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六章投降
真要到解脫的時候,方先覺反而一片空明,蔣介石的話言猶在耳:「有困難給你解決,你一定要死守!我會對得起你們的!」
這些話如今只能當作笑料而已!
「軍座,此次日軍強攻,兵力至少在十萬以上!」參謀長孫鳴玉沉重地說:「我已召集各部師長以上軍官研究對策!」
「還有什麼好對策呢,決一死戰,戰死而已!」方先覺苦笑:「你召集他們是對的,我正有話說!」
「是的,他們就在外面!」
「好啊,各位師長已成血人,目前未沾血的,唯我方先覺一人而已!」方軍長苦笑著:「今日日軍以絕對優勢大軍壓境,看來衡陽城是非破不可了,各位有何高見?」
眾人不語。
「都沒話說嗎?」方先覺冷笑:「這個時候都不說話,就怕以後想說也難了。」
「軍座,突圍吧,現在,或許還有機會!」還是三師師長周慶祥。
「好的,周師長還是這個想法?那我也還是那句話:『決不突圍,一定死守』,今天你能拋棄上萬部下而去,明天誰還做你的部屬?」方先覺冷笑:「我做不來別人做的事,學不來別人,或許諸位要笑我固執了,可我這個毛病改不了也無法改!」
「軍座,如果不突圍那就只有」
「只有什麼,全軍覆沒?好,好的很,平日找鬼子殺都找不著,今日正好殺個痛快,日軍要吞掉我第十軍很好,但我方先覺今日卻也要蹦掉他幾個牙!」
「各位,從現在起,你們每個師長身邊最多只准留4人,其餘一概到前方作戰。如查出多留一人,按公說就算違抗命令,按私說你們對不起朋友。剩一兵一彈,也不准再說突圍的話。我方先覺決不私自逃走。還是那句話,必要時,大家都到軍部來,我們死在一處,如要自殺,我先動手。」
會議沒有解決任何問題,師長們依舊回到前線指揮那根本看不到終點的防禦。
入夜,一個噩耗將睡夢中的方先覺驚醒:擔負北門防務的第3師蕭圭田團在代團長周祥符的命令下已經放下武器舉起了白旗,日軍從蕭團陣地蜂擁而入,大勢已去了。
「周慶祥、周慶祥呢,這個周慶祥在幹什麼,整個團的變節他為什麼他沒發覺!」一米八幾的大漢臉色鐵青,驀地雙膝跪地:「蒼天啊,為何如此懲罰我呢!」
「我,我方先覺也無顏見委座,無顏見江東父老了,槍,我的槍!」
「軍座,您不能這樣!」旁邊的人一擁而上。
8月7日,重慶。
一封衡陽的電報直接進入了中***隊最高統帥蔣委員長手中:
衡陽終於要陷落了,一個多月以來,蔣委員長其實一直在積極組織營救,他知道衡陽的危機,他沒想到方先覺的抵抗如此頑強,他曾經為黃埔出了如此一位猛將而慶幸,方先覺的形象經過他的同意被無限放大,在重慶乃至全國,已經成了抗日英雄,中***民不屈抵抗的標誌,但如今,面對日軍十數倍兵力和武器的絕對優勢,方先覺還有可能繼續堅持嗎,委員長知道,這已經是沒有懸念的了。他對那些所謂援救的部隊是非常惱火的,但法不責眾,即使高位如委員長,他也無能為力了,如今的他,只能如一個信徒一般在主的面前虔誠禱告,祈望他這個部下能夠逢凶化吉。
7月31日,蔣介石在日記中痛苦地寫道:「衡陽保衛戰已一月有餘,第十軍官兵死傷過十分之八,而衡陽城屹立不撼。此次衡陽之得失,其有關於國家之存亡,民族之榮辱至大。」三天前,他還在為守軍官兵禱告:「願主賜我衡陽戰事順利,當在南嶽峰頂建立大鐵十字架一座,以酬主恩也。」
「軍座,吃點東西吧!」平子掏出一包餅乾,差不多塞到了方先覺的嘴邊,
「走開!」方先覺將平子推開,突然發現了餅乾:「哪來的?」
「飛機上扔下的!」平子淡淡地說:「這些日子鬼子圍得太急,我們的飛機不敢來了,昨天來了一次,就扔下一包東西,他們大都送您這來了!」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
「還有這。」平子取出一包香煙:「孫參謀長說,師長以上的一人留了一包,其他的分給弟兄們了!」
「哎,靠這點東西頂什麼用,他們真記得衡陽,為什麼無一兵一卒派來!」
「參謀長說他說」
「說什麼,別吞吞吐吐!」
「他說不可能有援軍來了!」
「那是,不僅我們知道,鬼子也知道了,要對我們的所謂援軍有所顧忌,鬼子能傾巢出動,連後路也不顧了,十餘萬兵力全用在一個破城上!」方先覺苦笑:「小鬼,你還小,衡陽撐不了幾天了,真到那時候你自己逃命去,就不要管我了,我這個軍長不稱職,打不了勝仗更保護不了你們。」
「軍座,我是不會離開你的!」平子語氣堅定:「我已經不是當初的小乞丐了,我現在是堂堂正正的十軍戰士,我有尊嚴!」
「尊嚴?」方先覺微笑:「既然這樣,好、好,鬼子過來的時候別給我尿了!」
「一定!」平子自信地說。
守衛西禪寺的8團周連長已經退守到農民銀行附近,中***隊利用每一個廢墟仍在與敵周旋,因為衡陽城內建築物為炮火轟炸殆盡,最初擬定的巷戰方案事實上已經不可能執行了。
「媽了個吧子,到處是鬼子,不會就剩下我們了吧!」周連長身邊剩下的士兵廖廖無幾,已經連一個排的兵力都不到了。
「營長,就算剩下您一人,也升了一級是不!」強子半嘲諷著。
「你個毛娃娃,你死了老子眼睛也不眨下,我說這麼多弟兄都是短命鬼,怎麼就你他媽的命硬!」
「那是,我是什麼人啊,我是周營長的兵!」強子說罷哈哈大笑起來:「由於極度疲乏,他的笑聲軟而無力,分明有做作之態。
「狗日的,鬼子,鬼子打到這裡來了!」不知誰叫了一聲,所有的人緊張起來。
「弟兄們,準備戰鬥,我們的大限要來了,臨走前多殺幾個鬼子,別到了地下不好意思見兄弟們!」周連長大聲吼著,搶前衝了上去。
廢墟中隱約傳來歌曲《中湘頌》,士兵們支撐著,憑借強烈的信念支撐著,他們堅信在軍長方先覺的帶領下,能夠克服一切困難,堅持到最後的一刻。
「十師的弟兄們,衝啊!師長來救你們了!」那邊沒完,另外一邊又響起衝殺聲,那聲音卻使得周連長一振:「媽了個吧子,葛師長帶兵過來了,弟兄們給我殺,別讓鬼子跑了!」
這幾處一衝殺,竄進來的十數名鬼子竟然陷入了前後夾攻之中,不幾槍聲停歇,彷彿打了一場大勝仗,周連長整束行裝,準備給老長官和他的部屬一個好印象。
不遠處零零落落也過來十來個人,領頭的葛師長滿臉憔悴:「還有人嗎,是哪部分的弟兄!」
「師座,是我,原29團1營2連連長!」
「不過,現在我升任3師8團2營營長了!」周連長裂開大嘴笑著。
「很好!不過,我的部屬調到三師做營長去了我這個師長竟然不知道?」葛先才有意作弄一下周連長:「你小子向我報告了嗎!」
「師座,這不打得稀里糊塗了嗎!」周連長訕笑著:「您帶來多少人了?」
「你沒看到嗎!」葛師長也是裂開大嘴笑著:「這都是,這是我的全部家當了!」
「這才多少人,一個加強班?」周連長嘀咕著,卻並不敢說:「剛才您真是過來救我們?」
「怎麼,看不起嗎,我多少也是個師長,就算一個人過來,也不興吃你的白眼!」
「不是,我是說,您自己不顧安危」
「你這兄弟,有意思!」葛師長笑了起來:「現在哪個能顧得了自己的安危哦,就是軍座」談起軍座,他歎息一聲:「我現在就是去軍部開會,沒想到這裡都有鬼子,順便就嚇嚇鬼子,把你們救了。」
方先覺躺在床上,8日這個會議是由平子攙扶著完成的。
幾個指揮官依舊垂頭喪氣靜立一旁,方先覺一開口還是老問題:
「諸位,目前各防線戰局如何了?」
良久的沉默。
「沒有防線了!」預十師師長葛先才啜泣著:「軍座,哪裡還有防線!」
「那我們的士兵戰局」
「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我們只能聽到槍聲、炮聲,裡面有多少是我們的,多少是日軍的,沒人知道啊,您不知道,我們這些師長團長,都成瞎子聾子了,現在城裡的戰鬥,全靠士兵個人意志在支撐!」
「大局已去,真的大局已去嗎?」方先覺喃喃自語,站起:
「我們幾個死就死吧,可那麼多傷兵怎麼辦?」說到這裡,方先覺到處掏摸:「我的槍,我的手槍呢!」
「軍座,您想幹什麼!」孫鳴玉幾個擁了上來。
「沒什麼,沒什麼,你們別亂!」方先覺揚了揚手,重新坐下。
「軍座,只要我們停止抵抗」三師師長周慶祥怯怯地說。
方先覺一陣難受:「什麼?滾,給我滾!」
三師長遭到呵斥,所有人都緘默。
「停止抵抗那和投降有什麼分別,我不同意!」54師饒少偉師長很少發言,這個時候異常堅決:「我知道,我的部隊對不起衡陽,對不起你們!可我饒少偉沒有對不起大家,我尋思著,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大夥一起死就死吧,但絕不能做有辱國家,有辱民族的敗類!」
「做漢奸是不允許的,這個不成。」
「軍座,這裡沒有誰願意做漢奸,沒有哪個貪生怕死!」話既然說開,三師師長周慶祥反而什麼都無所顧忌了:「前段日子,我們有數次成功突圍的機會,大家一一否定了,我們心裡都清楚,軍座說是為了滿城傷兵,如今好了,我們那些傷兵收容站,傷兵醫院大都落入了鬼子手裡,鬼子說了,一日不降,就殺一批,這數日來,已有近千受傷官兵慘遭敵手,如今衡陽城裡近萬傷兵,軍座您說該當如何?」
「我們死了不足惜,可這滿城的傷兵堪憐啊!」一談到傷兵,所有的人都無言以對。
「投降是不可以的,可滿城傷兵,我們該如何救他們呢!」自方先覺以下軍師長們都是淚痕長掛。
「日軍數日前其實早就釋放過我軍一名俘虜,傳過話來,只要我軍放下武器,絕不為難,否則,***人就要每天殺一千傷兵軍座,我們真不要和日軍談談條件嗎!」說話的還是周慶祥。
「那怎麼行,一萬多弟兄堅守47天,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說投降就投降了,那不是造孽嗎!「54師師長饒少偉強烈質疑。
「那你說怎麼辦!」周慶祥的目光中帶著寒光:「憑心而論,我們拼了殺了流血了,我們以少於敵人數倍的兵力堅持了四十多天,我們每個人的身上都肩負著日軍數條人命,可我們的那些所謂同胞呢,我們的上峰呢,我們的國家呢,誰又對的起我們了!」
「這種以寡敵眾的仗,打到這個程度,夠了,已經足夠了,當初提了多少遍,突圍、突圍,要突圍,可有人聽嗎,我們言微人輕,有人願意聽嗎?」
此刻他的話幾乎直接針對方先覺,誰都明白,一直堅持不肯突圍的就是軍長方先覺,方先覺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竟是半天說不出話。
「好,你們要繼續,那就繼續吧,怎麼打,該怎麼打,聽你們的就是了!」周慶祥話鋒一轉,彷彿是一肚子氣,他退到一邊,幾乎不想再和其他人坐到一塊了。
預10師師長葛先才猛抽著煙,這根煙他一直捨不得抽,在這種場合竟然抽得恁是起勁。
葛先才旁邊的190師師長容有略捅了捅他,葛先才恩了一聲。
容有略嘴巴湊近葛的耳朵:「葛師長,你不說一句嗎?」
「你手上還有多少人?」葛先才卻轉向容有略,輕聲問著。
容有略搖頭:「你是知道的,移駐城區的時候,我190師就剩幾百個完人了,經過這一個多月」
「那就是了!」葛先才冷笑:「說實話吧,這40多天,我的10師所在防區一直是鬼子進攻最猛烈的防區,我估摸著,兵員折損率至少在九成以上,這會應該也沒幾個人了,可他們3師」
「如果要打,也只有3師能打了!」容有略身上突然冒出一陣冷汗。
「好了好了,大家都靜一靜!」參謀長孫鳴玉拍了拍周慶祥:「周師長,這當口鬼子大兵壓境,衡陽城已經不堪重負了,賭氣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您說是嗎?」
「說出來的沒人聽,說了又有什麼用呢,依我看討論不討論一個樣子,讓人家能決定的人作決定就是!」
「這是什麼話,越來越放肆了」方先覺終於無法容忍了。
「軍座!」孫鳴玉湊在方先覺身邊耳語好一陣,剛才葛先才和容有略的竊語,他其實也已經聽到了。
「軍座,大敵當前,如果連你也亂了,那不真完了嗎!」孫鳴玉語音顫抖。
「是嗎?」方先覺臉色變了好一陣,突然大笑起來
「誰想走誰走吧,我方先覺絕不阻攔就是!」
「恕我直說,軍座,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想走也走不了了!」三師師長周慶祥說話的聲音逐漸放高:「天天說援軍來了援軍來了,我們騙了自己,也騙了自己的弟兄一次又一次,他們很多人至死都還在盼著援軍呢,可我們為他們做過什麼!」
「要槍沒槍要彈沒彈要人沒人,我們這些做師長軍長的人如今連有多少弟兄在戰鬥,有多少陣地還在自己手中都無法知道,這仗還能打下去嗎,還能打多久?」
「好了好了,這些誰都知道,是我對不起大家好吧!」方先覺歎了口氣,壓抑著內心的憤怒:「既然已經跑不了了,周師長你說吧,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我們的很多戰地醫院被鬼子佔領了,鬼子剛剛傳話過來,如果不投降,每天至少要殺一千傷兵,當初不肯突圍,按您的說法,還不就是為了這些傷兵」
「是吧,不過我聽說你們周祥符代團長已經命令士兵在防區豎起白旗了,我一直希望是謠言,是謠言嗎您說!」方先覺突然雙目如電注視著周慶祥。
周慶祥一陣慌亂:「軍座」
「如果所言非虛」方先覺身上掏摸了好一陣:「手槍呢,我的手槍呢衛兵!」
「軍座,這是絕密會議,您的衛兵是不該到場的!」孫鳴玉提醒,周慶祥卻已是一陣冷汗。
「各位,不瞞各位,仗打到這個份上,我覺得我覺得實在沒必要再打了,也無法打了,大家說是不是!」周慶祥雙腿跪地,語音壓低卻已是滿臉淚痕。
「我不是孬種,我姓周的是什麼人在座各位想必是最清楚的,可如今這打的什麼仗啊,我如今的想法做法還不是和軍座想的一樣,還不是為了滿城傷員和十軍弟兄,我只想要10軍多活幾個人,多保留幾顆種子」周慶祥號啕大哭。
「糊塗啊,周師長你真糊塗啊,10軍真要投降了,還談什麼種子啊!」孫鳴玉也是虎目掛淚,受此觸動,聯想到如今的處境,其他人竟也啜泣起來。
「好吧,好吧,都別哭了,不是要和鬼子談嗎,你們要談就趕快吧,否則小鬼子又就要開始屠殺了!」方先覺也在抹著眼淚:「都是我的錯,是我無能,是我這個軍長對不起大家,對不起十軍生的死的數萬弟兄」
「不行,這絕對不行,這不是投降嗎,我不同意!」饒少偉大聲地辯駁著,但他顯然也只能發洩情緒。
「那怎麼辦,大家說該怎麼辦?」方先覺痛苦萬分,聲音也大了起來:「誰要投降了,誰想投降了!」
「我們這些人要戰死很容易,可那樣的話我們萬餘受傷的弟兄就要重蹈南京守軍的覆轍了,諸位都知道鬼子在南京是如何地凶殘」周慶祥猛地站了起來:「諸位,軍座已經發話了,我也奉勸諸位?萬勿斷了弟兄們這最後一條生路!」
「不管是投降還是什麼,不管怎麼樣,和鬼子談判總得擬些條款吧,好吧,你——周師長帶頭吧,提提吧,和鬼子提提條件,大家想想,把條件擬出來看看!」參謀長孫鳴玉一邊說一邊看著方先覺。
方先覺有氣無力點了點頭,軍長點頭,其他人再有異議也不能吭聲了。
接下來的討論進入一種極度沉悶,每個人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但他們能從每一句話中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悟恥辱的含義。
「第一,立即停火。」
「第二,進城後不殺害俘虜。」
「第三,必須給受傷官兵以人道待遇。」
「第四,允許按中國傳統禮儀安葬陣亡中國官兵。」
「第五,保留第10軍建制。」
「第六,派飛機送軍座去南京見汪精衛。」
「第七,第10軍是參加南京汪政府,不能作為投降來宣傳。」
眾人七嘴八舌。
「後面這兩條你們也同意?」
「沒有後面兩條,那只能叫投降了,汪主席畢竟也是中國人!」
「有何區別,有何區別!」
「真沒有區別嗎,我們這不叫投降叫什麼!」
幾位高級將領哭成一堆。
「假如我們這麼做,真的能保全萬餘弟兄的命,也便算了吧!」
「可是,那樣我們對的起誰,那樣我們還有什麼,那樣我們還有一點點的血性和尊嚴嗎!」
「我們唯一能做的,我們如今唯一可以做的,是以這個所謂的虛名去給萬餘弟兄去換條生路,哪怕他是假的,那怕日軍根本就不講信用,可我們沒得選擇。」
討論後是久久一陣沉默。
「好吧,目前須先行穩住敵人,以免觸發其瘋狂獸行,可以向敵提出有條件停戰。」軍長方先覺一邊緩緩地說著,他強行壓抑著自己情緒,良久,終又哽咽起來:「就那樣了,就是那樣了,不是我們對不起國家,是國家對不起我們,不是我們不要國家,是國家不要我們!」
會議開完,方先覺覺得頭腦猶如要炸開一般,抱著頭痛苦萬狀。
平子悄悄從裡屋出來。
「小鬼,拿杯水過來好嗎!」方先覺摀住額頭,以商量的語氣朝身後的平子說。
「您投降了!」平子語氣冷淡:「您竟然會投降?」方先覺返轉身來,發現平子眼眶飽噙淚珠:「我好不容易找到自信找到尊嚴,您這一投降,我又」
「小鬼,對不起!」方先覺臉上痛苦萬狀:「我現在是個罪人了,你要是瞧不起我,以後自己走路吧,不過現在不行,到處是日軍,無法走的!」
「我不會棄您而去的,我知道您是為了滿城的弟兄才投降的,可您千不該萬不該還是不該走這條路啊!」平子似乎有無數的話要說:「我一個討飯的都看不過您,您今後怎麼辦呢!」
日軍11軍指揮部,以五個半師團絕對優勢的橫山勇孤注一擲,原本決定8日必須拿下衡陽城,然而總會不知哪裡冒出一群群的中國士兵,日軍人數眾多,火力雖強,面對這些幽靈般似乎永遠無法消滅的中國士兵卻無可奈何。
至8月7日17時,第10軍的抵抗仍然十分頑強,中日雙方各個陣地正在展開了你死我活的爭奪。
8月8日晨,衡陽的巷戰仍在激烈進行。
直到衡陽西大門,第10軍3師陣地豎起了小白旗,3師9團代團長周祥符的命令下,***軍使來到了日軍第68師團58旅團指揮所,要求停戰。日我雙方的士兵在這個陣地的爭奪暫時停止,其他陣地,尤其是預10師陣地爭奪戰卻絕沒停止。
日軍第58旅團旅團長太田少將迅速報告給師團長堤三中將。
堤三壓制著激動:「投降?很好,但請由第10軍軍長方先覺將軍親自前來。」
「司令官,衡陽有消息了!」日軍11軍司令部中山參謀長取來一份電報。
「方同意了,同意停止抵抗了?」橫山勇如獲至寶,他怎麼也想不到血搏47日,令日軍付出巨大傷亡的衡陽守軍最高將領最終會選擇投降。
「是的,方將軍同意停止抵抗,但他也提出了幾個條件!」
「該結束了,一切該結束了,好,先答應下來。此事由堤三君和巖永君全權處理。」
很快,第3師師長周慶祥帶著日軍聯絡官——第11軍司令部情報參謀竹內實孝少佐來到軍部。
竹內少佐:「將軍閣下,我們司令官橫山勇將軍有請將軍。」
方先覺黯然神傷:「請!」
上午10時左右,預10師師長葛先才等人接到方先覺的命令:「敵已接受我停戰條件,但敵亦提出條件,要求本軍解除武裝,我亦已答允。雙方協定於本日(8日)12時同時停止戰鬥行為。我停戰繳械命令已下達。屆時,你安排妥當後來軍部,我們軍師長齊集一地,任憑其處置,盼不必自我摧殘,個人生死榮辱,在所不計。能達到保全我近萬名官兵生命安全之目的,自覺如釋重任,憂慮心情亦為之寧靜下來,本軍衡陽之戰,自始至終,只要問心無愧,別人的想法、看法、別人的褒貶,是別人的事。」
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會戰至此結束,但中***隊的零星抵抗絕沒結束。
至8月8日為止,日軍終於進佔衡陽。蔣介石在日記中悲痛地寫道:「以衡陽會戰守軍苦鬥至此歷時四十七晝夜,故於凌晨四時即起默禱能轉危為安。至五時猶得衡陽電訊,距十五分鐘之後中斷,自此即絕不復通矣!旋於10時許接獲空軍偵察報告:『衡陽城內已不見人跡。』於是乃確知衡陽已陷矣。」
「8日,方先覺將軍幡然悔悟歸順皇軍,衡陽之役終至於結束,方先覺將軍為驍勇善戰之虎將,亙47日與皇軍的作戰中,第十軍『寸土必爭,其孤城奮戰之精神,實令人敬仰』。中***隊勇敢作戰的情形,不僅攻打衡陽之皇軍敬佩,就連***天皇和大本營都已有所聞。此役『犧牲之大,令人驚駭』,方將軍的歸順,使這一苦難的戰役終於結束,帝國自此也增添一名猛將!」***人的宣傳迫不及待地開始散佈全國。
「停戰了,不打了!」這消息零零散散傳遞到角角落落。
其後,***戰地記者小田島的一篇報道刊載在***1944年8月13日的《朝日新聞》上,原文翻譯成中文如下:
「該軍長等旋隨部隊前往投降談判場所塗仁中學,我部隊長偕幕僚長以下諸人,於8日午前10時45分在學校防空壕內開始談判。壕內置有一張木桌,部隊長坐在正面,方軍長坐在他的對面,該軍長兩側為第10軍參謀長孫鳴玉以下部隊長突破緊張的空氣,以嚴重的口氣凜然地說:『本官以***軍最高指揮官的資格向貴官提出這樣的要求』。他拒絕了敵軍所提出的七項投降條件,提出我方面的無條件的投降要求書,並且很嚴厲的說:『請及時答覆』,部隊長的視線集中於軍長的臉上。方軍長聽了翻譯的話以後.低聲確定的答道:『服從這個要求』。部隊長說:『至於解除武裝的事回頭聽日軍指示』。這樣衡陽守軍全面的向我軍無條件投降了,時已12時,在投降書上簽了名的軍長的臉上表現了動搖不定的恐懼,最後我某參謀長向方軍長要求道:『請命令衡陽重慶軍即時停止戰鬥行為』。方軍長當即請參謀長命令全軍停止戰鬥。方軍長會同我部隊長又把服從全面投降的事告知各師長,各師長也都無異議的同意了。部隊長最後聲明,各師長的身份,皇軍負保障之責。這感動了投降我軍的敵將們,會見終了後走出來的方軍長及各師長的臉上浮現了一些安靜的情態。」
此文刊登後,中國國內的報刊也競相刊登,而武漢偽政府的報紙還在文章***現了這樣的句子:「方先覺的軍隊接受了***的改編,名為『先和軍』,方先覺任軍長,兼省主席。」等等
15日,橫山勇接到派遣軍轉來的東京大本營電報:
天皇對第11軍力克湘南軍事重鎮衡陽甚感欣慰。同時,對中國守軍統帥方先覺將軍讚賞不已。希望能將方先覺所部編成一個軍,取方先覺將軍之「先」字和昭和年號之「和」字組合,名稱就叫「先和軍」。此軍改編後,將直接隸屬於中國派遣軍,不受汪精衛領導。
這一系列的記載,日後僥倖活下來的衡陽軍和中國方面與***人或其附庸的記載迥然不同:比如日軍是否接受衡陽軍提出的幾個條件,周師長是不是最早主張投降的關鍵人物等,更使衡陽軍的兵敗事件撲朔迷離:方先覺和他的將軍們,到底是力竭被俘,還是變節投降了日軍呢,這個歷史迷案,恐怕永遠無法澄清了!但我們千萬不要忘記,衡陽軍付出了多大的犧牲,取得了多大的戰果,而這些實在的數據相對其他抗戰部隊來說,在整個中日戰爭史上恐怕也是罕有企及的。
周連長等人還趴在農民銀行附近,一名士兵拿著喇叭四處喊叫,宣讀方先覺的停戰命令。
「連長,不打了!」不知是難過還是高興,強子面無表情地說著。
「不打了,說不打就不打了嗎,鬼子撤退了,還是投降了?」
「是我們投降了!」周康歎息一聲:「您聽清楚。」
「媽了個吧子,投降?狗日的才投降,誰投降也輪不到老子!」強子暴躁地喊叫。
「連長,鬼子來了,好多鬼子」
「發什麼楞,打啊!」周連長第一個開槍,其他人不由自主也跟著開槍。
「八嘎,中國士兵,你們大大太君已經命令停戰了,八嘎,不准射擊!」不遠處的鬼子兵暴跳如雷,但周連長幾個充耳不聞,繼續朝前射擊。
「前面的,前面的趕快停火,你們十師師長有話說!」不久一名日軍操著生澀的漢語囔開了。
「是周營長吧,我是預十師師長葛先才,我命令你們放下武器」
「你的命令沒用,我不是你的人了!」周連長依舊我行我素。
「周連長,別再為難葛師長他們了吧,只要有一名中***人還在抵抗,日軍就有理由殺害俘虜和受傷士兵,葛師長和軍座他們接受停戰,是為了萬餘受傷士兵的性命啊,你們當他們是為了自己嗎!」說話的人是平子,他和葛師長方軍長一眾人,如今接受日軍的「邀請」,正要前往橫山勇的指揮部,這一路而來,遇到了無數不肯放下武器的衡陽守軍,當知道是周連長和強子幾個在這邊時平子自告奮勇地過來勸說。
「你這窩囊廢,看不出來還是個漢奸,老子當初就不該救你!」一邊的強子聽說平子在喊話,更是義憤無比:「投降是你們的,幹我們什麼事,小心老子一槍崩了你!」
周連長向強子豎起了大拇指。
「沒看錯你娃娃,不愧是老子的兵!」周連長歎息著啜泣起來:「可我怎麼也想不到軍座會投降,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中國士兵,你們開一槍,我們就殺一個俘虜,直到你們放下武器為止!」葛師長他們喊完,日軍又開始朝周連長他們喊話了。
一陣槍聲響過,周圍靜了下來,原來日軍隨便抓到一些放下武器的中國士兵就開始屠殺了。
「連長,鬼子真的在殺俘虜了!」強子嘴巴張得老大。
「死了好多,連長!」他的眼裡噙滿了淚水。
「王八蛋,你們哪個部分的,人死光你們才滿意嗎!」周連長聽到了軍座的聲嘶力竭:「是軍座,軍座他怎麼了,他怎麼能這樣叫呢!」
「連長,他們被鬼子押著,軍座他們都被鬼子押著啊!」一邊的周康突然也是滿眼淚珠,他在通訊營的時候經常見到方先覺,曾經那麼高大的硬漢如今變成這樣一個樣子,怎不讓人心酸。
「把槍放下,不能再打了!」周康第一個扔出了槍,周連長和強子幾個也不知道自己的槍是怎麼放棄的,反正後面日軍過來,他們如木偶一樣被人牽走,之後幾乎沒了知覺。
「歡迎閣下加入皇軍的系列!」11軍指揮部,橫山勇親自接見了方先覺。
「我是敗軍之將,今日放棄抵抗放棄衡陽再不言軍旅之事,請您諒解!」方先覺面無表情,甚至無法直面橫山勇。
「哪裡哪裡,閣下以萬餘劣勢兵力對抗皇軍數個師團,我用兵最高時十餘萬,閣下艱守衡陽四十七日更對我皇軍造成中國戰區滬戰以來最大傷亡,閣下雖敗,橫山勇依舊由衷敬佩!」橫山勇說完真摯地朝他鞠了個躬。
方先覺微閉雙目:「我希望您能信守承諾!」
「閣下請放心,您提出的幾個條件,我必定遵守,衡陽守軍是我們在中國遇到的最值得尊敬的部隊,大***皇軍絕不會讓你們受到屈辱。」
「中國有句老話叫『不打不相識』,現在我們就是朋友了,請,為了這個隆重的相聚,我請了著名的攝相師為我們合影留念!」在橫山勇的彬彬有禮下,方先覺和幾個師長與在衡陽對抗四十七日的日軍68師團以及116師團幾個師團長留下了一張令人歎息的合影,很快,這張合影通過日軍的媒體向全國傳播,一個重慶媒體宣傳了一個多月的抗日英雄集體隨即被蒙上了一層陰影。
當日日軍記者還與方先覺進行了「推心置腹」的談話。
日記者:無條件投降後,今後之目的如何?
方答:過去醉心於抗戰,對日軍兵力評價過小,更恃鞏固的陣地與駐渝美空軍之協力,從事抗戰。結果終被日軍之神勇,巧妙之戰術所挫折。余曾全力而戰,雖然敗北,亦無遺憾。相信余之敗北,並非敗於軍事,而實敗於正義。今日睹汪主席治下的實況,正適合抗戰之目標,今後決定參加和平內容,而盡力於新中國的建設。
日記者:對過去的抗戰生活有何感想?
方答:本人自黃埔軍校畢業後,始終為軍人,為國效力。但鑒於八年來之抗戰,節節後退,毫無進展,民眾犧牲過大,尤其最近對「抗戰救國」四字,到處發生疑問,不合本人之主旨太多。人必擇其主而事,今後必將本人之一切,獻於英明之汪主席,協力新中國之進展。
日記者:投降和運是否軍長之意見?
方答:此固系本人之意見,同時亦為四師長之意見。余早有此私見,未敢輕易宣佈,既而得到日軍之勸告,始披瀝投效決意,並無一人反對。
日記者:今後之方針如何?
方答:余乃一介武夫,雖不能充分表白個人之意念,然日軍對於敵將,如此厚待,大義凜然,大恩不當言報,苟能得到日方諒解,則將攜帶避難桂林之家屬及部下全部,誓為建設新中國而努力。
日記者:現在重慶將校對抗戰將來的觀察如何?
方答:因事變之長期化,故重慶將校之間,鑒於抗戰之矛盾,對抗戰前途,亦多具同感,此須不可明言,而舉動之輕忽,則可測其*。因抗戰而生活日趨苦惱,深信已無人相信抗戰救國者,只是權威監視甚嚴,不得不胡亂從之而聽憑天命了。
日記者:對於汪主席之信仰如何?
方答:汪主席乃我等軍校時之教官,故對其事跡知之甚詳,如蒙允許,欲赴南京恭偈,藉以面聆和平建國方策,並負荊請罪。
日記者:欲睹和平地區之實況否?
方答:「頗欲領會和平地區之現實,更欲作漢口及南京之行,如蒙許可,而有機會,尚欲訪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