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論述
最近兩年來許平在前線有維持著和在鳳陽時一樣的習慣,經常會看報紙的習慣,以前只有《遼東人民觀察家》可以看,現在倒是多了不少選擇,無論如何一軍統帥總會有些特權,既然許平喜歡看那部下總有辦法為他弄到南方的報紙。
最開始吸引住許平的兩年多以前剛剛棄守南京時,黃石親筆寫了一篇文章並登在那裡的報紙上,聽說是黃石的文章後許平就讓人特地幫他去買了一份,那篇文章乍一看是用來解釋南方現有的苛捐雜稅的,但裡面引用的故事非常有趣,結論也很讓許平悲哀:
「……現在中國商人在南洋經營的買賣越來越多,很多以前無名小島也被我國商人開發成港口、淡水和糧食的補給地,以前這些島上的人根本沒有來往,所以他們的語言也不相通,但是我國商人的往來,讓這些島民認識了他們的鄰居,彼此間也就開始通婚。
這些語言不通的夫妻由於無法用他們本來的語言交流,所以他們之間往往說漢語,很不流暢、很簡單的漢語。而他們的孩子則不然,這些孩子的語言使用的詞語很多都來自他們父母雙方,但是他們的語法卻完全不同,雖然非常簡陋、非常粗燥,但卻非常複雜,他們父母雙方的語言都遠遠不能與之相比,是一種全新的語言。
聰明的讀者們,你們能想像這是為了什麼麼?
因為語言不僅僅是我們用來與人交流的工具,它也是我們思考的工具,不同於他們的父母,他們的父母可以忍受非常簡單的漢語,因為他們可以用他們的母語思考。而這些孩子們如果不創造一種複雜的語言,他們就無法思考,他們如果不創造一種更複雜的語言,他們就無法適應遠比他們父母要負責得多的新生活。所以,這其實是必然的結果。
現在我們制定更多、更細緻的律法,很多人覺得繁瑣,但其實這也是一種必然,我們的社會變得更複雜,我們現在有更多的工作和生活模式,如果沒有更細緻的法律,我們就無法適應我們新的生活。沒有律法,國家就無法運行,甚至無法生存。
這裡我順便提一下北方的李闖,他和他的部將看到了大量對農民的不公,他和他的部下們滿心以為自己掌權就能讓他們的農民兄弟過上好日子,但我對此不抱任何希望。正如沒有語言就無法交流,甚至無法思考一樣,李闖的政權如果不變得複雜就無法運行,甚至無法生存。
而李闖的部下多是和毀掉先帝國運持一樣思路的文人,所以李闖政權變複雜的方向,毫無疑問會是同樣的方向。李闖政權想要運行、想要生存,就一定要變得複雜,這是必然的,而先帝治下那些凶官橫行,百姓民不聊生的情況,也一定會在李闖政權下重現……」
今天忙碌軍務過後,許平先是出去練了一會兒劍術,回營之後又開始看報紙,總的說來黃石發表的文章很少,尤其是最近一年多以來幾乎就沒有,首輔選舉結束後報紙上又有了一個人在寫類似黃石之前的那種知識普及文章,他是齊國公府的發言人夏完淳,他屢屢以齊國公府的名義來解釋他對南明憲政制度的理解。
最近一篇文章在講的是為什麼要制定憲法,而且規定提刑系統對議會的提案有否決權。
「……和皇帝受命於天,任命百官牧守萬民不同,卿院的權利來自選民。皇帝是替天行道,權利是無限的,可以做任何他認為必要的事來體現天道;但卿院不可以,選民給予大夫的授權是有限的,比如選民在***選舉某人為他的代議士時,肯定不會想著授給他處死自己的權利,也不會想授給他們剝奪自己***權的權利。
因此憲法就要作出規定,規定選民授權的範圍以防大夫們濫用,各級卿院彼此制約,如果縣卿院濫用權力,府卿院可以糾正,府卿院濫用,省卿院可以糾正,而如果省卿院濫用,制憲會議可以糾正。為了防備制憲會議和未來的國卿院濫用授權,我們的憲政還規定了***於卿院之外的提刑體制,如果卿院作出了超乎他們授權的決議,比如制定針對某個人或是某一群的特別法律,違法了憲法的公平原則,或是企圖隱蔽地竊取選民的權利,比如延長或中止選舉,各級提刑司可以宣佈提案違憲而宣告非法……」
在不得不出動提刑司否決提案前,還有一個和下院相對***的上院,如果上院覺得下院正在提出有損國民利益的議案,還可以靠三次否決爭取時間來喚起國民的警惕和注意,不過黃石現在還沒有對任何人透露自己的這個心思,夏完淳在憲政制度裡也沒有提。
「皇帝無限的權利,選民有限的授權,受命於天和受權於民……很有意思的話。」許平嘴裡唸唸有詞,把一些他覺得有意思的東西抄在一個本子上,而且還用匕首把報紙上這段話切割下來,小心貼到另外一個本子上。
「這真是大逆無道的無君無父之言,」周洞天在旁邊搭腔道,最近一段時間戰局相對穩定,許平就開始做讀報筆記,周洞天有時也會陪長官討論一番,陳哲和其他人也是一樣:「齊公居然容得的下夏先生,而且居然還同意他打著自己的旗號在報紙上胡說八道。」
「夏先生是我非常敬佩的人,他以前不就寫過著名的反書麼,這個有限授權倒是符合夏先生的一貫看法。」許平對夏完淳一向很信任,對夏完淳的契約精神很瞭解,這次對方又在用這種思想解釋南明的憲政,把卿院的大夫和選民的關係解釋成一種範圍有限的契約關係。許平對南明的黨爭本來很不感冒,但是他比較相信夏完淳的話,最近一段時間來夏灣傳在報紙上對憲政進行的科普工作許平一篇也沒有落下,對黨爭的看法也有了一點改變。
周洞天馬上指出,這樣應該會導致行政效率大大下降,因為皇帝體系可以看到什麼事情好立刻就去執行,而憲政制度還要討論,要經過很久才能得出結論,很可能會耽誤時機。這番話周洞天覺得一定會很合許平的脾胃,因為其中大意是半年前許平和部下們討論時自己說過的,但周洞天沒有看到許平贊同地點點頭,而是微微皺眉。
「也未必,」許平好像忘記了半年前他自己說過的話,居然反駁起來:「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是好的,什麼是壞的,可能還是討論一下才清楚。」
雖然許平反駁了自己,但周洞天不打算反駁回去,他覺得和上司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爭吵沒有什麼意義,不然他就不會引用許平以前的話,改頭換面一番來講。既然許平這麼說,周洞天就點頭道:「大人說的是。」
「你知道我曾見過齊公一面,」雖然周洞天服軟了,但許平似乎沒有停止的打算,他繼續說道:「當時齊公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是關於天公、虎狼和群羊的……」
今天許平看起來談性甚濃,他把黃石講給他的故事給周洞天複述了一遍,周洞天給出了許平差不多的回答,這樣許平搖了搖頭:「齊公說不對,而且他還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天公與虎狼並不是非親非故怎麼辦?如果虎狼發自內心地愛戴天公,因為他們所有的權利、生命都是後者給予的,甚至在違反天公的交代時都真心認為自己是在為天公著想,這有該怎麼辦?」
「不會有這種事情的。」周洞天斷言。
「難說,」許平隨手就舉了一個例子:「比如一位在外的將領認為不清除朝中貪官就會束手縛腳,但是這位將領的手下,他最得力的幾個心腹也都不這麼看,但是又不願意當面頂撞,他們就好心地修改了長官的計劃……」
許平才說了幾句,周洞天就面色慘白,他和陳哲一直在暗中破壞許平的彈劾計劃,一開始許平確實認為是自己搞砸了,但是後來想了想開始起疑心。雖然許平不知道手下到底都幹了什麼,不過對方沒有盡心盡力基本是可以確定的,雖然他們大概是出於好心。
「大人恕罪。」周洞天一下子就被許平把話套了出來,原本想好的各種托辭都沒用上——如果許平直接問他倒是會頑抗一番,但是許平擺出一副瞭然於胸的模樣後,周洞天就喪失抵抗意志了。
「唉。」許平歎了口氣,他最開始不確定到底是那一層開始出現問題的,不過本來還指望是更遠一點的人,沒想到命令一出口就變了模樣:「這事就算了吧,以後你們覺得我做的不對要當面說。」
周洞天感激涕零地答應後,但是許平話一出口又後悔了,他記得對方已經當面反對過,不過自己一堅持他和陳哲就放棄正面反對,改為打游擊了。
許平又翻了翻報紙,把其他一些覺得有意義的東西做成剪報。
「大人要這些做什麼?」周洞天小心翼翼地問道。
「當將來天下太平了,我們可能用的上,」許平頭也不抬地答道,剪報都是他覺得有啟迪意義的文章,筆記本上記錄下他看這些文章時的一些心得體會,還有他為什麼要留下這些剪報的理由,許平打算將來把這些東西一併送給李自成:「等我們頂住明軍這次攻勢,等天下太平了,或許這些東西能幫上主上,也能幫到我們大順治下的百姓。」
湖廣方面的敗局已經不可挽回,李定國接受了余深河的殘部後主動撤退到河南,不過李定國並沒有要求派出更多的援軍,反倒要朝廷省下資源支持山東和江淮戰場。
戰爭主要就是圍繞補給線作戰,也就是道路和河流,李定國認為湖廣明軍主要靠長江航運來補給,在長江流域周邊明軍能夠輕易維持大規模的部隊。但是李定國主動撤退到河南後,他認為明軍的進攻能力會被大大削弱,他們距離自己的後方越來越遠,而且開始遠離水運系統。和盼望靠拉長補給線削弱明軍的許平一樣,李定國認真計算了湖廣一帶的道路通過能力後,認為他手下的兵馬足以在河南擋住前來進攻的明軍。
李定國也同意隨著時間的推移,明軍還會從湖廣發起新的攻勢,他們可以修復拓寬道路,恢復湖廣生產,並且在靠近河南的地方修建大量的倉庫,預先為侵入河南的大軍儲備物資,不過這都需要時間,而且明軍的這些行動也會給順軍以預警時間。
但和河南這裡相反,許平負責指揮的江淮戰場水運發達,而且山東也有漫長的海岸線,現在濱海地區差不多都在明軍的控制中,所以李定國認為江淮戰場會率先受到攻擊,他甚至提議朝廷把自己也調去江淮和許平並肩作戰——李定國判斷在兩、三年裡湖廣明軍構建不起足夠多的野戰倉庫並把它們裝滿,這期間順軍還可以進行騷擾進一步拖慢對方的準備。因此李定國覺得可以考慮先集中力量確保東線,然後等明軍做好從湖廣發起進攻的準備後,再把部隊調回去以擊退明軍的進攻。從湖廣進攻河南是不容易的,因為這裡的水運大大不如東線發達,如果南明要在這裡維持大軍,那麼耗損就會變得非常驚人。
許平也有類似的顧慮,他也覺得江淮戰場會是明軍的下一個目標。
之前許平一直容忍明軍佔據山東濱海地區,而對這些地方的佔領也確實如許平所希望的,大量地消耗著南方的資源,不過即便如此南方正面戰場的軍力增長速度還是高於他。對於山東濱海地區的淪陷,許平到不認為是很大的威脅,因為這些軍隊如果想深入內地切斷許平的退路,那他們就要離開便捷的海運系統,依靠大量的畜力和車輛進行入侵,許平覺得山東的明軍還沒有做好這種準備——目前他們主要是在堅固的濱海據點周圍活動;而來自戰略右翼的威脅,許平同樣不認為非常嚴重,自古南人善舟、北人善馬,許平覺得在畜力方面順軍還是有優勢的,畢竟蒙古草原現在掌握在順軍手中而南方沒有養馬場,這樣在河南的作戰順軍會有後勤上的優勢。
而江淮這裡則不同,這裡的水運系統很發達,大大減輕了明軍的運輸困難,而且沿著這條路線一路北上,旁邊就是大海,明軍的後勤也比較容易解決。
不過若不是李定國自己提出,許平還不好意思繼續要朝廷支援自己,畢竟湖廣順軍損失很大,而自己的江淮和山東部隊還基本完好無損。
今天晚上有一個公務宴席,政府出錢邀請一些技術專家集中研究各種新式技術在武器上的應用,然後再找一些工商鉅子來競標把新式武器生產出來。
繆首輔讓工業部長去赴今晚的宴會,後者是他的老朋友了,以前經商時就是夥伴,福建省卿院跟著自己大戰過呂志強一夥兒,後來也是最早變賣家產投身***的一批同志。
「今天晚上有茅台,」繆首輔知道他的老友就是好喝一口好酒,不過幸好對方在從政後從未因此誤過事,今天晚上的宴會雖然以國防為主,不過和工業也不是全無關係,繆首輔就趁機讓他的老戰友去過過嘴癮:「你去不去?」
「去啊。」工業部長果然很高興。
「不要喝多,不要誤事。」繆首輔提醒道。
「放心吧,一定積極參與討論,努力配合國防部工作,絕不讓人說閒話——說我是去騙吃騙喝的。」
「很好。」
在會議上,工業部長和國防部長一起詢問最新的輪胎製造業的發展,這個構想又是齊國公府工業總監鮑博文提出來的,這傢伙還和齊國公分享著橡膠硫化的專利權,再加上內外胎設計專利,注定他一輩子都會是財政部下屬的國稅局的重要關注對象。
充氣輪胎的成本正在逐漸降低下來,南明政府打算為軍隊的馬車全面換上充氣輪胎,這能大大增加軍隊的通過能力和後勤補給能力,同時還能減少車輛、車軸和車輪的損耗。
工業部打算制定一套新的標準,以確保各個輪胎廠家生產的輪胎可以通用以方便替換,國防部還需要訂購大量的易耗零件,比如輪胎氣嘴、橡膠氣芯等等,當然還要為軍隊大量訂購打氣筒——這些東西的專利也都是齊國公和鮑博文共享,廠家每生產一件都要支付給他專利使用費,再考慮到這些產品使用的硫化橡膠數量,國稅局就更加對鮑博文緊盯不放了——齊國公也願意為他的收入納稅,不過政府的意思是意思、意思就行,就好比以前官員春天下耕地做表率一般,他們願意刨幾鋤頭都行,齊國公願意納多少稅也都可以,能讓財政部理直氣壯地說一聲齊公都依法納稅了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