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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邏輯 文 / 格子裡的夜晚

    第一百六十七章邏輯

    對於這種問題,大家早就準備好了標準的問答,互相對好了各種口徑,畢小青欠身道:「我們從春南來的……」

    「莫非,莫非你們是城裡那個法蘭克大匠師的千金一行的嗎?」道士問。

    「正是如此。」畢小青作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說:「本來想好好看看竹君殿來的。沒想到到這裡就被擋了駕,這下子回去可就不好交差了。」

    道士奇怪道:「來看竹君殿?為什麼呢?」

    「還不是僱傭我們的那個法蘭克老頭的主意?他說好不容易來一次中土大陸,自己跑丹陽去了,到是讓他女兒和那幫嬌小姐們出來幫他尋找各種有趣的建築設計。那幫嬌小姐怎麼吃得了苦?現在還在城裡客棧休息呢。平時畫圖什麼的還不是靠我們哥幾個。」畢小青歎道。

    道士顯得很有興趣,繼續問道:「你們也是工匠嗎?」

    工匠的身份是很難冒充的,手上的各種痕跡,對於材料和工藝的理解,都不是外行人能夠迅速掌握的。吳平安按著視線說好的**說道:「我們幾個就是臭賣力氣的,可掙不得工匠那份工錢。只有他是……」說著,他指了指縮在角落裡,很生動地作出一副靦腆樣子的葉韜。

    「不才見過大士。」葉韜手忙腳亂地站起來向道士行禮,差點撞翻桌子上的茶壺。這麼生動的表演讓大家暗笑不已。

    「真是年輕有為啊。」道士的興趣更濃了。說起來,工匠的地位提高,和葉氏工坊以及戴氏營建行的興起分不開。將近十年時間裡,建築行業已經有了更明確的工種劃分。自然,現在除了東平,還沒有哪個國家或者那個營建商將建築師、工程師、建造師地職司劃分開來。將建築、工程和工程管理等等規範制定得相當周密了。但是,不管是哪裡都開始意識到工程管理和規劃設計之間的巨大分野,能夠擔任建築師類型工作的工匠,不管是地位還是待遇,都有了極大程度的提升。但一半來說,能夠有那種見識和能力的,要麼就是出身匠人世家,或者是家世比較良好又有能力供養自家子弟進行專業學習的人家。要從底層學徒開始一層層爬上來,逐步獲得認可,得到學習的機會,最終成為某營建機構不可或缺的中堅人物,要經過地磨礪太多了。但道士看了一眼葉韜的手,粗糙的掌緣和手上大大小小的小傷口都在顯示,這並不是一個歷來養尊處優的傢伙。

    「沒有,我哪裡有那麼厲害。我只是個錄圖員而已。」葉韜擺著手,謙虛地說。

    道士似乎還有點懂行,問道:「錄圖?……難道你去葉氏工坊學過製圖?」

    葉韜恭敬地說:「是的,就是去年的事情。正好行裡要派幾個人去宜城學活計,大掌櫃抬舉。佔了一個名額。要說那快兩個月時間,還真學了不少東西。」

    在道士的心目中,對這個年輕人地評估又提高了一層。雖然道明宗的人對於葉氏工坊視若仇敵,但道明宗越是不斷建造各種廟宇和塔樓來彰顯自己越發正統和崇高的地位。來將自己的影響力滲透到方方面面,就越是感覺到那套嚴謹繁複的施工技術和規範地好處,哪怕他們領會的只是其中很少的一點。而葉氏工坊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敝帚自珍的味道,只要繳納足夠地學費,就可以在葉氏工坊的培訓體系裡有一席之地,能夠學到很多別的地方完全不可能領會的東西,甚至是一些和軍事有著頗多關係的學問,比如地質勘測之類的。相比於丹陽的葉氏工坊。作為葉氏起家的宜城總部,更是被視作進行這類培訓地最佳場所。不僅僅那些和葉氏工坊展開了各種合作的商家和營建行這樣想,連葉氏工坊內部的各級學徒、學工、技工、技師都是這麼想的。在葉氏工坊的十大技師裡,僅有一個專精於陶瓷的老師傅是出身丹陽,而那傢伙原先是內府所屬作坊的人,在內府和葉氏還有白石城管家展開全面合作之後才進入葉氏工坊開始專心進行陶瓷的工藝研發地。

    能夠在宜城進行了兩個月地培訓,就能夠完成諸如識圖製圖之類的課程,那這個年輕人必然刻苦而聰慧。也必然是所屬商家地著力培養的人員。

    「既然你們來了這裡。不妨說說看,覺得這竹君殿如何?」道士乘勢問道。

    「大士……那我就直說了。」葉韜故意作出一副忐忑不安,很是猶豫的樣子,說道:「竹君殿外面看起來雖然像是很正統的宮室類型建築,可是……內裡恐怕是有些蹊蹺的。在這裡看雖然看不真切,但也覺得竹君殿的正面高度和屋頂的比例看起來很是奇怪。在下大膽揣摩了一下,恐怕竹君殿當時建造的時候,並沒有真的用嚴格的宮室建築的斗拱體式。要說在斗拱方面的工藝和熟練程度,連東平葉氏和戴氏恐怕也比不上我春南的那些大師。竹君殿恐怕是將層疊起來的屋頂的重量分散到了兩邊的牆體,將垂直方向的重量轉化為水平方向的力量分散開了。兩側的是牆固然堅實,但和前後兩面的框架夯土牆卻有些格格不入吧。而且,怎麼說呢……這樣的形式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當時間長了,牆面開裂、屋頂滲水之類的問題就會出來了。」

    葉韜提出的問題的確已經開始逐漸出現了。當初的道明宗可沒有現在的龐大的財力儲備和人才脈絡,但作為傳教核心的竹君殿卻又不得不建造起來。建築規劃設計階段就有許多隱患,前幾年藉著為竹君重塑金身已經對竹君殿進行過一次大的休整,而每年花在建築維護方面的成本都越發增長。

    道士沉默了一會,忽然拍了下腦門,笑著問道:「還沒請教這位小哥的姓名呢。」

    葉韜撓了撓頭,說道:「我姓郭,單名一個奮字。」

    和周圍幾個人都通了姓名之後。道士笑著說:「既然幾位小哥是來看竹君殿的,那這樣吧,我在這裡說話也有幾分份量,你們在這裡稍等一會,我去問問今天當值的羽士,帶你們進去看看。正好今天教中的大匠師辛宰熙先生也在,不知道你們幾位可有興趣和辛大師聊聊呢?」

    辛宰熙不但是道明宗中負責營建廟宇和宮室建築地首席大匠師,更是天下有數的建築理論家。他撰寫的《營殿十論》一直是業內人士的標準讀物之一。或許道明宗的廣大教徒並不熟悉這個老頭,但作為同在建築行業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傢伙。說實在的,以葉韜現在在行業內的地位,辛宰熙都未必有資格和他相提並論,但在這個當口,要是他敢露出任何不以為然地表情來,那可就糟糕了。

    葉韜露出驚喜的神色來。站起來衝著道士深深一揖說:「那太好了……這就煩勞大士了。」

    道士呵呵笑著擺了擺手,說:「沒事沒事,你們且少待。我去去就來。」

    道士一走,他們立刻坐下互相看了看,轉瞬間發生的事情讓他們有些猝不及防。但這個時候要是轉身就走。那可就真的暴露了自己心裡有鬼,不但他們幾個走不掉,恐怕精心準備的幾路人手的各種偽裝也要泡湯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硬著頭皮等道士回來。

    不一會。道士就和另外一個練士一起走了過來,領著他們一起進入了竹君殿。周圍的道明宗教徒們看著他們,滿臉都是羨慕,但他們卻有苦自知。

    辛宰熙正在竹君殿後面的偏殿那裡指揮修建一條新地門廊,看著道士領著幾個年輕人走了過來,有些狐疑地問:「老宋,這就是你說的那幾個傢伙?那麼年輕?」

    被喚作老宋的道士笑著說:「正是。」

    「晚輩見過辛大師,」葉韜一行紛紛躬身行禮。

    「好說好說。你說這竹君殿有問題,沒錯,真的是有問題。這幾年可沒少費功夫在這上面。不過竹君殿現在也的確太小了,估摸著明年要開工大翻修,我琢磨著索性將翻修地時間拉長,外觀不變,重建竹君殿,把那些內裡的毛病都抹平了拉倒。一年年地跑北邊這裡。我這身子骨可受不了。」辛宰熙豪爽地說。

    「重修?」葉韜一驚。這可是不是小工程。不過,如果辛宰熙真的對宮室建築和斗拱有比較好的理解。人力物力不成問題地話,實際上結構上的重修也只需要幾個月罷了。更花費時間的恰恰是那些精細繁複的裝飾工程。葉韜連忙誇讚道:「這可是個好主意。」

    辛宰熙畢竟是一方大師的身份,看葉韜這一凝眉之間似乎已經明白了他的想法,大是好奇。隨口就開始考校起葉韜來了,而面前正在修建的門廊本身,就是很好的題目。葉韜對於宮室建築向來不感冒,但卻不是沒有瞭解,加上他本身是比辛宰熙大師得多地人物,哪怕不算他原來那個時空的建築學、工程學等等方面的知識,僅僅以他這個時空裡豐富無比的建築經驗都可以壓死辛宰熙了。他隨口回答,順溜無比,越發讓辛宰熙和那個叫老宋的道士無比驚訝。

    「你這小子倒是有點意思。做什麼活計出身的?」辛宰熙問道。

    「我在工地上長大的,四歲開始幫收養我的老工頭彈墨線,九歲開始幫著做工棚地雜役,十一歲上開始當木工,後來兼過泥水匠,石匠,雕刻匠……一套活計倒是都熟。」葉韜恭敬地回答。

    辛宰熙對於這些經歷並沒有太直觀地瞭解,他一直是站在建築行業的頂端地,從來不知道底下的工人有多辛苦。倒是一旁的道士老宋,露出了驚訝和佩服的表情。

    辛宰熙只是點了點頭,說:「小子,你很不錯,留下來當我的學徒吧。在道明宗裡,少的就是你這樣的年輕人。給我跑幾年腿,以後就有的你享福了。一座座廟宇神殿建起來,也是不小的功德啊。至於名垂千古地好處。自然不消我多說。」

    對於這種再明顯不過的招攬和誘惑,葉韜的反應很是簡單一鞠躬,隨即搖了搖頭,說:「小子不敢有這種奢望。」

    辛宰熙顯然沒想到居然會遭到拒絕,哼了一聲,極為無禮地走開了。看著一下子冷場,葉韜倒並不覺得什麼,而乘著這個機會。畢小青很是「歉意」地對道士老宋說道:「大士,是小郭不好,惹惱了辛大師……我們不敢叨饒,這就告辭了吧?」

    道士老宋歎了口氣,說:「好吧,我帶你們出去。」

    一路無語,但等到葉韜他們在飯館那裡取回臨時寄放的那幾批馬的時候,道士老宋忽然問道:「郭小友。貧道實在想不明白,既然你也是無牽無掛的一個人,為什麼不答應下辛大師的邀請呢?是覺得為我道明宗效力不好嗎?還是……小友覺得道明宗並不能讓你一展所長?」

    葉韜奇怪地看著道士老宋,在這個場合問這樣的問題實在是太讓人懷疑他地居心了。固然這是他們分別前最後發問的機會,但現在周圍實在是太多道明宗的教徒和低級神職人員了。只要葉韜說任何對道明宗不敬的話,那結果可就難說了。

    葉韜搖了搖頭,說:「只是在下沒有那樣的野心而已。辛大師和我們這些苦哈哈賣一把力氣的人,畢竟是兩個世界的。」

    道士老宋眉頭一皺。說:「這算什麼說法呢?」

    「辛大師博古通今,他撰寫的書,我們都讀。以辛大師地名望,跑到天下任何一個角落都一樣是大師,可我們不同。在春南,雖然工作未免繁重,卻一樣被東家重視,能掙一份不錯的工錢。雖然沒有親人。卻有不少朋友……要背井離鄉來這裡?辛大師可曾想過我們會不會過不下去?……這些,辛大師是不懂的。」

    葉韜看了一眼竹君殿,說:「建廟敬神,自然是大功德。使那些貧困無依的人能有一份吃食,能有冬衣御寒,是更大的功德……可除此之外呢?如果實在是走投無路了,被救濟也就罷了。但那麼多人,有手有腳。都算得上是壯勞力。真地過不下去了嗎?他們過不下去,自然可以仰仗貴教的慈悲。但他們要是能過得下去,要是能為了更好的生活打拼卻放棄了努力,將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就有些可悲了。……這和在下的選擇是一個道理,既然我可以靠著自己拚命來讓別人認可我地本事,又何必要讓辛大師來給這個機會呢?您方才也看到了,辛大師的脾氣……不算是好相處吧。」

    葉韜歎了口氣說:「大士……辛大師能和貴教如此契合,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他不知道我們這樣一步步爬起來的人需要什麼,貴教供奉的三聖,乃是天地鴻蒙初開的時候的精氣化成,從來就是呼風喚雨,他們……他們真地知道我們這樣的升斗小民需要什麼嗎?三聖的慈悲固然是讓廣大無依百姓能夠過活,可也的確養活了好多懶漢啊」葉韜掃了一言在邊上排隊領取賑濟糧食的一些人,有些不屑,他繼續說道:「如果是我,但有一線希望,哪怕是為了這一線希望去死,也不願意接受別人的救濟……而救濟,這真的是三聖真意嗎?」

    道士老宋有些生氣道:「你又怎麼知道這不是三聖真義,你又不是三聖!」

    葉韜剛才的話被周圍一些人聽到了,不少人轉過了頭,顯然不願意面對這種指責。葉韜沒有管那些人,他地笑容是那麼平淡,他順著道士老宋地邏輯說了下去:「可你又不是我,你卻又怎麼知道我不知道那不是三聖真意呢?」

    道士老宋愣了一下才從這很邏輯但很繁複的句子裡明白了葉韜所說地話。他歎了口氣,說:「小友果非池中之物啊。……殿中還有諸多事務,我就不送了,各位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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