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辯胡僧(下)
「咚……咚……」
悠長的鐘聲響起,場中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目光集中在了中間的胡僧身上,而那名叫賴信覺羅的老胡僧,也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挺了挺腰身,微微吸了小半口氣,而後開口說道:「諸位檀越,本僧賴信覺羅,有理了!今天本僧所講的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哦……」下面的這些學子紛紛開口小聲議論起來。
「聽到了麼,《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啊!一聽這名字,就知道不一般。」
「是啊,這名字聽起來,夠氣派!今天我得好好聽聽。」
「聽,你聽的懂麼?上次講的那個什麼經,名字才三個字,你都聽不懂,這回老僧人講的是八個字的經,你能聽懂麼?」
旁邊張嶷也小聲的問道:「公子,這『金剛』二字,我是聽懂了,這『般若波羅蜜』,是什麼東西?還有,那『檀越』是什麼?」
「般若波羅蜜是天竺語,這老僧直接翻譯不出來,所以直接音譯了。至於『檀越』麼,你就當是那些僧人對我們的稱呼吧。」阿斗解釋道。
待到眾人都安靜下來,賴信覺羅才緩緩的開口:「如是我聞:一時,佛在捨衛國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
「嗯,果然是《金剛經》。」阿斗輕歎一聲,《金剛經》是佛教重要的經典,傳到中國以後出現了很多的譯本,大事剛開始的時候是敘事,說的是芸芸眾生,翻譯的都差不多,而後面出現了一些關於「空」的智慧,也就是富含著哲學道理的那一部分,翻譯是不同的。
《金剛經》在中國流傳的很廣泛,當年少林寺某某和尚做錯了事情,經常被罰抄寫《金剛經》,而在阿斗那個時代,大街上十幾個銅板,就能買到一部《金剛經》。阿斗雖然沒有研究過佛學,但是《金剛經》開頭敘事部分,阿斗還是知道的,所以阿斗一聽便知道,這賴信覺羅所講的是《金剛經》。
說起來,這賴信覺羅的漢語說得可真的不怎麼樣,畢竟是天竺人,說起漢語來不流利不說,多少還有些陰陽怪腔,即便是賴信覺羅話音非常的慢,但是阿斗仍然需要很仔細才能聽的清楚。
這剛開始講經的時候,賴信覺羅用的還是漢文,但是講到了中間部分,有些地方賴信覺羅根本沒有翻譯出來,或者是不會翻譯,直接照念的天竺語的原文,嘰裡呱啦的聲音,在場沒有一個人能聽懂賴信覺羅說得是什麼。可是偏偏這群「南郭先生」聽不懂,還在那裡裝成聽的非常明白,受益良多的模樣,這樣阿斗看了覺得非常的好笑。
同時,阿斗也知道,為什麼這佛教在長安城中混的不盡如人意了。
根據阿斗的記憶,佛教之所以能夠在中國發展的那麼好,有一個原因便是一些淺顯的佛法,比較能夠讓尋常人理解和接受,若是只講一些入門的佛家理論,絕對不至於到讓人聽不懂的地步。而那些長安學子竟然說聽不懂,這讓阿斗覺得非常的奇怪。
如今,阿斗終於明白了問題出在哪裡了。
這賴信覺羅的漢語說得本來就不怎麼樣,再加上佛經翻譯的不全,一句蹩腳的漢語再加上一句天竺語,中原人自然聽不懂賴信覺羅說得是什麼東西。
「經文都沒有翻譯齊備,還來傳經,活該別人聽不懂……」阿斗微微搖了搖頭,對於佛學,阿斗本來就不感興趣,而這《金剛經》,阿斗也聽過,還是翻譯好的,沒有必要在這裡聽賴信覺羅說這種半成品,於是阿斗起身準備離去。
原本所有人都是坐著的,即便是站著的人,也都是靠著牆邊站立的。所以阿斗這一起身,馬上如同鶴立雞群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唰……」所有人的眼睛的掃向了阿斗,自然也包括那胡僧賴信覺羅。
賴信覺羅是天竺高僧,在這長安的僧人當中,賴信覺羅對佛學的理解當數前三,所以寺廟才會安排賴信覺羅來講經。而賴信覺羅每次講經的時間並不長,頂多有小半個時辰。
這樣長安學子簇擁風雅而來,小半個時辰也不算多,都會聽完再走,即便是有個內急什麼的,也都是在講到大半以後才會出現,可是像今天這樣,剛開始講就有人離開,而且還是兩個,賴信覺羅是第一次遇到。
若是阿斗兩人坐在後面也就罷了,起身離席並不怎麼顯眼,可是偏偏阿斗是坐在第一排的,所有人都能看到,所以阿斗這一起身準備離開,賴信覺羅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
賴信覺羅突然停了下來,而後開口問阿斗:「這位檀越,本僧剛剛開講,為何就離去啊?」
「恩……」阿斗微微一愣,而後猶豫了小片刻,開口說道:「大師講的非常好,只是在下有事,要先離開了。」
對於這老僧人,阿斗雖然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厭惡。畢竟人家千里迢迢從天竺而來,路途艱險不說,單算走的路程跟那取經的唐僧差不多,單單這種執著和精神,就值得阿斗尊重了。所以阿斗也不好意思說人家講的自己聽不懂。
「哼,你剛才進來的時候,一點也不著急,分明是不喜我師父講經。」旁邊一個年輕的僧人用流利的漢語開口說道。
阿斗回頭一看,這說話的年輕僧人看起來像是個漢人,而且從他那字正腔圓的秦地口音判斷,這年輕僧人應該是那賴信覺羅在雍州收的弟子。
「釋尼!」賴信覺羅一瞪那年輕僧人,臉上表露出一絲的厲色。
「師父,本來就是嘛,這人聽不懂您講的高深佛理,才要離去的。」這叫法號釋尼的年輕僧人接著說道。
「哦,原來是這樣,看這小子文質彬彬的模樣,還以為他頗有文采,原來只是個濫竽充數之輩!」
「看不出來,看他打扮的不錯,怎麼能效仿這南郭先生之舉呢!」
下面的文士紛紛開始議論起來。
這次阿斗心頭的火可是起來了,若是在場的人都是得道高僧,阿斗也就聽了,可是在場的人也都聽不懂,沒想到今天倒是被這麼一群南郭先生說自己來濫竽充數,這面子可丟不起。
「哼……」阿斗冷哼一聲,運用上了幾成內力,周圍的人耳膜一震,只覺得腦袋一暈,紛紛止住了話。
「你叫釋尼是吧?」阿斗開口說道。
「不錯,本僧正是釋尼,是賴信覺羅大師的弟子。」
「那你入佛門多久了?」阿斗接著問道。
「三年有餘!」釋尼很自豪的翹起了頭。
「既然這樣,那你想必是對經文佛意非常精通了?」阿斗再次問道。
「談不上!只是略有小成罷了!」釋尼話雖這麼說,但是眼中那一絲驕傲卻表露無疑。
「好,那我就來考考你?」阿斗微微一笑,指了指賴信覺羅旁邊擺著的一個大香爐,香爐中的香正燃著,點點青煙化作一條長絲,宛若盤龍升起。
「釋尼,你看好了!」阿斗一揮手,一陣掌風飛過,那本來徐徐升起的青煙,遇到阿斗的掌風,頓時像一遍偏去。
阿斗微微一笑,開口問道:「釋尼,你剛才看到了什麼?」
釋尼看傻子一般的望著阿斗,而後開口說道:「想不到檀越你眼睛也不好使,既然這樣,本僧就告訴檀越,剛才那煙動了!」
「那這青煙為什麼動了呢?」
「當然是你一掌的掌風所至!」
「這麼說此地本來無風,是我的掌風才讓那青煙動起來了,是不是?」阿斗再次問道。
「那還用說!」
「不錯,此地本來無風,若是沒有我的掌風,這青煙也就不會動,這麼算起來,應該是風動了,而不是煙動了……釋尼,你說是不是啊?」阿斗笑著問道。
「這……」釋尼頓時說不出話來了。過了老半天,釋尼才憋紅了臉,開口說道:「算你說的對,是風動,不是煙動!」
「釋尼,你又錯了!這風本無形,看不到,摸不著,而青煙則有形,敢問這無形之物,又如何能催動的了這有形之物?」
「啊,這……」釋尼再次被阿斗問的啞口無言。
此時,旁邊的賴信覺羅突然站了起來。
賴信覺羅之前並沒有阻止釋尼,多少也是因為想借釋尼對阿斗小懲大誡,可是沒想到,釋尼竟然被難住了。
賴信覺羅衝著阿斗微微一揖,開口說道:「那敢問這位檀越,剛剛究竟是風動,還是煙動呢?」
「不是風動,也不是煙動……」阿斗緩緩答道。
「那是什麼?」
「是心動!」
「心動?」賴信覺羅微微一愣,隨後突然明白過來,這一個「心動」,裡面卻包含著佛家的大道理。
「好,好!想不到檀越話中竟然蘊含著如此高深的佛理,本僧佩服!」賴信覺羅臉上掛起了一絲笑容。但是此時,賴信覺羅更相信,剛才阿斗是蒙的。
「咳咳……」賴信覺羅輕咳一聲:「這位檀越,不知道您今日是因何而來此處?」
「好奇而已!」阿斗倒是實話實說。阿斗對這些僧人一點也不感興趣,要說什麼仰慕大師才學,有或者是對佛法感興趣,那是假的。
「我們佛門講究一個『緣』字,檀越您既然來了,就是與我佛門有緣,況且我看檀越你悟性極高,頗有慧根,不如遁入我佛門,本僧願意將畢生所領悟的佛旨,傾囊相受……」
「大膽!竟然讓我們公子去當僧人!」阿斗還沒說話,張嶷先跳了出來。
張嶷雖然是個武夫,但是也知道,當和尚不能娶媳婦,就這一點,就可以說著老僧人大逆不道了。
「這位檀越若是不願意出家為僧,遁入空門,本僧可以破例收為記名弟子,如何?」
阿斗搖了搖頭,雖說今天不是故意來搗亂的,但是要是拜了這和尚當老師,也是弱了自己的氣勢,更可獲阿斗是地地道道的武當中人,拜的是玉帝三清關二哥加祖師爺,怎麼能轉投佛教呢。
「賴信覺羅大師,您剛才也說了,這佛門講究一個『緣』字,如今這緣分未到,大師又何必強求?」阿斗開口說道。
賴信覺羅微微一愣,自從來到中土以後,除了那些僧人以外,中原基本上沒有幾個人跟自己講與佛法有關的東西,即便是有向自己求教的,問的也都是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東西。沒想到,今天遇到了這個年輕人,說話倒是頗有佛理。
「這位檀越,您剛才所說之話,深含佛理,僅僅拼著這一點,您便與我佛有緣了。」
這老和尚臉皮可真夠厚!不過敢於萬里迢迢從天竺來到中原傳教,恐怕沒有一個臉皮薄的人。阿斗暗自想道。
「大師,您口口聲聲說願意收我為徒,不知道您有什麼能教的了我的?」
「本僧鑽研佛法幾十載,雖不能是大成,但也算是頗為精通,放眼中土,本僧的佛法,可排前五。」賴信覺羅開口說道。
這個時代,中原的僧人有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從外地來的,學的是原版的印度佛教,比起後世的中國禪宗來說,這天竺和尚要正宗的很多。更何況既然是敢於出來傳教的,肯定都是對佛教非常執著的人,這種人的對佛法的理解,也是遠在一般和尚之上的。可以說三國時期在中原傳教的這些和尚,數量雖然不多,但是各個都是佛教的精英。
而這賴信覺羅敢於稱自己能在中原的僧人中排在前五,可見他對佛法的理解,絕對已經到了一個很深的地步,阿斗前世又不是鑽研佛法的,忽悠忽悠釋尼這種人還可以,要是跟賴信覺羅辯論佛法,一百個阿斗也不是對手。
突然間,阿斗腦中靈光一閃,後世的中原,大乘佛教與小乘佛教爭了很多年,直到後來中國禪宗的興起,這大乘佛教和小乘佛教才趨於統一。若是把這個難題搬到三國,這賴信覺羅肯定解決不了。
於是阿斗開口問道:「大師,聽說佛渡有緣人,人人皆可成佛?可由此道理?」
「說的對!」賴信覺羅一臉讚許的點了點頭。
「那大師來我中原,是要渡人成佛的了?」阿斗開口問道。
「成佛?何其困難!需要有莫大的向佛之心,才可!」賴信覺羅說道。
「那這麼說,大師你也是尚未成佛嘍?」
「本僧是未成佛,但是本僧相信,只要心向我佛,總有修成正果的那一天。」
「那敢問大師,你應該是先渡己,還是先渡人呢?」
「嗯,這個嘛……」賴信覺羅再次愣了起來。
回答先渡己,再渡人的話,那麼賴信覺羅自己都尚未成佛,也就是說自己還沒渡成佛,又如何來渡別人成佛!
而若是回答先渡人,再渡己的話,那自己都還沒有渡成佛,就去渡別人成佛,別人憑什麼相信!
在這一刻,賴信覺羅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絲疑惑,到底是應該先渡己,還是應該先渡人。
自己宣揚佛法,渡人成佛,乃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賴信覺羅之所以這麼熱心的宣揚佛教,就是為了能多積些功德,能夠早日修成正果,如此算起來,賴信覺羅渡人的目的,終究是為了渡己成佛。如此說來,應該是先渡己成佛。
可是偏偏賴信覺羅沒有成佛,所以才需要廣積功德,而若是不先渡人的話,功德不夠,又何來渡己成佛一說,如此說來,有應該是先渡人成佛。
「呵呵呵呵,大師,當你想明白了先渡己,還是先渡人以後,咱們再談拜師的事情吧!」阿斗微微一笑,轉身就向外走去,留下賴信覺羅自己在那裡陷入了苦思冥想當中。
周圍的人不由自主的為阿斗讓出了一條道路,雖然絕多數人都不通佛法,阿斗與賴信覺羅說的這些大道理,不少人也是難以理解,但是傻子都能夠看出來,這個年輕人把這位賴信覺羅大師給難倒了。
一名中年人一捅旁邊的胖文士,開口問道:「喂,這年輕人是什麼來頭,他把賴信覺羅大師給難倒了!」
「我不知道。」胖文士搖了搖頭。
「我剛才明明看到,那年輕人和你一起進來的,你怎麼會不認識他!」
胖文士這才想起,這年輕人便是剛剛路上問自己胡僧講經的那名年輕人。沒想到這人看起來雖然年輕,但是本事卻如此的大,竟然能夠難倒來胡僧。
想到這裡,胖文士猛的挺起了腰板,開口說道:「我給你說啊,這人可是我的朋友……」
緊接著,胖文士開始小聲的吹噓起來。而其他人,則是一臉羨慕的望著胖文士,羨慕胖文士有這麼一個厲害的朋友。
就在阿斗剛剛走出院門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陣陣喊聲:「快,快讓開……你們快點那讓開!」
緊接著,過來了三個人,旁邊兩個禿頭粗袍,一看就知道是僧人,這兩個僧人中間還架著一個人,這人半低著頭,緊閉著雙眼,看起來已經是暈過去了,這那滿身的塵土,更顯得這人非常狼狽。
「張嶷,你看,有沒有覺得中間那暈過去的人有些臉熟?」阿斗開口問道。
「臉熟?」張嶷仔細的看了看,而後開口說道:「公子,我沒見過他。」
「我看他臉熟!不對,我肯定在哪裡見過他!走,上去看看!」阿斗說著就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