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哥,好久不見!」
只見那名與殷揚同來的低調灰衣人,這時走上前去。一邊走,一邊解下頭上罩著的灰色斗篷,露出一張冷漠矍鑠的臉來。
出場以來,一直都是擺出一幅欠錢死相的方東白,一見此人真容,表情立刻生動起來。一雙半開半閉的老眼慢慢睜大,不可思議地瞪視住這名灰衣人的臉龐,當場駭然失聲:
「你…你是方…西…墨!?」
不過是一句簡短的問話,在他嘴裡講出,好像千斤重擔一般,吐字極其吃力。
「你不是……早被金剛門的人給追殺了嗎?」
似乎,受到了什麼難以置信的巨大驚嚇。方東白抖抖嗦嗦,踉蹌退後一步,握著寶劍的右手上青筋畢露,顫抖不已。
「顯然……」
方西墨望了眼趙敏方向,又朝一臉不信的方東白冷冷笑道:
「你的主子隱瞞了一些事情……我的好大哥!」
「不要叫我大哥!!——」
方東白突然爆,神經質般的用力揮動手上長劍,嘴上怒氣哼哼的吼道:「你既然僥倖未死,此刻現身……想必是要取我性命?哈哈哈哈……你右手已廢,又拿什麼來跟我鬥?!」
再一次,見到這張熟悉卻又陌生的面孔,心高氣傲的方東白瞬間滿臉的瘋狂。之前,因為對方死去,而產生的那些自卑自賤、內疚後悔,這時統統消失不見。本性中的高傲偏執,容不得他有多餘的、虛偽的內疚情緒。
錯了便是錯了!沒有任何道歉挽回的可能,只有錯上加錯,一錯到底!
從本質上來說,性格極端偏執的方東白,根本接受不了被自己教導出來的弟弟,給親手擊敗的巨大恥辱……這也是,當年他藉機比武,毀掉對方右手,並被汝陽王府脅迫歸順的最大緣由!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二弟眼中的孺慕崇拜,轉變為後來的躍躍欲試,興奮挑戰?
又是是從什麼時候,二弟由他一手教訓出來的家傳劍法,居然漸漸威脅到了自己的地位?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他開始害怕,從未有一敗的自己,終究有一天會被親兄弟打敗?
方東白已經記不得那麼多了,他只知道,某個惡魔一直潛伏在自己的內心,像毒蛇一般啃食著自己的驕傲與尊嚴。然後,悄悄的、偷偷的滲透、壯大……當年,自己毫不心軟的疾刺一劍,劃過方西墨的手腕要害時,它才閃電般地現身在他的腦海裡面,促使他生成這麼一個念頭,作出這麼一件事情……
之後,再度蟄伏下去……直到今天!又一次,看到活著的方西墨時。
「丐幫的淨衣派大長老,今朝反確混成了蒙古人的狗奴才。呵,小弟可真佩服大哥的遠見卓識。」
望著對方抑鬱老化的面容,方西墨可想而知此人所受到的自我折磨。但再瞥向方東白那雙殺氣騰騰的雙眼,方西墨不禁冷笑起來,一點都不留情面的打擊說道。
「這還不都是為了你!!」
方東白眼睛紅,就快失去理智。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去怪責汝陽王府的恐嚇威脅,如何還擊這個討厭的弟弟,才是最緊要的事件:
「你說我是狗?是奴才?桀桀,你方西墨還不是一樣?」
瞧了殷揚一眼,方東白的臉上全被瘋狂鄙夷所取代:「你也不過是條姓『殷』的鷹犬罷了,又比我好上多少?哈哈哈,對了對了,你還是條不會用劍,沒有用處的廢狗!方西墨啊方西墨,我雖然混得不怎樣,可你過得也不更差呀!」
像是找著了什麼心理安慰,滿臉愁容的方東白,瘋般的狂笑起來。
方西墨尚未說話,早就退至一邊的殷揚,忽然插口笑道:
「這位芭比神劍先生,你要做狗…那是你自個兒的事情,可不要連帶上咱們的方先生。方先生是我殷家特聘的劍術老師,更是我家小三的授藝恩師,乃是正經八百,獻茶磕頭過的,一向都是盡職盡責。跟某人的賣身為奴,苟延殘喘不同,哪能由你這等無恥敗類,高攀著與他相提並論?」
殷揚的話裡句句是刺,直刺得方東白笑聲頓止,一臉的猙獰:「他是什麼劍術老師?他的劍術全是我教他的,他有幾斤幾兩我會不知道?他的手早就廢了,不過是個沒用的廢人,今日我便站在這兒,他方西墨又能奈我何!?」
「我不要奈你何。」方西墨徐步上前,緩緩搖頭,「我只要砍下你的一隻手來。」
話音剛落,一道驚天長虹,就此飛竄升起!
如今穿著很像「絕地武士」的方西墨先生,猛然猱身進劍,噌的便已刺到方東白的跟前。青光閃處,出嗤嗤聲響,出手之快,內力之勁,實已到了江湖上第一流的劍法水平。
旁聽許久,略曉二人兄弟關係的眾人,見此凜然心驚,暗想這個方西墨又是哪個?怎地功力這般高法?
方東白大吃一驚,回手進招,以攻對攻,劍聲更急,比之前者貌似更勝一籌!
殿內的諸多高手聞聲更訝,心道他手中所持的,莫說是那柄砍金斷玉的倚天寶劍,便是一把廢銅爛鐵,在此等強悍內力的趨勢之下,也必威不可當吧?雖然不恥方東白的為人,但想「神劍」二字,倒也算名不虛傳。
方西墨右手劍訣斜引,左手輕持長劍平搭,正好擊在倚天劍的劍脊上邊,勁力傳出,方東白聲勢驚人的倚天一劍,登時無力下沉。
楊逍等人,直看得雙眼亮,均知此著眼力之佳,手段之佳,確實非同小可,當下大聲讚道:「好劍法!」
方東白看清方西墨左手使劍,不見半分勉強,好奇之餘不由的大為嫉妒,仗著寶劍鋒利,內功高強,匆匆間抖腕翻劍,劍尖直朝方西墨的左脅挑去。
方西墨神色冷靜,回劍圈轉,錚的一聲,雙劍相交,各自彈開飛起。方東白手中的倚寶劍被他這麼一震,止不住的顫動連連,更是出嗡嗡鳴聲,良久不絕。
方東白抽劍後退,驚疑不定的望向方西墨的左手劍問:「你這是什麼劍法?這把又是什麼寶劍?」
「你管它是何種劍法,能砍你手的便是好劍法!」
方西墨挽個劍花,只答方東白的第二個問題:「此劍名曰:『爭鋒』!」
爭鋒?
方東白怔了一怔,像是感覺被人侮辱,當即咬牙切齒的問道:「『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的『爭鋒』?」
看到方東白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大,手捧長劍的方西墨也是微微一楞,下一刻方才反應過來。看著對方幾近扭曲的醜惡老臉,方西墨搖頭道句「你真沒救了!」,便已縱身挺劍,再次與他斗在一處。
在場之眾,唯有殷揚一人知曉,某位劍魔賜予此劍的評價留言,乃是全然無關的一句:
凌厲剛猛,無堅不摧,弱冠前以之與河朔群雄爭鋒!
可被方東白這麼敏感的一說,殷揚倒覺得也算不錯。
畢竟,殷揚贈送方西墨的這把本身無名的獨孤利劍,與玄鐵打造的倚天劍,可說是同出一源。雖然,「爭鋒」在銳利度上,拍馬也及不上「紫薇」、「倚天」兩劍,但質地確屬非凡。眼下,哪怕與那倚天劍刃連連硬拚,亦是無有崩壞。
這一點,也看得觀戰者們心歎不已。
這對方氏兄弟,皆為一時名家,對於劍術一道,無不浸淫多年。
此刻殿中,嗤嗤之聲徹響不停,雙方俱不善罷甘休。
方東白的劍招勝在凌厲狠辣,以及內力渾厚,使得本就鋒利的寶劍銳氣更盛!
而方西墨的劍法,則將「流暢精妙」四字,演繹到了極致。青光蕩漾之間,身前劍氣瀰漫,讓對方完全看不清彼方虛實。偶爾別出心裁,妙到巔峰的一劍使出,手持倚天的方東白也要略作避讓。
兩側觀戰的旁人,只見一個大雪團在場內騰躍轉動,出蝕骨寒氣。場中膠著的兒人,每每攻出一劍,必是絕無重複。或直線、或斜線、或半圓、或劃圈,所畫出的弧形美輪美奐,無不賞心悅目,直令人大起傾心之感。
而在雙方美妙劍鋒的暗藏之下,又有激流暗湧的劇烈殺氣起伏不定,搖曳相侵,實際上凶險非常,也讓觀者諸人的心緒始終提起,沒有一刻放鬆的機會……
相比方西墨的越打越快,越大越順。身為大哥的方東白,則是越鬥越怕!
兩人短短時間,激鬥三百回合,己方尚未有一點成績,反而像被對方隱隱壓制……這個結果,是方東白這種人,絕對不肯接受的可怕事實!
即便在那場事故以前,方西墨的劍法也不過和他鬥過百招,便要力竭,哪有現在這樣厲害?難道說,許多年前的那次受人蒙蔽,一時昧下良心,割斷他的右手手筋……反令現在的方西墨碰上奇遇,更進一步不成?
其實,若論功力深厚、經驗豐富,比方東白小上十幾歲的方西墨,終究還比不上這位大哥。而在當年,兩兄弟的劍法造詣也是不分高下,方西墨不過勝在天賦略高……
如此比較,方東白的實力要比弟弟高出不少,絕不至於有此刻危機。
但是,方西墨因得殷揚幫助,大難不死後更是學會了《陰陽倒亂刃法》,憑借一隻左手重拾之前劍技不說,這些年來更是長久研究獨孤求敗和楊過的那本《獨孤九劍典》,將世間各式各樣的劍法招數,以及相應應對手法牢記在心,劍術上的修為火候,早已高人一等。
再加上,方西墨擁有左手殺人、攻敵必救的針對法門,方東白卻是不得其法,不習慣應對左手劍客的攻擊或者防禦技巧,又怎能不落下風?
方東白連續變換了六七八套各門各派的特色劍術,縱橫變化,奇幻無方,旁觀眾人只瞧得眼都花了。可方西墨仍舊氣勢大盛,有增無減,一隻左手快得看不清影子,分毫不怕與倚天劍硬來的「爭鋒」寶劍,時刻出沒於對方感覺彆扭的攻防死角上,不斷將己方的勝率穩穩擴大。
方東白無可奈何,被逼不過,突地朗聲長嘯,鬚眉皆豎,右手倚天劍不管不顧的中宮疾進,顯然竭盡全身之力,欲做孤注一擲,乾坤一擊之舉!
心理素質比他大哥要好的方西墨,此時見他來勢猛惡,仍然面色沉著,不慌不亂的反劍擋格。方東白手腕微轉,倚天劍神側過來,擦的一聲輕響,磨著「爭鋒」平滑的劍脊,竟出險招,不顧自身安慰的直刺方西墨心口。
這下方西墨也是暗暗一驚,左手翻轉,長劍割草機般的憑空翻轉,用出一招方東白聞所未聞的怪招出來,劍勢詭異的旋劍倒戈,逕向方東白的右臂斫落。
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只聽「啪」的一聲異響,方東白的一條手臂已被「爭鋒」刃口斬落。玎玲幾聲,斷臂雖已離身,但是五根手指依舊牢牢緊握的那柄倚天劍,亦是脫離手心,震落在地。
「你太急了。」
方西墨右手一抓,奪過倚天,對著曾經的大哥冷冷說道:
「看來,你教過我的那些東西,你自己早就忘了,否則也不會這麼心浮氣躁,讓我有機可乘。」
方東白呆呆的望著地上斷臂,對於方西墨的冷語恍若不聞,半晌抬起頭來,心若死灰的澀然回道:「方西墨,你贏了,你殺了我吧。」
方西墨揚劍回鞘,受損的右手倒提倚天,再不看他一眼,逕自走回殷揚身後。
方西墨沒有說話,可不知為何,方東白的耳裡分明聽到一句:「你不配。」
至此,堪稱「神劍」的丐幫方東白,再也談不上什麼「八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