,又看了看桌上的飯菜,又看了看妻子隆起的肚子,臉色一黯長長的歎口氣。
「這就對了,我們是一家人,相互幫助本來就是應該的事情,你幹什麼那麼拿心。」董柏言拉起對方的手,將信封放到了他的手上。
振興的手忽然像被烙鐵燒著一樣,猛地縮了回去,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姐夫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事情找我們幫忙吧!」
這句話聽的董柏言啼笑皆非,心裡暗道你看我像會找你們幫忙的人嗎?不過想從你嘴裡得到點真實情況還真的你幫忙。
「振興,你看我像什麼人?」董柏言笑著說道。
「我聽表姐說過你在市政府當科長。」振興遲疑了一下說道。
「振興哪有你這麼和姐夫說話的。」二舅媽在一旁插言,很不滿意兒子對董柏言的態度,據她眼睛觀察這個信封的厚度還是比較客觀的,眼看著一筆收入就要讓這個愣頭青攪和黃了,心裡有些著急。
「小董,你們的心意我們領了,但是這錢我們真的不能收。」二舅在一旁連連擺手。
二舅媽用不滿的眼神看著他們父子兩個人,心裡暗罵一樣的榆木腦袋,怎麼會湊到一塊了。她忘了根據遺傳學的角度,父子的性格百分之八十以上相似,至於振興和他父親估計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以上。
「我像壞人嗎?」董柏言接著笑著問道。
「不像。」振興搖搖頭說道。
「那你為什麼不願意替孩子接受你姐姐和姐夫的關愛呢?」董柏言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弟妹。他們五個人將這間屋子塞得滿滿的,就像一群沙丁魚被緊緊的擠在一個罐頭盒裡。
「我就是感覺不妥,姐夫我這個人有口無心你別見怪。」陣型也覺得自己剛才有些莽撞,紅著臉賠禮道歉。
「振興咱們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更何況你和你姐姐的感情一直不錯,她老念叨你呢。再說你們現在日子難過,我們好過一些幫一把有什麼錯,如果將來我們日子難過了,你們日子好過,肯定也不會袖手旁觀的對不對?」董柏言輕輕拍了拍肩膀,將信封遞到他的手裡。
「姐夫你要我說什麼好啊!」振興拿著信封眼中有著晶瑩在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