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嚴幾道
在譚延闓的秘密支持下,通過顛地洋行向嚴復借款三萬銀元入股由嚴復、王修植、夏曾佑所創辦的《國聞報》,譚延闓在其中秘密持股六成,這筆股份暫時寄放在顛地洋行手中,等過一段時間後將會轉交給美國伍家。
譚延闓並不打算直接控制這家報紙,《國聞報》的創建者們除了嚴復之外,其餘人並不知道這份報紙是譚延闓出資成立的,而且這份報紙今後的用度需要將會得到充足的保障。在譚延闓的操作下,《國聞報》成立後的報館所在地就設在天津英國租界中,而名義上顛地洋行是這家報紙的大股東。
這樣一來這份報紙可以說是披上了一層「外資」的保護層,就算嚴復等人腦袋發燒寫文章映射清政府的缺失,也不會因此而被清政府所查封,最為不濟的情況下也可以保住嚴復等人的性命。按照譚延闓的意思,《國聞報》將會在天津、上海、廣州、武漢的外國租界中建立分報館,負責報紙的銷售發行和新聞消息的採集,而總部則設在香港。
不過這樣宏大的辦報計劃把嚴復也給嚇了一跳,因為在譚氏父子把持北洋之前,嚴復早已經辭去了北洋學堂總辦的職位,在辭職前這個職位對應的可是道員銜。嚴復辦報遇到資金困難之後,因為他曾是第一批和劉步蟾、林泰曾、方伯謙等人留學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的海軍留學生,儘管已經離開北洋,但這份香火情還是有的。
嚴復聽聞林泰曾等老同學說起北洋海軍重建中譚延闓的作為,再加上譚延闓數年前發表《勸學篇》的名聲,便通過林泰曾聯繫到了沈靜,這才有了譚延闓資助辦報的事情。在嚴複眼中譚延闓的辦報計劃更傾向於安全,規模宏大,卻不知道譚延闓可能是因為生意做久了,小打小鬧一貫看不上眼,要做就要做最大的、最有影響力的報紙,受困的嚴復在他眼中自然是小家子氣了。
在沈靜的安排下,同時也是因為譚延闓對嚴復這個歷史名人的興趣,嚴復趕往山東濟南府,在山東巡撫府邸和譚延闓進行了一次會面。譚延闓雖然資助嚴復辦報,但嚴復也覺察到了譚延闓的小心謹慎,不顧租界內地價昂貴,將報館和印刷廠直接設在了租界內,這可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
當譚延闓走進會客廳的時候,嚴復早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此時的嚴復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人,譚延闓進入會客廳之時並沒有讓人通傳,而是自己走進去的。在會客廳窗戶外面透進來的陽光中,不苟言笑的嚴復帶著一副眼睛在客廳的沙發上正翻看一份報紙,譚延闓看他看得專心也沒有打擾他,而是走過去給他端了一杯熱茶放在嚴復身前的茶几上。
「果然是個書獃子!」譚延闓看嚴復也沒有抬頭看看來人是誰,直接騰出一隻手端起茶杯就喝茶,看來是有些渴壞了。
對於嚴復的無禮,譚延闓心中倒是看得很開的,在這風雲動盪的近代中國,同樣也是學術大家頻出的時代,搞學術的又不是搞政治,就算嚴復知道現在給他端茶的人是自己還這麼做,譚延闓也會對嚴復容忍的。這麼多年譚延闓苦心經營事業,自然知道人才比什麼都更加難尋。
這個時代「出產」的學術大家尤其像嚴復這樣的不僅是中西貫通,文理俱通也是一大特色,換作後世的說法那叫「多專多才」。雖然嚴復現在拋棄了譚延闓最急需的海軍作戰將領這個方向的發展,轉而走向了人文社科,但從長遠來看這樣的人對社會思想的啟蒙有著莫大的好處——這樣一個人才,通過他的筆和文章,可以啟蒙多少人的思想,影響多少青年學子?一想到胡適和陳炯明這樣的歷史名人的名字居然都和嚴復的著作相互掛鉤,譚延闓心中這點遺憾也就釋然了。
就這樣譚延闓給嚴復倒了兩次茶水,嚴復才將手中厚厚的一摞報紙看完,此時嚴復才發現坐在對面沙發上的譚延闓。
「幾道先生,你好,我就是譚延闓譚組安……」譚延闓注意到嚴複眼中的驚訝,還有一種手足無措的神采,便笑著說道。
「譚……譚大人,真是慚愧,在下在這裡真是大大的失禮了!」說著嚴復便要站起身來拱手道歉。
譚延闓卻搶先一步按住嚴復的肩膀笑著說道:「我身上也沒有穿著官服,這裡不過是我私人會客的場所,凡是到了這裡的只有主人和客人,沒有什麼巡撫大人。幾道先生能夠來不辭辛苦來到山東,得見先生風儀應該說是延闓之幸,在下比先生年幼,先生稱我一聲『組安』即可……先生的《天演論》在下雖然沒有看過,但是對於西方達爾文等科學家的進化論思想,在下也還算熟悉,一書道盡萬物生靈演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不僅在科學上有著非凡的意義,對於我們所處的這個時代也是發人深省……」
嚴復聽後對譚延闓也是很是驚訝,他不是沒有在官場上混過,可惜是時運不濟,再加上不善於迎合上司屢次碰壁。譚延闓也知道眼前這個年近中年的學者這幾年算是脫胎換骨了一番,要知道以前嚴復的官癮也是不小的,要知道嚴復在甲午戰爭前連續參加了四次鄉試,可惜都沒有得中,另外在北洋系統中如果不會拍馬屁向上靠攏,嚴復也不可能做官做到四品道員銜。
對於嚴復的經歷,譚延闓已經讓沈靜詳盡調查過了,對此沈靜也是有些驚奇不已,為什麼譚延闓會對素未謀面而且聲明不顯的嚴復如此鄭重。通過沈靜的回復,譚延闓也算是對嚴復的經歷有了比較詳盡的瞭解,至少在甲午戰爭前嚴復還是一個萬千官場搏殺者中的一員,只不過有著比較特殊的留學經歷而已,在北洋這樣的人有很多,但是這一場戰爭改變的不僅是國家,還有很多像嚴復這樣的人。
戰後嚴復辭去了所有的公職離開了北洋,不過他卻和北洋海軍將領中的林泰曾等老鄉還保持著很多聯繫。儘管現在奠定嚴復在中國學界一生成就的《天演論》還沒有問世,但嚴復在德國人漢納根所辦的《直報》上先後發表了《原強》、《辟韓》等諸多政論,對清政府的保守政策大加批判,並且鼓吹維新變法救國。
至於嚴復和康有為、梁啟超等人是否有來往,短時間內沈靜也沒有查出來,畢竟他們現在是在山東,對於其他地方的事情也不能做到面面俱到。不過就算有譚延闓也不會在乎,除了康有為這樣非常頑固的保皇派之外,連他的弟子梁啟超,譚延闓都想著如何挖過來為自己所用,更不要說一個嚴復了。
「這次來山東一是向譚先生對在下辦報的支持表示謝意,另外也是來商討一下辦報方面的事宜……」嚴復現在遠還沒有後世大學者的風範,對於在譚延闓這樣的一省巡撫面前多少還有些拘謹。
「呵呵,幾道先生客氣了,辦報乃是上下通情,中外通情的好事,在下雖然沒有辦過日報,但也有一份旬刊《中外紀聞》。不過中國的報紙無論在名氣還是其他方面都不如洋人所辦的報紙好,在中國最好的報紙還是《申報》、《字林西報》等報紙,得知先生辦報在下也是欣喜不已,所謂援助不過是舉手之勞,先生也不用客氣了……」譚延闓笑著說道。
可能是因為在墨西哥的油田上面的巨大收益,譚延闓現在最不缺少的就是金錢。想要辦一份報紙對於嚴復來說傾家蕩產也未必能夠辦成,但對譚延闓而言確實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情。不但直接購置地產充作《國聞報》的報館,並且還專門興建了一個現代化的印刷廠,除了承攬《國聞報》的印刷之外,還會承接其他報刊書籍的印製,這在嚴復心中都是不可想像的。數年前譚延闓所辦的《中外紀聞》可以說是中國人自辦報刊方面最有成就的一份,不過在甲午戰爭過後,康有為等人所辦的《時務報》、《萬國公報》等報紙存在時間雖然不長,但由於文筆犀利切中要害,再加上當前的大環境,受到了中國讀書人的極力追捧。
「譚先生可能是誤會了,辦報紙確實是上下通情、中外通情,開發群智,已使群強的好事,然復也曾遊歷英法,觀其報紙莫不是以獨立公正而自居。復此次來魯也是想向譚先生說明,《國聞報》也應該是保持獨立自主之立場,這樣辦來的報紙才會更加公正,也會受到民眾的接受……」嚴復說道。
譚延闓點點頭,嚴復所說的再清楚不過了——你雖然資助了《國聞報》創辦,但也不能阻撓我辦報的精神。這話說的明白,但同時說的也很難聽,至少聽的人不僅掏撈錢還要受管制,若是換作一般人早就拂袖他去了。
譚延闓笑著問道:「幾道先生所說的在下都明白,這《國聞報》在下也不願意插手其中,想要報紙辦得好必須要有自己的觀點。你看那裡有幾份九月份的美國《紐約時報》,上面還有專門採訪李鴻章李中堂大人的文章,其中有一節還是專門論述新聞方面的訪談,幾道先生看過沒有?」
譚延闓的會客廳佈置仿自恭王奕訢,也是分中西兩種規格的會客廳,這會見嚴復的是西式會客廳中羅列的除了有很多原版的西方流行的小說、政治、歷史、經濟書籍之外,還有很多西方有影響力的報紙,當然中式客廳中的書架上則是四書五經等重要典籍了。
譚延闓所說九月份的《紐約時報》是關於李鴻章到達美國後,《紐約時報》對其行程的介紹,當然也有獨家訪問報道。其中有一條便是李鴻章回答美國記者所提出的關於中外報紙的比較問題,李鴻章的回答是中國的報紙不說真話或只說一部分真話,這完全是由中國報紙的編輯們的問題,使得中國的報紙「失去了新聞本身的高貴價值」。
應該說李鴻章應對外國記者的提問是非常老道的,就算後世的官員也不過如此了。不過李鴻章的回答顯然是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中國報紙的編輯絕對有敢作敢為之輩,可惜這些人已經被清廷或者是地方大員以種種手段給踢出了這一行,剩下來的編輯有了前者的教訓自然是不敢講真話了。
嚴復也沒有看到過這份報紙,同樣《紐約時報》在這個時期的天津等地想要訂購是非常困難的,而且價格也是高的令人難以忍受,嚴覆沒有這個經濟實力像譚延闓這樣廣泛搜羅外國報紙。不過嚴復的英文非常好,接過譚延闓遞過來的報紙後便很快的讀完了那一段。
譚延闓笑著說道:「也許幾道先生非常困惑為什麼我會將報館的地址選在天津英國租界內,就算將來報館規模壯大了,拓展分館,甚至想要將報館總部建立在香港或是澳門,並且這份報紙的大股東是使用美國顛地洋行的大股東福布斯家族所持有……其實這麼做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保全先生和這份敢要講真話的報紙,讓它能夠長久的辦下去不受到朝廷守舊大臣的干擾……呵呵,另外最後一條便是也保護好我自己,畢竟我頭上的頂戴花翎可是朝廷給的……」
嚴復聽後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像康有為等人辦份報紙只要有銀子直接開印就可以,而他要和譚延闓合辦一份報紙會在準備階段便弄得這麼複雜,對於譚延闓的深思遠慮,嚴復也是心中佩服的很。
嚴復將手中的《紐約時報》放好後說道:「朝廷已經先後禁止了《強學報》、《萬國公報》還有風靡一時的《時務報》,只有現在在澳門的《知新報》因為朝廷鞭長莫及所以無法干涉……譚先生思慮周全,我輩愧不及也……」
「呵呵,幾道先生所說的這份報紙都是康有為及其弟子梁啟超等人辦的吧?這些報紙我也都知道,其中《時務報》還有湖廣總督張之洞的影子,報館中的汪康年就是兩湖書院的山長,應該是張之洞派過去看場子的……」譚延闓笑著說道。
「我不會派人給你看場子,更不會對你辦報有任何阻撓或是干擾,當然我必須要派出一個會計來負責核對報館所需的各種用度,看看是否有必要再次向報館內部注資……呵呵,總之一句話,我是掏錢的,只要你不把我辦報的錢給貪了,我是不會出手干預報館的,也不需要你在報紙為我服務,就算罵我兩句亦是如此……當然,我還是要送先生一句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有時候像康有為等人只圖一時心口之快,確實是讓人感到非常解氣,但這報紙是做不長的。我觀此人太過性急,誠心是有的,但卻缺乏做事的方法,像他這樣的無論幹什麼必然是以風風火火開頭,最終還是要黯然收場。其實這也是先生所需要警示的,當然我們的報館在很大程度上不會受到朝廷的干擾,但也要注意辦報的方式方法,大原則上是不糊塗,小事上不妨緩和一番……我只是胡亂說說而已,幾道先生聽聽而已……」
嚴復被譚延闓這些話給逗得開懷大笑,這笑聲中更多的是對譚延闓開明的辦報思想的讚賞,同時也是慶幸自己能夠找到一個這麼配合的合作夥伴。
嚴復站起來說道:「那真是有勞譚先生了!」
譚延闓笑著擺擺手說道:「這辦《國聞報》的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在辦報的過程中有什麼困難可以去找天津知府陳飛陳宇盛大人,我已經和他知會過了,一般什麼不要緊的事情他都會給予方便……我聽說先生已經辭去了天津水師學堂總辦之職?」
嚴復聽後苦笑的說道:「當年我也是從福建船政水師學堂的出身,並且還和劉步蟾、林泰曾等人一起同一批留學英國學習海軍……回國之後在福建水師學堂充任教習,我也沒有什麼門路,自然是無法和劉步蟾、林泰曾等人相比,當然這和我所學的也有很大的關係,最後進入北洋也沒有在海軍干……當今做官,須得內有門馬,外有交遊,又須錢鈔應酬,廣通聲氣,復此三樣皆無,這仕途一路也是頗為無奈,後來也是在老同窗的幫助下升任了天津水師學堂的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