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手段(3)
夜裡的涼風夾雜著各種生物的鳴叫聲,在山間迴盪。一場轟鳴的泥石流過後,讓這些小生物們產生了更加難以抑制的恐慌,一個勁吱吱、咕咕地叫喊,好像失去母親的孩子,在用哭泣尋找心靈的安慰。
王清華帶著大劉已經顧不得這些了,順著山間小路直往上行,不時會有一叢荊棘擋住去路,王清華只好停下來,和大劉一起找一根木棍把荊棘拉開,重新前行。
「王部長,你認識路嗎?」大劉有些擔心地問。
「不認識!」王清華道
大劉以為王清華還要說些什麼,不想王清華說了一句話之後,就再無下文。
「你不認識路,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到了水庫啊?」大劉抱怨。
走了一程的山路,從直線距離來開並沒有多遠,但是翻山越嶺,已經走了好長時間了。
「我一個學生都不怕,你一個當兵的怕什麼?」王清華心裡只想著馬上看到現在水庫到底是個什麼樣子,會不會再次發生潰壩,說話的口氣就不是那麼好聽了。
「我什麼時候說怕了。我只是問問而已。」大劉有些不服氣。
大劉是當兵的出身,王清華算什麼?一個還沒有大學畢業的學生,只是救了市長一次,混到了現在這個位置而已。更何況,要是論體力,王清華絕對不是自己的對手。大劉心裡埋怨,但嘴裡不能說出來。
王清華回頭看了大劉一眼,似乎看出了大劉的心思,大劉急忙低下頭。雖是夜晚,還能依稀看出大劉的臉上有些難堪。
「趕路吧。」王清華道。
「嗯」大劉不好再說什麼了。
又翻了一座嶺,大劉感覺有些腿腳發軟,實在有些跟不上了,就帶著請示的口吻給王清華道:「我們歇會再走吧?」心中卻想:「這小子到底什麼來路,體力怎麼這麼好,連自己一個正兒八經當兵的都跟不上了。」
大劉當然不瞭解王清華。王清華從小就喜歡體育鍛煉,雖然沒有練出來什麼特長,但體能和耐力絕對過關。大劉只是當兵的時候苦練了三個月,跟王清華根本沒法比。更何況王清華心裡裝著水庫,裝著老百姓,自然比大劉心勁大了許多。
「走吧,翻過這座嶺估計應該就到了。」
無奈之下,王清華忽然想起了望梅止渴的典故,稍微變通了一下,給了大劉一些希望。其實王清華自己也不知道到底還要翻幾座嶺才能到達水庫。
一聽說水庫馬上就要到了,大劉的心勁和自尊心也湧上來了。畢竟自己是當兵的,智力不如王清華也就罷了,連體力也不如王清華,說出去未免叫人笑話。
想到這些,大劉憨笑道:「其實……我還行,只想怕你受不了。」
王清華微笑了一下,沒有反駁大劉,算是給大劉留了點面子。
又翻了兩三個嶺,終於到了水庫所在地。
藉著夜光,依稀可見水壩已經徹底崩塌,失去水的水庫,露出了乾癟的水床。水庫中已經沒有水了,突如其來的大水把水壩徹底衝垮了。沿水庫而下,一條被泥石流沖刷的「乾乾淨淨」的水道,讓人感到一種面對乾癟的死亡的無奈。
其實水壩衝垮,並不是災難的真正原因。真正的災難來自緊挨著水庫的尾礦庫。
當時開礦後,將尾礦堆積在水壩下面,其實是想用這些尾礦加固水壩的。但是不管誰開礦,都會吐省事,隨便將礦渣倒到水壩下面完事,根本沒有進行任何的填充保護,甚至水壩和尾礦庫之間,還留有一部分空隙。
大水一旦衝破水壩,馬上形成勢不可擋的威力,席捲尾礦庫的礦渣,藉著山勢,如翻江倒海一般,奔流而下,任何擋在它面前的障礙都會被它沖的稀爛。因為它已經在奔流的過程中形成了泥石流,,而不是簡單的山洪。如果是山洪,在流動過程中會分流、滲透、減勢,而且地勢一旦平坦,威力將不復存在。
但泥石流就完全不一樣了。首先泥石流的重力要遠大於水流,重力加速度肯定會比同樣坡度的水流快許多倍,而且他滲透很慢,互相有粘連,也不容易分流,勢力會一路狂飆,所過之處的障礙被它席捲而走,使它的實力不斷壯大,不僅不會阻礙它的前進,還會對它的前進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這樣一來,本來不是很大的泥石流,很快就會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
小王莊,就是在這樣的力量中,被徹底摧毀了。
站在山頭,已經能夠看到東方泛起的亮光。一輪紅日正從遙遠的大海噴薄而出,雖然還看不見它的真容,但已經依稀感覺出,它的光和熱,它的力量和偉大。
「大劉,我們走吧。」王清華叫了一聲坐在一旁歇腳的大劉,轉身欲走。
「這就走啊?」大劉也不知道是沒歇好腳,還是有什麼疑惑,問道。
「不走,還幹什麼?」王清華問道。
「我們大老遠,爬了兩個鐘頭的山路,難道就是為了在這裡看一眼?」大劉說出了自己的疑惑,好像是覺得這種事情有些不值得做。
「你覺得我們只是來看一眼嗎?」
「你不就是看了一眼嗎?」
王清華微笑著沉默了一會,感覺大劉這個問題實在有些可笑,但不回答好像也不太合適,就擺了擺手道:「我們邊走邊說吧。」
大劉起身跟上,好像有些不大情願。
因為已經走了一回,所以回去,就要比來的時候好多了,一路倒是很自在。
王清華邊走邊給大劉解釋道:「其實上來看這一趟,是非常重要的,雖然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能給下面解決問題提供很多信息,比如,水庫中是否還有存水,是否還有小股泥石流往下流,泥石流大致的體積等等等,都能給下面的解救工作提供很多幫助,更避免不必要的人員傷亡。比如說,下面正在搶救,上面突然下來一股泥石流,就會給解救人員的生命造成威脅。」
大劉一邊聽,一邊連連點頭,忽然疑惑問道:「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呢?」
王清華笑了笑道:「看書啊。書上有很多的。其實這次泥石流,在清水鎮並不是第一次。明末清初,這裡就發生過一次比較大的泥石流,只不過不是小王莊,而是跟嚮往裝相背的大王莊。當時由於發生在上午,大多數的老百姓都到地裡幹活了,所以泥石流只是衝垮了這裡的房舍,和傷亡了十幾個老弱婦幼。造成的損失並不是很大。但是這次小王莊……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王清華說著說著,不覺有些黯然神傷。畢竟是三百多條人命,在沒有戰爭的年代,這絕對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
王清華邊走邊談,不覺天已經大亮了。市委的會議依然沒有結束,各位常委還在圍繞著是否應該上報省委進行著極為彆扭的爭論。
李高矚這邊單槍匹馬,沒有一個幫手,只是在據理力爭,或者說難聽點,是在做著無謂的辯論。裘學敏,佔有絕對的優勢,市委幾個常委幾乎全部站在裘學敏這邊。只有蘭滄海和王光祿,似乎是保持中立,但從口氣中也不難聽出,他們是站在裘學敏一邊的。只是他們說話的口氣比較委婉。
在市委這一塊,派性、站隊、擁護、反對,爾虞我詐、互相排擠、彼此利用等等說白了,其實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利益——不管是金錢上的利益,還是權力上的利益,都是為了利益。只是這種利益的取向不同罷了。比如蘭滄海,現在最大的利益就是保住自己的女兒,一般按照慣例,在安全事故中即便是處分也不會處分書記。
書記是掌握全局的舵手,是制定政策的領導者,而不是身體力行的執行者,市長、分管市長才是第一責任人,才是法人,要處分,他們首當其衝。要不是牽扯到女兒蘭英,蘭滄海現在恐怕依然是穩坐釣魚台,坐山觀虎鬥。至於政策問題,他已然成竹在胸。
李高矚就很複雜了。他雖然也在考慮自保,但並沒有忘記老百姓。他心裡除了愛民之心之外,還有怨憤,他被那些人整整關了十幾天,過了十幾天暗無天日的生活。那段經歷讓他終身難忘。他不敢相信,在黨領導的天下,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將一個堂堂市長非法拘禁。
他曾想過,出來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裘大奎那個畜生繩之以法,但他還是晚了一步。裘學敏在他剛剛出來,就將侄兒裘大奎「轉移」了。而且轉移的好像在人間蒸發一樣。他要報復,卻沒有絲毫證據。他要發洩,卻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委屈、矛盾、心煩意亂。
對於其他人,更多的利益,恐怕只用一個「怕」字就能徹底說明。他們怕,怕上面紀檢委的來下來查。他們平時風風光光,硬硬朗朗,但是他們知道,這只是表面的浮華,是經不住風吹雨打的。只要紀檢委的人往面前一座,他們苦苦營造的世界就會徹底崩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