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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七十五章 恭王 文 / 戒念

    第七十五章恭王

    「父親,都到了這個時候您還和我賣什麼關子?到底是誰啊?」

    譚鍾麟微微一笑說道:「這一次算是你第二次進京了吧?上次你雖然沒有見到恭王,你可能沒有想到大公主卻看到了你!」

    「大公主?!」

    「呵呵,大公主便是榮壽固倫公主,是恭王的長女,算起來也是和你同輩的,只是歲數比你大多了。當時還是咸豐十一年年底的時候,兩宮太后便冊封八歲的她為固倫公主撫養在宮中。當年太后不容於恭王把持朝政,恭王遭災也連累了她,被削去了固倫公主的名號,改封榮壽公主嫁給世襲一等公景壽的兒子志端。景壽也是娶了道光帝的固倫公主為妻成為固倫額駙,雖然那個時候大公主是以和碩公主的身份嫁給志端,但依舊是封過固倫公主名號的公主,兩代人都娶固倫公主當時也算是一段佳話,可惜志端命不好,才半年便撒手人寰,十三歲的大公主就這樣一直守寡到現在。」譚鍾麟頗為感慨的說道。

    「父親,這個大公主該不會是當年的『粉侯』吧?!」譚延闓問道,老頭子說的這些倒是讓他想起一個人,這還是和總督府幕僚們閒聊的時候談起宗室的時候,幕僚們說道二十多年前京師有個非常霸道又無人能治的女霸王,人送外號「粉侯」,據說就是固倫公主。

    清朝制度,中宮皇后所生女封固倫公主,嬪妃所生女封和碩公主。固倫公主品級約相當親王,和碩公主約相當郡王。至於格格,成為親王以下所生女的統稱,但也有等級之分,親王女封郡主,非皇帝親生女而晉封為公主,在清朝歷史上鳳毛麟角。

    譚延闓根據老頭子的話算算時間,這大公主應該是最後一位有過固倫公主封號的公主了,恰好就在二三十年前,兩者對應起來豈不是那些幕僚嘴中讓人忌憚三分的「粉侯」?!據說粉侯出身親貴,自幼目空一切,以後受到太后垂顧,更加頤指氣使。她出門時,行人必須迴避,車馬必須停住給她讓路。光緒初年,副都御史錫珍在路上遇到公主儀仗,躲避不及,車馬沖犯了公主儀仗。公主大怒,將其連人帶馬押送協尉衙門,錫珍被迫跪在公主轎前叩頭求饒,才被開釋。

    「呵呵,粉侯?粉侯!……呵呵,真是恰如其分!不錯,這個大公主就是你聽說過的粉侯,當年她在京師可是響噹噹的一霸,宗室頭號惹禍精,但是誰能拿她怎麼樣?當年為父外放離京的時候正是公主剛剛死了丈夫,當時那氣焰……時間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大公主後來在光緒七年的時候重新被冊封為固倫公主,人長大了心情也就慢慢平和下來了,也就不像年輕時候那般肆意胡為了。太后固然對恭王有些防範,但是對大公主卻是呵護萬分,也許太后自己認為是因為她指婚才會讓大公主才十三歲守寡,這份欠疚也就讓太后格外容忍大公主,在宮中也唯有大公主才敢反駁太后……」老頭子笑著說道。

    「與大公主相比,看來我還算是晚婚模範了!」譚延闓在心中好笑的想到,這個大公主居然在十三歲的時候就結婚並且守寡了,算算今年正好四十歲,當了二十七年的寡婦,這可真是受大罪了!

    「可是孩兒第一次進京的時候也沒有碰上什麼人啊,大公主就算出行那儀仗孩兒還能夠認不出來?!」

    「呵呵,你小子真是好運氣,今天為父入宮的時候便見到大公主了,大公主說你馴馬的功夫倒是罕見的很,還說有一匹好馬要送給你呢?!」

    老頭子一說這些,譚延闓立刻想到上次在街頭馴服那匹黑馬的場景,想想那家府邸看模樣就不是一般的大臣,卻沒有想到那居然是大公主的府邸:「大公主不和恭王住在一起麼?」

    「皇族宗室自然有一些不為人道的規矩,其實大公主守寡的時候也可以回娘家的,可惜那個時候恭王和太后之間鬧得正僵。恭王被罷去了議政王和軍機大臣,為了保存大公主恭王請求罷去公主的『固倫』名分改榮壽,守寡之後愣是讓大公主留在外面府邸居住,後來風頭過去之後才接回家中,也是兩邊輪流住上一段時間……」譚鍾麟歎了口氣說道。

    譚延闓笑著說道:「那天也就是在街上碰上一匹受驚的駿馬,一幫人制不住它孩兒忍不住出手,沒有想到居然是公主的馬。」

    「哼哼,你知道那匹馬是什麼來路麼?!」老頭子冷笑的說道。

    「這馬還能有什麼來路?不過大公主如此清貴,加上年紀也有四十了,騎馬是有些不合適……」

    「呵呵,這馬自然是萬里挑一的駿馬,西安將軍出手,若是俗物豈不是墮了人家的名頭?!」

    「榮……榮祿?!」譚延闓之所以對榮祿非常清楚,這完全是源於前生記憶裡一部電視劇,裡面說榮祿和慈禧好像是有一腿,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過榮祿得罪過慈禧,四十三歲的黃金年齡居然被去職十多年,就是當西安將軍也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清宮戲雖然大多數都是惡搞,和歷史嚴重不符,但是也不能說一點也都不靠譜,劇本敢寫慈禧太后和榮祿有一腿絕對不是空穴來風。當然譚延闓在弄清楚榮祿的經歷之後,心中對這個傳聞更是不信了——榮祿前半生順風順水,這毫無疑問是慈禧的功勞;後半生卻如此淒涼,大好的陞官年華卻被浪費,遠離政治中樞,如果慈禧和他有一腿的話難道會成這樣?!

    「也許這些頂級食肉動物偏偏好這一口,他們的心理是無法測度的也說不定……」譚延闓在心中腹誹的想到。榮祿雖然不像張之洞和李鴻章那麼有名,但是也是在後世歷史課本上留過名字的人——維新派頭號大敵。此時康有為等人還在廣東,明年才會進京和自己一同參加會試,不過譚延闓在廣州的時候離康有為和梁啟超也很近,就是沒有拜訪過他們——維新派成不了氣候,和他們捆綁在一起那自己純粹是老壽星吃砒霜——嫌自己命長,論權謀這些書獃子哪裡是榮祿這頭惡狼的對手。

    「不錯,就是榮祿!榮祿這次看來是在西北住怕了,這次能夠獲得進京賀壽的機會,怎能不抓緊鑽營?他就像走大公主的路數,希望大公主能夠在太后面前多美言幾句留在京城,這些日子也是往恭王府跑得勤快……」

    「當年翁常熟和榮祿是拜把兄弟,正是他將榮祿出賣給沈文定,聯合寶廷等清流陷害榮祿離京近二十年,想來榮祿回京站住腳根,那常熟……」

    「哼哼,那豈不遂了你的心願?榮祿此人不簡單,二十年都沒有磨平他,要是被他給纏上可是件麻煩事,以後如果你要是遇到他可要小心莫要得罪於他!至於翁常熟就自求多福吧,那封信估計讓他把我也給恨上了,到時候在恭王和大公主面前,多說榮祿的好話,讓榮祿纏著翁常熟,總比他閒著沒事找我們的麻煩!」老頭子冷冷的說道。

    晚上譚鍾麟帶著譚延闓來到了華麗的恭王府,在譚延闓的眼中,這個時代的中國是深灰色的——前世歷史中的有關照片都是給人一種非常壓抑的黑白照片。看過百層高樓大廈的譚延闓自問在這個時代沒有什麼建築能夠讓他心動的,但是恭王府的華麗不在外面而是裡面——也許是恭王奕訢的特殊經歷,在恭王府中的客廳、議事廳還是書房都是兩種格局,一種是傳統的中式格局佈置,另外一種是西洋格局佈置,根據來訪客人的不同身份來決定在哪種格局佈置的房間中接待——當然譚延闓這是聽老頭子說的,不過即便是在夜色當中,從院牆外面就可以通過露出的建築物陰影來揣測這座巨大的王府是何等的壯觀。

    按照老頭子的話來說,像海關稅務司赫德來訪的話,恭王多半會在中式客廳裡接待他,因為赫德自稱熱愛中國文化;若是李鴻章來拜訪的話,因為李鴻章的洋務背景,恭王會安排在西式客廳中來接待。老頭子是個傳統的人,從三十年前離京後到現在,總共來恭王府不過數次,都是在中式客廳中接待的。

    雖然次數比較少,但老頭子和恭王的交情看樣子非常深——恭王府中的管家走路都是落後老頭子半步的,老頭子也不用別人帶路,逕直走向恭王府邸的會客廳。譚延闓想想也是,作疆臣的若是在京師中沒有個過硬的後台是很難坐得安穩的,以前老頭子明顯是慈禧太后陣營的人,可是現在看來好像這老傢伙是腳踏兩隻船的主兒——準確的說恭王才是老頭子真正的幕後靠山,不然恭王棄政第三次被罷黜整整十年了,連門房對老頭子都是這麼客氣,甚至給人一種非常熟悉的感覺?!

    在客廳門前,站立著一個四十許的女子,身穿傳統的宮裝,譚延闓看到她之後就明白了——二十年前的粉侯,榮壽公主!

    「譚鍾麟給大公主殿下請安了!」譚鍾麟拱手就要拜下,譚延闓也學著行禮——榮壽公主是固倫公主的封號,品級相當於親王,這是跟她老子鬼子六是一個級別的,譚鍾麟一個正二品封疆大吏按照規矩是一定要行禮的,當然也有例外——左宗棠那樣的火暴脾氣肯定不會給公主行禮。

    譚延闓也趁機仔細看看這個當年橫行京師,連四品御史大員都要跪下來認錯的「粉侯」榮壽公主——她長相平平,可能是生於恭王這樣的權貴家庭,又是在皇宮中長大,有這樣的經歷自然身上透出一股清貴的氣質。十三歲守寡到現在,當年的粉侯已經變成了端莊的大公主,往日飛揚跋扈到現在也只剩下讓人隱隱尊敬的清貴,這樣的轉變實在是太大了,若不是譚延闓親眼看到本人,實在很難相信這就是在幕僚口中那個讓人聞風色變的粉侯。

    「譚督免禮!」大公主走上前來趕緊扶住譚鍾麟,順便也阻止了譚延闓行禮:「譚督,到了這裡就和自己家中一樣,父親聽說您老要來,早就在屋中等待很久了!」說完便笑著帶著譚鍾麟和譚延闓走進客廳。

    在富麗堂皇的中式會客廳中,燈籠裡面不是蠟燭而是電燈,昏黃的燈光透過宮燈紗罩照在一張乾癟的臉上,兩隻略微顯小的眼睛雖然瞇著,但卻透出通達世情的精光——這便是譚延闓看到恭親王奕劻的第一眼,此時他正站在房間主座的前面,在看到譚鍾麟進來後,更是向前走了兩步。

    「譚鍾麟給王爺殿下跪安!」說完便搶前走了兩步,將頭上的帽子拿下放在左手臂彎中就要跪下行禮,而譚延闓也必須跟著跪下。

    恭親王見此更是加緊走了兩步,好歹趕在譚鍾麟跪禮之前扶住了老頭子的胳膊,不過譚延闓就沒有這麼好運了,他可是貨真價實的跪下了,弄得他心中格外火大。

    「文卿免禮!咱們兩人還講究這套幹什麼?!」說完恭王便把著譚鍾麟的雙手,看著這個最近幾年風生水起的總督。

    譚鍾麟這幾年從陝甘總督任上因為眼病的緣故請辭得到批准後,官場上的人都認為譚鍾麟這一生也就此到頭了,沒有想到慈禧太后居然沒有忘記這個老臣,在家賦閒的空擋差湖南巡撫詢問病情,並且立刻起復為吏部尚書,沒過幾個月由破天荒的在此出任疆臣成為閩浙總督,接著又成為兩廣總督。晚清官場上比譚鍾麟陞官速度快得多的有得是,但是像這樣的待遇「任他八方來風我自不倒」的功夫還真沒有幾個。

    「文卿,你真是越活越年輕,倒是我這些年越發見老了!」恭王有些感慨的說道。三十年前那個小小的御史官到現在卻成為名聲顯赫的封疆大吏,在聯想到現在自己的境遇,恭王心中豈能無動於衷?更何況譚鍾麟此時已經七十三歲,而他才六十一歲!

    恭親王活到現在經過甲申年那場大變之後,十年以來已經完全沉澱下來——譚鍾麟曾經給譚延闓看過一首詩「只將茶蕣代雲觥,竹鄔無塵水檻清。金紫滿身皆外物,文章千古亦虛名。因逢淑景開佳宴,自趁新年賀太平。吟寄短篇追往事,一場春夢不分明。」最後一句原來的文字是「猛拍闌干思往事,一場春夢不分明。」

    這小小的改動可不像詩人那樣千錘百煉改詩稿這麼簡單,恭王首先是政治人物然後才是詩人。恭王奕訢在他的政治生涯中之所以受到重大挫折,這全是因為慈禧太后的惡意打擊所致,追悔當年事自然是和慈禧太后有關了——當年他一念之差與慈禧合作幹掉了顧命八大臣,後來鳥盡弓藏得了這麼一個下場。

    譚延闓也是會作詩的,更會品詩,這小小的改動看似不大,但是恭王這一改動是出於內心的折射——恭王是個現實主義者,最後這次貶黜距今已經有十年之久,他最後的一絲雄心也都消磨殆盡,況且自罷黜他之後慈禧緊跟著收拾了清流,慈禧太后自此真的是一家獨大奠定了自己的權威,他就算有雄心也必須屈居這個女人之下,對此恭王已經不抱什麼希望,只有「吟寄短篇追往事」了。

    「呵呵,王爺這是說的哪裡話?王爺正當春秋鼎盛之年,多打打拳溜溜彎活動活動手腳,國朝須王爺做事還多著呢?!」譚鍾麟一語雙關的說道。

    恭王奕訢聽後只是笑了笑,轉頭看見還跪在地上的譚延闓,笑著說道:「這位便是你的三公子吧?!快起來,當真是少年英才文武雙全,我雖然窩在這裡,但是也常聽外面傳聞三公子博學多才,身手不凡,今日一見足慰平生!」

    譚延闓在恭王奕訢的扶持下站起身來,譚鍾麟笑著說道:「這小子不過是有些小聰明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王爺可別捧殺了他!」

    「王爺過獎了,家父常常給晚生講起王爺當年故事,晚生傾慕不已,心中多有疑難之處往後還要請王爺多多為晚生解惑!」譚延闓站起身來,心中雖然有些腹誹,但是兩眼仍作「恭粉」狀,連說話聲調都裝得似模似樣,好像小兵見到boss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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