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少室山和武當山雖然分處豫鄂兩省,可一在豫西,一在鄂北,相距並不甚遠。一過馬山口後,向南一路俱為平野,馬匹奔跑更加迅。
中午時分,殷揚六人過了內鄉,一口氣馳至三官殿前,再渡漢水南下。過漢水後,眾人催馬繼續向前急行。
等到武當山前,天色早變漆黑,四周望起來一片朦朧。再行得半個時辰,更是星月無光,夜色暗淡,直跑得跨下坐騎疲累不堪,再也無法支持,跪倒在地。
殷揚輕拍馬背,人躍空中,一個轉折,輕煙般往前飛掠,同時出聲留言:「在下先去山腰看看,我的人馬是否已經到齊。你們先行上山解圍!」
韋一笑本欲展開輕功,隨後追上,聞言立即止下身形,伏於馬上。雖不明白殷揚的用意,但也和並肩同行的楊逍對視一眼,帶著剩下的三人直朝武當山頂縱去……
武當後山,竹林小院。
避過一劫、完好無損的張三豐皺眉踱出屋子,便聽得腳步聲響,有人到達院外。聽其步聲急促,顯是心情慌亂,確是不敢貿然進來。
守在外邊的清風奇問:「靈虛師弟,出了什麼事?」
道號「靈虛」的知客道人才道:「魔教大隊妖人攻到宮外,指名道姓,要見掌門祖師。他們…還口出污言穢語,說要踏平咱們武當派……」
張三豐微微皺眉,暗道魔教的邪徒來得好快,便聽坐落山顛的三清殿上,遠遠傳來一個蒼老而又悠長的聲音:「張三豐老道既然縮頭不出,咱們就先把他的徒子徒孫們給宰乾淨咯。」
另一個粗豪嗓音接道:「好啊!先一把火燒了這道觀再說。」
又有尖銳的聲音說道:「燒死老道,豈非便宜了他。咱們擒住他,綁到各處門派遊行示眾,讓大家瞧瞧這位武學泰斗、老而不死的淒涼模樣才是正理……」
後山小院與前殿相距遠在二里之遙,可這幾人的對答語聲均都清楚傳至,足見敵人有意炫示功力,而且功力也的確不凡。
清風明月兩人,早被傷勢盡復、功力大進的俞岱巖收為親傳弟子,此時聽得這等侮辱太師尊的狂言妄語,心下直是大為惱怒,若非祖師爺現就站在身旁,眼中、口中恐怕要噴出火來。
張三豐雲淡風輕,大袖一拂,就帶著祁沙、清風、明月、靈虛四人,迎聲走去。四人來到殿上,確見殿中或坐或站,黑壓壓的滿是人頭,約莫似有三四百人的規模。
張三豐居中一站,打個問訊為禮,確不開口說話。跟在旁邊的祁沙朗聲言道:「這位是我師祖張真人。各位晚來武當,不知有何見教?」
張三豐的大名威震武林,響徹天下,一時人人的目光盡皆集於其身,想看看當世活神仙的真容,再不像先前那般故意吵鬧。但瞧他身穿一襲洗得白的灰布道袍,鬚眉如銀,身材十分高大,此外也無特異情狀,不知為何當得了天下第一高手?
祁沙從旁打量起這干人等,現半數以上竟都身穿明教教眾的白衣紋火服色。為的十餘人眾,倒是各穿本服,想是自持身份,不願冒充旁人。這些人裡高矮僧俗,無奇不有,數百人擁擠殿中,以他受過專業訓練的觀察能力,亦是難以一一細看面目。
便在這時,突聽門外有人傳呼:「耀日旗使駕到!」
殿中諸人一聽,立時肅靜無聲。為的那十餘人,更是搶先出殿迎接,剩下的人也跟著快步出殿。霎時之間,大殿裡的三、四百人,便走了個乾乾淨淨。
張三豐運功於耳,只聽得十餘人的腳步聲自遠而近,逐漸走近殿外停住。再從殿口望去,足見八個人抬著一座黃緞大轎行在最前,另有七八人等前後擁衛,停在門口。聞其步聲錯落,皆屬江湖高手,卻非尋常的轎夫、護衛可比。
眾人停落,簾門掀起,轎中走出一個風度絕佳的少年公子,一身白袍,角上繡著個血紅色的火焰,輕搖紙扇,說不出的風流瀟灑。
該名公子不疾不徐,足下緩緩的走入殿中,後邊的十餘人紛紛湧進殿來。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踏上一步,躬身說道:「啟稟旗使,這個就是武當派的張三豐老道。」
公子點點頭,仍舊慢悠悠的上前幾步,收攏折扇,向張三豐長揖到地,說道:「晚生…明教耀日旗使——殷揚,今日有幸得見武林中的北斗之望,幸也何如!」
張三豐聽到「殷揚」這個名字,不由的大感奇怪。
他對五弟子張翠山的那位內侄,也就是天鷹教的那個殷揚,總算頗為熟悉。當年,在自己的百歲壽宴之上,觀其行事作風,兇猛爪功,也多少略知曉些此人的心性手段。
後來,更是獲贈少林、峨嵋兩派的《九陽功》秘籍,方才量身訂造,配合武當派本身的《純陽無極功》,創出如今張無忌修煉的《三陽無極功》來……
張三豐年紀雖大,但又不是犯老糊塗了,又怎會認錯「殷揚」?奇怪之間,又不禁暗暗猜想,怎地魔教的執掌旗使,竟是如此年輕俊美的一個少女麼?難道,她的姓名,偏巧和那個殷揚讀音相同不成?
他卻不知,此時刻意扮做「殷揚」的女子,卻是對此人充滿怨念的綠柳山莊主人——趙敏,趙大小姐。
儘管心中疑惑重重,張三豐倒也不願失了禮數,當下合十回道:「不知旗使大駕光臨,未克遠迎,還請恕罪。」
趙敏笑道:「好說,好說!」
後方的祁沙面色有些古怪,暗向知客道人靈虛使個眼色,這位靈虛師弟立刻醒悟過來,壯著膽子率領一眾火工道童,獻上茶來。
趙敏毫不客氣的一人獨坐椅中,而她手下的眾人則是遠遠的垂手立於其後,不敢走近她身週五尺之內,似乎生怕不敬,冒瀆於她。
張三豐出百載的修為,後半生謙沖恬合慣了,早已萬事不縈於懷。但想及方纔那個身份難辨、陰謀暗殺自己的「少林空相」,所說的那些示警話語,不知有多少是真,多少為假……畢竟師徒情深,對宋遠橋等人的生死安危十分牽掛的張三豐,當即出言問道:
「老道的幾個徒兒不自量力,曾赴貴教討教高招,迄今未歸,不知彼等下落如何?還請殷旗使明示。」
趙敏很沒「掌旗使者」風範的嘻嘻一笑,答道:「宋大俠七位,目下正在本教手中。每個人受了點兒傷,性命確是無礙。」
張三豐道:「受了點兒傷?多半是中了點兒毒罷。」
他對自己七名弟子的功力武藝自是熟悉,深知幾個徒兒儘是當世一流好手。料想,即便真的寡不敵眾,總能有幾人脫身回報。若再順利地使出《真武七截陣》來,自保根本不成問題……倘真被對方一鼓遭擒,定是中了敵人的暗算或者毒藥,是以方才有此一問。
趙敏見他一口猜中,索性坦然承認,依然嬉笑自如道:「張真人對於自家宗門的武當絕學,可也當真自負得緊。你既說他們中毒,就算是中毒吧。」
趙敏面上巧言令色,心下卻自鑒貌辨色,但也始終看不穿張三豐的真假,無法猜出早先派遣的剛相,是否成功得手。一時間,倒也忌憚這位百歲老人據傳冠絕天下的人武功,暫且不敢輕舉妄動。
趙敏心頭存疑,嘴上說道:「晚生有一句良言相勸,不知張真人肯俯聽否?」
張三豐道:「請講。」
趙敏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想我蒙古皇帝威加四海,一向崇尚有道真士!張真人若能效順朝廷,皇上立頒殊封,武當派亦可大蒙恩寵,宋大俠等人不僅安然無恙,以後的榮華富貴……更是不在話下!」
張三豐聞言抬頭,深望趙敏兩眼,忽而一改之前的謙遜語氣,冷冷的道:「西域明教……雖然多行不義,胡作非為,卻是向來和蒙古人爭鋒相對。又是幾時,居然投效了你們元庭?而你這位殷小姐,當真是明教的什麼掌旗使嗎?老道倒真孤陋寡聞得緊了。」
「這耀日旗,本就是我教除『五行旗』外的新建之旗。張真人深居武當,平日裡不履俗事,未曾聽說也屬正常……」
趙敏強笑著道:「……所謂棄暗投明,自古識時務者為俊傑。少林派自空聞、空智禪師以下,個個投效,盡忠朝廷。本教也不過是見大勢所趨,追隨天下賢豪之後而已,又有何足奇哉?」
張三豐聽罷,雙目如電,直視趙敏,說道:「元人殘暴,多害百姓,方今天下群雄並起,正是為了驅逐胡虜,還我河山。凡我黃帝子孫,無不存著驅除韃子之心,這才是大勢所趨。老道雖然久居方外,可也知大義所在。空聞、空智兩人,乃是當世神僧,豈能為爾等勢力所屈?這位殷姑娘,何以說話這般的顛三倒四!?」
趙敏被訓一頓,臉色難看至極,招攬的話語也再難繼續下去。顧不得再探張三豐的虛實,纖手一敲,身後突而閃出一條昂藏大漢,提氣喝道:「兀那老道,言語不知輕重!你們武當轉眼即滅。你這老傢伙不怕死,難道還以為這山上的百餘名道人弟子,個個都不怕死麼?」
這人說話極快,更兼中氣充沛,體型身高膀闊,相貌更顯威武。
張三豐不一言,只是淡淡的看他一眼,那人頓時如遭雷擊,忙自朝後急退幾大步。待他醒過神來,察覺自個兒示弱於敵,當場羞慚得滿面通紅不已。
趙敏柳眉一皺,白玉般的左手輕輕一揮,那名威不成反出醜的大漢,立即躬身退開。她微微一笑,說道:「張真人既也如此固執,暫且不必說了。就請各位,一起跟我走一趟罷!」
說著站起身來,她身後的四個人身形晃動,團團便將張三豐圍住。
出來的這四人,一個便是那名燥紅著臉的魁梧大漢,一個是鶉衣百結的憂鬱老者,一個是身形瘦削的中年和尚,另一個虯髯碧眼,確乃西域胡人。
張三豐見此四人的身法,或凝重、或飄逸,個個非同小可,心頭也是微然一驚,心想這殷姑娘的手下,怎地竟有如許高手?」
雖被圍困,張三豐仍舊不慌不忙,等這四人全部準備妥當,正想要拿他們這干高手,試驗下自身新創的一門神功。忽聽門外陰惻惻的一聲長笑,一個青色人影忽而閃進殿來。
此人身法快絕,移形換位之時,如鬼如魅,似風似電,倏忽欺身到那名魁梧漢子的身後,一揮單掌拍出。
那個大漢不及轉身,反手便還一掌,意欲和他硬拚一記。
豈料那人不待招式使老,左手綿軟輕翻,竟已拍到另外的那個西域胡人肩頭。胡人向旁躲避,飛腿踢他小腹。那人早已攻向身材乾瘦的中年和尚,跟著斜身倒退,宛如牽線木偶,左掌印向那位身穿破爛衣衫的老者……
瞬息之間,那人連閃四處,飛出四掌,連攻四大高手,雖然每一掌都未命中,但他手法之快簡直匪夷所思。對方四人,已知遇到勁敵,各自躍開數步,凝神接戰。
可那名青衣人並不理會這些敵人,自顧自的躬身朝向張三豐處,遙拜一下,自抱名號:「明教晚輩韋一笑,參見武當張真人!」
趙敏見他突然到場,當即就是一楞。
韋一笑反應奇快,又轉對她笑道:「趙姑娘,綠柳山莊一別,至今許久未見……只不過,你怎能假冒咱們殷旗使的排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