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事出反常必有妖(下)
林斌瞇起雙眼假意舉爵飲酒,他細細觀察一下聶英,但見聶英長的普普通通,如果扔到菜市集往人堆裡一鑽絕對就消失的那種。
聶英站在下面也不是一時半會,他剛剛輕聲呼喚了一聲「護漢中郎將」,可惜在鼓樂爭鳴的大殿根本起不到什麼效果。商人不缺乏耐心,聶英自然也是耐心十分好的商人之一,他見沒有引起注意也就靜靜地站在原地,這一站足足站了差不多有一刻鐘才被林斌發現。
陵子十分懂事,她看到自己父親的神態轉變也不再撒嬌,而是表現出淑女的一面,端莊地跪坐著專心斟酒,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站在下面的那個人。
有客在宴席中起案來見,按照現在的俗禮主人應該出口問候幾句,這也是貴族社交中的一部份,用意是給客人一個開口說出來意的機會。
印象決定了相處的根本,林斌對聶家印象不好自然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他放下酒爵平靜地看著聶英不說話。
「這是待客之本?」聶英心裡直搖頭,表面上仍是恭敬長鞠一躬,口呼:「小人聶英參見護漢侯!」
沒錯,林斌現在的身份很多,既是漢王也是遼王,同時天子以前賜的護漢侯爵位也沒有取消,那個護漢中郎將的武官品階更是還沒有去掉。非常正確的來說,林斌一天沒有立國號,他身上就永遠有許許多多奇怪的暱稱。
聶英被怠慢了心裡不是滋味,選擇稱呼護漢侯是在表達不滿,同時這麼叫也有親近的意思,畢竟護漢侯是有漢以來第一個與列侯(徹侯)同等待遇的封號,帶有重大含義的侯爵封號,按照現在的禮俗是尊重,是表達善意,所以被呼喚的人儘管心裡不爽也不好發作。
林斌心裡也樂了,儘管不是很習慣現在的社交,但有時候看到簡單的事情總是被複雜化還是有點莞爾,他也不去更正聶英的稱呼,抬起做左臂輕輕一擺:「免禮。」
魚鱗甲的甲片一陣『嘩啦』作響,是巧合還是故意,腰胯的那把長刀『喤噹』一聲掉落在檯面上,像極是在表達主人心裡的不滿?
聶英依然笑容可掬,保持鞠躬的姿勢不動
一雙纖纖細手伸過去抓住刀鞘,長刀被緩緩地抬起,陵子微笑著將長刀遞給林斌,翹著嘴巴:「好重!」
林斌笑著摸摸陵子的頭以示親暱,他發現大殿內的鼓樂已經停止下來,殿內的人們似乎也被吸引在往這邊看?當他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很有殺氣時,長刀沒有被系回腰間,而是往後一遞,自有春香和秋菊以跪拜的姿勢接過去放在大腿上。
大殿一片安靜
烏孫小王子岑陬軍須靡也在場,這是他第一次參加如此有華夏民族特色的宴會,從剛開始到現在一直都在觀察華夏舞姬與西域舞姬有什麼不同。他覺得華夏的舞姬跳的舞雖然很有誘惑性,但是與西域舞姬相比起來顯得太含蓄了,惹得人心裡直癢癢!
華夏舞蹈講究肢體優美,跳舞時總是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味道,像極是在挑逗觀舞的人衝上去掀開面紗仔細觀摩?
西域的文化與中原不同,因此民族的性格也就與華夏人不一樣,他們喜歡**裸的挑逗而不是帶有隱喻的**,岑陬軍須靡心裡在想:「是不是讓自己的爺爺昆莫獵嬌靡從西域送幾百個舞姬過來?讓林叔見見西域的風情,嘗嘗西域女人的味道!」
可能是太專著,岑陬軍須靡這小傢伙見舞姬傻愣愣地站著,他選擇站起來奇怪問:「怎麼不跳了?」
『唰唰唰——』幾百張眼睛霍地轉移目標。
被盯視的人或許有點反應遲鈍,他有點不好意思的再問:「你們也覺得挑逗太含蓄了?我是覺得她們應該再大膽一些,比如把胸脯前面的薄裳摘掉,圍裙後擺剪掉,露出白皙的大腿比較好看。」
這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小孩子應該說的話嗎?
無數人喉嚨一堵,下巴一抬,臉上掛滿扭曲的黑線
有人含蓄的嘀咕:「化外野人!真是有辱斯文!」
更甚者:「白皮膚的妖怪哪裡懂得華夏霓裳舞的優美!」
行動派
天外飛來一個酒爵,它十分準確地落在岑陬軍須靡的小腦袋瓜上,『噹』的一聲作響之後是岑陬軍須靡的一聲:「哎喲!誰這麼缺德!」
岑陬軍須靡身後的兩名彎刀武士有點楚楚可憐地注視林斌旁邊的陵子,他們太清楚陵子的厲害了,自家的小王子被欺負是正常的,如果不被欺負了才是不正常的。
林斌的手一伸,他沒抓到原本應該好好立在案幾上面的酒爵,有點好笑地看看陵子、再看看捂著腦袋瓜子喊疼的岑陬軍須靡,他最終將視線固定在躺在地上的酒爵身上
「岑陬軍須靡過來,等!對,順便把那個東西拿過來。」
林斌笑著讓人在旁邊加一台案幾,乾脆讓兩個小傢伙同為一案自己胡鬧去。
「」
聶英自覺被忽視了,這麼大個人站在這裡,為什麼會被忽視?他百思不得其解。
商人的本色就是即便被忽視了也不能惱怒,要笑容可掬地找機會讓眾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他不可能越過眾多甲士到林斌跟前晃晃手,他選擇重重咳一聲表示抗議!
「他奶奶的!有這麼待客的麼?爺是來送禮,知道什麼叫送禮不?就是拿貴重的東西砸人,把人砸暈乎了!」
這一咳似乎是有了效果?實際上是林斌見在場的客人表情怪怪的才假裝剛剛沒看到聶英。
只見林斌很戲劇色彩的拍案,『砰!』的重響之後某人很意外的驚呼:「聶家那個(旁邊的陵子提示:他叫聶英),噢,你不是聶英嗎?怎麼站在這裡?是酒菜不合口?」
聶英額頭泛著黑線,他真的被無視了
商人的本色就是權衡,聶英在細想聶家是不是在什麼時候得罪林斌了,怎麼這麼不待見?電光火石的細細一想,他十分肯定聶家沒有得罪過林斌,「難道是因為匈奴的關係?」,他幾乎可以肯定是因為匈奴才不被待見了,心裡叫屈道:「咱生意人不管國事只管發財,你和匈奴有仇找匈奴人發去唄!」
商人還有一項絕活,那便是變臉!
聶英一改先前的平淡,他找到對話的機會便開始滔滔不絕的讚揚林斌過去的豐功偉績,絕口不提林斌與漢國的不愉快,大肆口述林斌在塞外的每一場作戰,那句「為我華夏一族立威」說的特別順溜,再來一句「同是華夏一脈」,這不,雙方立馬就顯得親近許多了。
林斌愣愣地看著聶英在下面口吐蓮花,原因他聽不懂文言文,對那些含蓄的馬匹是有聽沒懂。他見聶英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婉轉委婉、時而又哀歎莫名,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喊:暫停!
聶英瞧見遼部(漢部)的官員表情奇怪,自以為說錯了什麼?他略有些無辜地看著林斌,終於長話短說,露骨地表示仰慕林斌的威名準備了些許禮物希望能被笑納。
這好像是一個開頭,聶英一談起禮物馬上有人跟上,宴席成了獻禮的場景,人人拿著一張禮單,你唱罷、我登台,禮物各有不同,相同的一句台詞便是:「請您笑納」
林斌看著案幾上厚厚的一整塔竹簡、竹片、木片,再看看那一張張誠懇的笑臉,他腦海裡突然浮現鄭元過去曾經講過的故事。
依稀記得鄭元說什麼法治和人治,大談衛鞅(商鞅)變法的過程,其中就有一段衛鞅被秦孝公贏渠梁封為商君後百官送禮的場景。因為秦法有規定官員不得私相授受,也就是不能收取禮物,衛鞅拒絕了百官的禮物,不但拒絕還送交國尉府依法對那些送禮的人做出了懲罰。
鄭元講完後有問林斌一句話,他問「是否有逆人情?」,林斌細想過後回答「商鞅提倡法治,依法辦事。雖然顯得沒有人情,但卻是沒有做錯。」。如此鄭元以為林斌也是不要人治,當時還十分開心。
現在
林斌仔細在想漢部的律法有沒有限制不得收禮,這就照成奇怪的一幕,那些送禮的人眼巴巴地瞧著林斌,而林斌卻是像極在發呆一直盯著禮單看。
有人怪誕的想:「嫌禮物太薄?不會吧!那些禮物就是拿到長安送給天子也不算薄了啊!」
想啊想,林斌十分肯定漢部律法裡面有限制官員不能收禮這一項規定,而似乎只限制官員而沒有限制王者,原因是現在的現狀與公元前345年左右的秦國不同,局勢又與春秋時期不一樣,現在各國的國君都是有互相交換禮物的習慣,那麼怎麼規定君主不能收禮和送禮?
「還是不收比較好,幾天前親自砍了幾個受賄的官員,現在收禮不是互相矛盾嗎?讓臣屬不能收禮,自己卻收?再則這不是代表國家送禮,是個人收受的問題,部下們會怎麼看,平民又會怎麼看?表裡不一的事情咱不幹!」
林斌的視線總算從禮單移開,他溫和開口:「你們的好意我接受」
送禮者笑得放心,他們以致覺得只要肯收禮,那麼接下去的事情就好辦。送禮送的貴重的人士暗想「這下能分一個大綵頭了吧!」,禮物相對比較普通的哀歎:「難道永遠要落大商賈一程?」
林斌的口風突然一轉:「好意接受,但是禮物卻是不能接受的,各位拿回自己的禮單吧。」
笑容僵在數十個人的臉上
參加宴席的鄭元爽朗的笑了,坐在鄭元旁邊的子泊也在暗暗點頭,兩人一致覺得法家來漢部發展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他們不再猶豫,都暗自決定寫信給相熟的法家信徒,力邀他們過來漢部發展。
不收禮在某些人眼裡看來是那麼的怪異,話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們認為林斌不收禮是想著更大的好處,都在細想自己能給林斌什麼好處,接下來應該怎麼和漢部談買賣。
林斌心裡何嘗不是覺得怪異?他名聲雖顯,但是沒有自戀到認為人人都該跑過來給自己送禮,近一段時間突然有那麼多人眼巴巴、千里迢迢地跑過來巴結,這裡面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還沒有想出原因出在哪裡罷了。
「憩者珍饈滿座,辛甚至哉!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悅乎?備酒待、貴客至,豈非樂哉!」
漢部所屬立刻傻眼,他們瞪大眼睛瞧著林斌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在他們眼裡林斌就是一個文盲,能從林斌嘴巴裡蹦出文言文純屬奇跡,沒想林斌拒絕客人的禮物竟是能吟出那麼一段七拼八湊,意思卻是對頭的話來。
「各位千里迢迢來到西林必然有事。漢部民風不提倡送禮,民俗也比較淳樸直接,各位勿怪。」
笑容僵在臉上的人們尷尬虛應之
「我漢部講求公平,不取不明之財,所謂無功不受祿就是如此。今日只談笑、飲酒,來日自然有人會與諸君洽談,一切都有明文規章,各位想要什麼可以和官員們商議。」
聽懂的人心裡明瞭漢部不講人情,一切都是按照規矩辦事,鬱悶人情操作無法達到目的的同時心裡又高興,明價競爭人人都有機會,總比暗箱操作來的公平許多。
理解這一層,某些尷尬事自動被過濾,鼓樂繼續奏響,舞姬繼續跳那含蓄又勾引人的舞蹈
「林叔,中原女人跳舞不好看,西域女人跳舞才好看。」
「?」
「侄兒送幾個女人給林叔好不好?」
「」
林斌無語,旁邊一個更無語的(陵子)直接一巴掌甩過去,外加補一腳,踢得岑陬軍須靡滾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