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月朗星稀,空氣清新。
當一陣微涼地輕風,從敞開的窗戶外吹進客房時,盤坐於床上的殷揚剛好作完晚課。現在的他,每天都要抽出一些時間來運功壓制體內的寒氣。雖然麻煩了點,但和進步明顯的所得相比,卻是頗為值得。
或許,是由於內力的增長,又或者是被那灑進房內的月色所感染,總之殷揚的心裡,忽然的有了種極度舒爽的清涼錯覺。下了床,走到位於屋子中央的圓桌旁。那桌上,擺放著三個大小各異的黑色盒子。
這三個盒子的形狀都很古怪。一個呈扁平的長方狀,像塊牌子。而另一個,則是細狹的長條。再旁邊,最後的那個就要正常些,方方正正,寬高亦是差不多長度。
殷揚打開中間那個狹長的條盒,只見其中正並列安躺著兩件彷彿藝術品般的黑色兵器。那是一對鷹嘴筆和虎頭鉤的奇妙組合。
這是殷揚前幾年前,初習倚天屠龍功時,命人打造的助學兵刃。這次讓公孫勝找出,並假托殷無福兄弟隨禮帶來,送至武當山上他的手中,卻是準備送給張翠山的。
想當初,張翠上一襲青衫,長袖飄揚,左手爛銀虎頭鉤,右手鑌鐵判官筆,號稱「鐵劃銀鉤」,專走精於書法的辣手書生形象,可謂拉風至極。此次好不容易返回中土,可其當年的稱手兵器卻早已失去,殷揚這個做晚輩的,自然是要孝敬一二。更何況,除開姻親關係不提,兩人之間實際還處得相當不錯。
用一對自己已然用不大著的兵刃,來作為加深彼此情誼的長伴禮物,如此並非虧本的兩利買賣,殷揚當然非常之樂意。
耍了幾招,將虎爪鉤與鷹喙筆放回長盒內。殷揚一笑,便想趁著今天晚上的好天氣,出外做點事情。
放好三個盒子,吹熄了燈,再作了番簡單佈置。殷揚便穿著一身在夜間顯得極為醒目的瀟灑白衣,從窗口竄出了房間,在半空中轉折攀升,輕鬆地踏到了自己的屋頂之上。
藉著明亮的月光,辨別了一下方向,猛然前縱,御風而行,在武當派紫霄觀後,連成一片的屋脊房頂上,不斷的騰挪跳躍,簡直似視武當眾高手如無物。
對於自己的輕功造詣,殷揚一向是最有信心的。而事實,也確實值得他自信。須臾的功夫,殷揚到達了目的地,從對方同樣敞開的窗口掠了進去,落地時更是故意發出了細微響聲。
「誰!」
殷揚剛落地沒超過兩秒,一個粗糙枯啞的聲音便已從內室裡響起。那嗓音,猶如烏鴉聒噪,又似破鑼敲動,總之是難聽銳利至極,就像是有個東西,正在你的耳朵邊上用爪子刮過一般,在夜晚更顯得極為恐怖。
張三豐數十年修為的精湛內力……還真是非同小可。
殷揚雖說刻意發出些許動靜,卻也不是尋常人士可以聽見。此刻聞那廢人,身殘十年之後,竟確有如此耳力,不禁心中一奇。暗自揣測嘀咕間,走入內間臥室,直撞著一雙犀利的目光掃來。
殷揚迎著望去,只見這內室之中,並沒有多餘的擺設,除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以外,只有靠牆處放著的一張大炕。炕上躺著一人,剛才的那個目光正是屬於此人。
這個人約摸四五十歲的年紀,臉色因長年不見陽光而顯得有些慘白,雙眼凸出,整個人裹在一張灰黑色的被子內。以殷揚的視力,雖是在光線不明的昏暗夜裡,仍能藉著月光,看見其被子底下露出的瘦骨稜稜。
此人自從一身白衣的殷揚步入房內,便猶如被點了穴道一般定在了那兒,只是靜默地看著殷揚,沒有半分動靜。
殷揚感受到他的注視,將視線從他竹竿兒一樣乾瘦細弱的身體上移開,對上了對方的雙眼。那雙眼睛中略微有些神采,偶爾的精光閃過,彷彿還能依稀看出從前那個曾經龍精虎猛過的彪悍大漢。只是在其瞳孔內,更多的卻是佈滿的血絲以及黃色污濁之色。
觀其眼皮浮腫,額頭上冒著虛汗,將前面的幾根髮絲打濕,腦後髻已揭開,披頭散髮地搭拉開去。實不能想到,眼前這個狀似落魄的中年漢子,便是當年聲名赫赫的武當七俠中的老三俞岱巖。
其時,距離他剛剛癱瘓的日子,不過十年左右。而其當年也不過才只三十餘歲,正處精力旺盛的爾立壯年,加之一身高深博大的武功,又常在江湖上行走,為人豪爽交友廣闊,武林中人誰不稱聲「武當俞三,響噹噹的一條好漢!」?
可就這樣一個人物,十年時間躺了下來,便成了這幅孤苦伶仃的鬼模樣,現在的體重,恐怕尚不及他壯年時候的一半。
不由讓殷揚歎道,張三豐雖屬武學大家,可道士的本職工作卻不怎麼盡業。武當山,最近這二十年來的風水,真算是差得不行了!
原書中,張三豐座下七弟子,雖被武林同道尊稱為武當七俠,聲名不凡,但其結局卻是一個比一個的不幸。
宋老大的愛子,為了個女人同室操戈,混帳事一件接著一件,最終被張三豐親手擊斃。之後,更是連累老宋被撤了武當代掌門之要職。
俞老三,殘疾了大半輩子,十年後雖被張無忌成功治癒,卻仍是落得個武功盡散的淒慘下場。
張老五得悉真相,心懷愧疚,自刎而死,妻子隨之殉情。而他的兒子,則被留在世間任人欺負,一個智商極高的天才神童,長大後笨得跟頭牛似的。
殷梨亭初戀破滅,老婆被搶,帽子上一直塗著層春意盎然的鮮亮綠色。所幸一十六年以後,又娶了原來法定未婚妻與強悍情敵結合所生的蘿莉女兒。卻不知,這算得到補償,還是賺了?
莫聲谷排行老七,氣概豪邁,可還沒娶上媳婦兒,為老莫家傳宗接代呢,就死於自己好色師侄的兇手偷襲……
心裡暗想著武當五俠「歷史」上的不幸事跡,殷揚望向已將人生中的大好年華,都浪費在了椅子和床上的俞岱巖,好奇地問道:
「你,不想叫其他人來麼?」
「你輕功極高,我剛才能夠聽見,是因為未曾睡著,又離得極近。」俞岱巖並沒有見過殷揚,此時正努力地想要看清來客隱隱藏於黑暗中的神秘臉龐,一邊嘶啞地出聲說道。
言下之意,卻是生怕他一喊之下,殷揚便會暴起傷人,再仗著輕功逃跑。
其實,他本來傷得極其嚴重,就連普通的說話都是不能。全靠張三豐以一身精純無邊的內力輸入到他體內,才能夠慢慢地開口人言。其嗓音尖銳難聽,想來是因為他喉部軟骨處,曾經受過創傷的緣故,乃至於發音尚不能像以往那樣標準。
「俞三俠六識敏銳,好本事便是好本事,也沒什麼可遮掩的。」
殷揚微微一笑,對於他來說,俞岱巖是真的睡不著覺,還是故意托辭,予以示弱痺敵,都跟他此來所為之事無關,只是輕聲念道:
「第一!要請你都總鏢頭,親自押送!」
聽見眼前這位夜半來客,突地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俞岱巖微微楞神過後,身子便是猛地一震,努力抬起頭來,挺向前方伸去,但聽那神秘來人,已然自顧自道:
「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