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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66章 現場 文 / 大示申

    第66章現場

    前些天連日的暴雨,已經漲滿了位於小王莊上游的水庫。緊鄰水庫就是小王莊的尾礦壩。

    早些年,小王莊就有人提出,把水庫建在和村子對沖的地方很危險,給鎮上反應過幾次。前些年,鎮上還要在村裡收公糧,收提留,工作很繁忙,鎮領導就不想管,說既然是村裡的飲水水庫,村裡就應該自己想辦法加固。

    老百姓說,我們想加固,可是不懂技術,不知道該怎麼加固。鎮領導說,你不懂技術不會問懂技術的啊?這句話是一句很氣人話,而且是一句讓人無法駁回的話。這是前些年的鎮領導的領導藝術。也是因為鎮上事情實在繁雜,不得不用這樣的話搪塞老百姓。

    大劉和王清華的車開到離小王莊還有三四公里的地方的時候,就無法前進了。夜色中雖然看不大清楚,但隱約可見一片如海灘一樣的泥濘,整整齊齊地平鋪在眼前。

    那種場面用海灘比喻,或許並不是非常恰當,但是已經無法找到更合適的詞語了。小王莊已經淹沒在了瞬間崩塌的泥石流中。

    如果衝向小王莊的是洪流,那些會游泳的人,或許還能踏浪逃生,然而泥石流卻是無情的惡魔,衝擊力和殺傷力遠大於洪流的威力。

    一旦被捲入,就是世界級游泳冠絕加上世界級大力士,也無濟於事,只能像稻草一樣,被瞬間吞沒。一個浪頭打過,往嘴裡灌一口帶著石子和泥土的漿,馬上就會停止呼吸終止生命。

    房屋、樹木、圍牆,一切障礙,在泥石流面前都如同沙土一般,經不起一個小小的衝擊。

    藉著汽車頭燈的光,遠遠能看見泥石流上漂浮的幾座完整的房屋。那是幸運的房子,也是最不結實,最沒有根基的房屋。泥石流將它們連根拔起,浮游而起。

    如果那房屋裡有人,而且能躲在一個比較安全的地方,那麼他們應該是幸運的。然而那樣的概率實在太渺茫了,渺茫的叫人想也不敢想那樣的事情會發生。

    「現在怎麼辦?」

    大劉呆呆地望著一片被泥石流覆蓋的地面,問王清華。

    沒有見到一個死人,但可以肯定,小王莊幾乎全村覆沒。這是一種看不見的絕望,這種絕望會讓人的腦子產生一片空白,沒有了哀號,沒有了恐懼,沒有了擔憂,沒有了起碼的理性。

    人在這種情況下,已經不再存在對生命的憐憫和祈禱,而是對不可想像的,未知災難的恐懼。

    一個好好的村莊,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就這樣在地面上消失了。大自然是如此的殘酷。然而對於大自然而言,這一次小小的泥石流又算得了什麼呢?或許這一次泥石流,連一次破傷都算不上。

    人是無知的,人的無知不在於自己對世界認識的局限性,而在於對自身認識的局限性和健忘性,認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就是地球的主人,可以毫不顧忌的為所欲為,地球就是自家的一畝三分地兒。然而大自然稍微發點脾氣,就會摧毀人類創造了幾千年的文明。

    但是當災難過後,人們又會將那次災難徹底的忘卻,照樣我行我素。

    「馬上給李市長打電話。」

    能怎麼樣呢?難道用自己和大劉兩個人的四雙手去刨挖嗎?唯一的辦法就是用鏟車先把泥石流鏟開。

    但是如此浩大的工作,數以億計噸的泥石流,要在被埋在下面的人死亡之前,把他們挖出來,而且必須保證那些尚有一絲生機的人不被笨重的鏟車鏟死,鏟傷,需要多少輛鏟車,需要花費多麼大的力量啊?

    這簡直是一個不可想像的工作。

    二十分鐘後,鎮政府的車全部集結在那片泥潭前面。所有的人對面前的情景都驚呆了。

    沉默,長時間的沉默,面前的情景,在場的所有人都從未見過,誰都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面前的問題。

    「裘書記,馮書記的電話打通了嗎?」蘭鎮長的雙唇顫抖著問道。

    「馮書記說讓大家保持冷靜,他馬上就趕過來。」政工書記裘少華道。

    「市裡有消息了嗎?」蘭鎮長繼續問。

    「市工礦辦和幾個部門都沒人接電話,手機也都關機。」裘少華回答。

    「沒人接電話?」蘭鎮長驚訝的幾乎叫了起來。

    「是的,沒人接電話。」裘少華重複。現在這位政工書記,好像顯得比任何人都鎮定。

    「那你為什麼不早說?」蘭鎮長這次真的叫囂了起來。事情太嚴重了,她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我剛想給你說,你就……」裘少華為自己辯解。這種情況下,裘少華還能想到為自己辯解,真的很不簡單。

    鎮定,一定要鎮定,蘭鎮長在心裡不斷警告自己,深吸幾口氣,讓自己盡量平靜下來。但是面前已經消失的小王莊讓她實在難以平靜。

    「現在馬上安排一下。尉鎮長和樊剛鎮長,你們兩個負責聯繫鏟車,聯繫的越多越好。裘書記和黃書記,你們兩個帶著人負責勘察現場,看看清理工作從哪兒能找到突破口。喬委員和李委員想辦法到水庫看一下,看水庫是否還有積水,還有沒有危險。馬主席在這裡坐鎮,等候市裡人……」

    「水庫那邊那麼危險怎麼去?何況深更半夜的還要從狗嶺那邊繞,實在太危險了,我們沒法去。要去也應該派個年輕人去。」組織委員李月殿忽然打斷蘭鎮長的話。

    「現在都什麼時候,你還說這種話,你還是不是黨的幹部,你還是不是一名黨員?」

    聽了李月殿的話,蘭鎮長的火氣馬上竄上腦門子,想也沒想就崩了幾句。

    李月殿是個女同志,年齡雖然不是很大,但也有四十來歲了,在鎮政府裡已經算是老資格了,而且沒有什麼晉陞的希望了,是那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人物,蘭鎮長這幾句話,對他而言,也算是過分了。更何況蘭鎮長還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大姑娘。

    「我是黨的幹部,是黨員,難道某些人就不是了嗎?」

    李月殿針鋒相對,含沙射影,意思再明白不過了。你明明知道水庫那邊危險,卻讓我一個上了歲數的女同志去,那王清華呢?王清華的年齡在機關裡可是最年輕的。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都聽明白了李月殿的意思。

    蘭鎮長很尷尬,心裡又著急,漲的滿臉通紅。蘭鎮長安排的時候沒想那麼多,現在都什麼時候了,誰還能顧得了兒女私情呢?那麼多人都被埋在了泥濘下面,生死未卜。

    「你……」

    「還是讓我去吧。」蘭鎮長正要繼續和李月殿理論,王清華站出來主動請纓道。

    「哼——」李月殿睨了王清華一眼,鼻子哼了一聲,把身子歪到一邊去了。好像對王清華替自己,也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似乎這種工作壓根就應該是你王清華去。

    蘭鎮長沒有再給李月殿安排工作。李月殿就和馬主席站在那裡說些閒話。在沒有見到死人之前,驚恐只是想像中的事情,就算是真見到了死人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有無辜的,有被殺的,有自作孽的,有災難死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還沒懂事就夭折的,太多太多了,到了李月殿這個年齡,都看的開了。死個人有什麼呢。不就是一次死的多點嗎?

    李月殿對蘭鎮長不安排自己工作並不以為然。

    安排完這邊的事情,蘭鎮長立即給自己的父親打電話。現在已經是十萬火急了,在市裡電話打不通的情況下,只能做這樣的選擇了。

    「喂,爸,出事了。」蘭鎮長是給家裡打的電話,也是父親接的電話。父親一接起電話,蘭鎮長哽咽了幾聲,幾乎就要哭出來了。

    「出什麼事了,你不要著急,慢慢說。」蘭書記安慰女兒。

    「出大事了。」蘭鎮長還是說不下去,心情已經到了極端激動的程度。剛才之所以還能安排工作,是鎮長的身份逼迫著她硬撐著。但畢竟是一個柔弱的女孩,萬難之時,聽到父親的聲音,心理防線一下子就全部崩塌了。

    「到底怎麼了?」蘭書記急切問道。

    「小王莊潰壩了!」蘭鎮長說完,使勁摀住嘴,盡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眼淚卻像開了閘一樣,嘩嘩地往外流。

    「有人員傷亡嗎?」

    「全完了,整個小王莊全完了……」

    蘭鎮長哽咽著簡單將小王莊的事情給父親說了一下。

    就算是作為市委書記的蘭滄海,也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蘭滄海腦子在女兒蘭英說完之後的那一剎那,停滯了。一個村莊,三百餘口人,瞬間被掩埋,無論是作為鎮長的女兒還是作為市委書記的他,都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蘭滄海即將面臨一個什麼樣的命運,他將用什麼辦法,讓他,特別女兒蘭英的仕途,盡量不受到此次潰壩事件的影響,或者盡量少受一些影響,將是他要面臨的最大的難題。

    人在這種情況下,並非是完全是自私的。蘭書記現在也在想如何盡量挽救一些那些無辜的生命。然而泥石流的威力,就算沒有親眼看過,也在電視上瞭解過一些,其殺傷力和破壞力,所到之處決不可能有人存活。在這種情況下,蘭書記只能首先選擇自保。如果非要說他自私的話,我們只能說他的黨性不強,不是一名合格的國家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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