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絕境
「其實仔細想想,我們就是對上齊世子的四鎮,也稱不上劣勢。」行軍路上陳哲和許平研究戰局時突然說道:「明軍所謂的團,完全是按照大人的翼編製來的,齊世子四鎮一共有十二個團,而我們六營也有十二個翼,雖然……」說著、說著陳哲自己有點洩氣,除了近衛和狙擊兩營外,就剩裝甲營稱得上是齊裝滿編,其他的都在之前的防禦戰中受損,但陳哲覺得不能滅自家威風,繼續道:「至少從翼和團的數目上看,還是一對一的嘛。」
「這可不好,陳兄怎麼也開始學明軍的摸樣了,」許平笑起來:「不如就是不如,何必要強找借口。」
明軍的師編製有大量的獨立單位,除了九千屬於三個團的士兵外,還有六千多人屬於獨立單位的,這些兵力除了能從事協助和輔助工作外,也都經過戰鬥訓練,可以補充進團編製當做步兵使用,許平很清楚這一點,而且陳哲也清楚。就算這些士兵是單純的輔助部隊,許平記得以前陳哲曾這樣評價過:一個戰兵背後如果有一個輔助兵,那麼他能當一個半戰鬥兵用,而如果一個戰鬥兵背後有十個輔助兵,那他就能頂的上沒有輔助兵的三個戰鬥兵。
具體數值可以討論,但是無論許平和陳哲都明白明軍擁有絕對的兵力優勢。
「我們一個翼能夠打新軍一個營,」雖然陳哲贊同許平的決定,但是他還是有些底氣不足,在地方境內與敵軍優勢兵力進行決戰,這不太符合陳哲的習慣,從河南開始他和許平一貫是以強攻弱,所以陳哲不自覺地總想多挖掘一些順軍的優勢出來,但現在順軍所有的長處實在不是很多:「就是第一次遇到賈帥帶領的新軍時,我們一個營也能打他們一個半營。」
「那時賈帥的新軍還是用對付建奴、流民的那一套,而近衛營已經開始了專門針對性訓練,而現在明軍用的就是我們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他們甚至連我們的沙盤都原封不動地抄襲走了。」許平心裡同樣有些憂慮,不過他覺得若是自欺欺人那就會影響判斷,與其如此還他寧可給同僚潑點冷水:「遇到賈帥的時候,近衛營已經在河南轉戰近年,攻城略地身經百戰,新軍有誰見過戰場麼?」
那時新軍除了因為黃石而士氣高點外陳哲覺得並無多少可取之處,後來沒有了那種士氣後闖營收拾起他們來確實如陳哲所說以一對二還綽綽有餘,聞言陳哲搖頭道:「他們現在也沒打過幾仗。」
「但是他們打過了,見過戰場了,這和當初的新軍就很不一樣了,我們在河南遇到的新軍最好也就是在山東追過幾個月的東江軍——用木棍和馬刀和他們打游擊的東江軍,而現在他們已經在浙江打過好幾仗,面對過火炮和排槍。」就像余深河對李定國報告的一樣,李來亨同樣想許平介紹過明軍迅速提高的戰術素養,至少在十八個月的訓練條件下,明軍的炮兵一旦適應了戰場的血腥恐怖氣氛就迅速壓倒了順軍的炮兵部隊。
陳哲很清楚許平的計劃,就是置之於死地而後生,希望每一個士兵都能意識到不取得勝利就要面對死亡。
「而且我們還有一個優勢。」在李來亨報告前,許平並沒有發現他的對手居然還有這樣的弱點,那就是北伐軍的將官和士兵之間有些不夠融洽,似乎齊公在推行一種新的官兵關係。比如大大削弱了長官對下級的管轄權,本來被新軍集體抵制的軍法官制度又被齊公改頭換面地建立起來,士兵和下級軍官如果對上級的懲罰不服可以提出軍法申訴,由專門的軍事法庭來核實處分得是否有道理。
這對明軍的官長權威造成了一定的影響,而且李來亨通過審訊俘虜還感覺明軍士兵的心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他們並無一輩子當兵吃餉的打算,俘虜中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工匠、有農民、有漁民,甚至還遇到過一個什麼小學校的老師,除了少數人以外,大部分都打算在戰爭結束後退役去重操舊業。李來亨覺得明軍上下級的衝突似乎是前所未有的劇烈(以傳統的一輩子當兵,世世代代當兵的理念來看),士兵們很少有人願意為他們的直屬上司而不惜一死,去獻身賣命博取自己或子孫後代的富貴。許平詳細詢問過李來亨後也有種怪異的感覺,一貫標新立異的齊國公好像正在軍中推行什麼新思維,提倡軍隊為國效忠——這個詞語許平不感到新鮮,但是無論是他還是其他順軍將領都覺得如果不把效忠的對象定在某個人身上(一般是士兵的直屬上級),那麼士兵就會容易變得困惑。
一個人怎麼能向一個如此龐大的國家效忠呢?到目前為止許平還理解不了,但這個思想其實不僅僅是齊國公推廣的,也是南明採用志願兵模式後被普通士兵從社會上帶入軍隊中的(黃石始終相信軍隊是社會的縮影,正從封建家長制向憲政監督制轉型的南明同樣會有不同以往的士兵)。不管順軍將領是不是能理解,反正李來亨發現的怪事還包括明軍士兵雖然對他們長官的不滿增加了很多,而且敢於把這種不滿宣諸於口:比如被俘後有人痛罵上峰愚蠢能得到其他俘虜的大聲贊同。但俘虜卻變得異常難以收服,他們不願意加入順軍,就算有些俘虜心灰意冷對勝利失去信心,他們也不想換個主子當一輩子的兵,而是在心底盼望能夠早日實現和談放他們回家去從事老本行。
也正是因為此,雖然許平不太明白這是明軍士兵的心態變化和明軍高級軍官的舊思維的衝突,但他依舊察覺到這種脫節和不協調——失去生殺予奪大權的高級將領很不滿,而他們試圖抵制軍法並恢復重建權威強壓士兵時下面同樣心生不滿,接觸過新社會模式的士兵不像他們前輩那樣順服,轉型中的明軍在某些情況下會比新軍更脆弱。
……一直到許平走後很久,第六軍才在反覆討論後下定決心出動一個團向應天府發起試探性攻擊,賀飛虎焦急地等待著這個團的消息,他既擔憂這會讓幾千士兵落入許平精心佈置的陷阱,但更擔心從應天府傳來的消息無誤:順軍傾巢出動直撲安慶。
卿院希望第六軍盡可能地爭取一些功勞和榮譽,但卿院絕不希望這仗會打敗,如果許平真的擊敗了北伐軍主力那麼此次北伐就會面臨巨大的危機。賀飛虎一面急速向泉州報告他剛得知的應天府傳聞,一面派使者晝夜兼程趕去通知黃乃明,如果那個偵查攻擊的團沒有遭到順軍主力伏擊的話,那戰爭的關鍵就已經轉移到西線——而賀飛虎對此將無法插手,這種旁觀勝敗而無法參與的感覺讓他的感覺非常不好。
賀飛虎的急信傳入北伐軍總部時,這裡早已忙成一團,安慶府境內的警報如同雪片一般傳來,所有的情報都指出安慶府正遭到順軍主力的進攻,敵軍的大軍如潮而來,各警戒據點完全無力抵抗。
「許賊這是要拚命嗎?」黃乃明和其他高級軍官已經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順軍一點兒也不顧忌暴露行蹤,沿著長江疾馳一路向著安慶而去,這完全出乎了之前北伐軍的預料。
「早該想到了,許賊從來就不服從軍令,他在新軍的時候就把上峰命令當耳旁風。」一通抱怨過後,北伐軍緊急動員,準備全速出發追擊直撲安慶的順軍主力。
「命令第九鎮立刻嚴加戒備,咬緊牙關頂住許賊!」
北伐軍統帥部同時下急令給包圍安慶的明軍,讓他們立刻收縮防守,把注意力從內包圍圈轉向外包圍圈,準備全力阻擊許平的解圍行動。
「局面依然是對我們有利,而且是非常有利。」在最初的慌亂過後,參謀長金求德首先冷靜下來,由於迴旋的餘地非常小,所以北伐軍能夠迅速趕到戰場,就算許平有兵力優勢,但是所謂千里爭利厥上將軍,許平再快也不能一到安慶城外就做好充足的攻擊準備。以第九鎮一萬餘的兵力,固守已經經營多時的長壕和圍城工事,大家都相信肯定能頂一段時間,而北伐軍主力雖然慢了一拍,但距離這麼近也是轉眼就能趕到戰場。
「許平孤軍深入,沒有任何後援,而且又是急行軍,顯然把輜重大都拋下了。」金求德的分析獲得大家的一致贊同,甚至發覺北伐軍雖然沒能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但反倒更有利,因為這樣就是銜尾追擊而不是迎頭堵截——深入安慶的順軍前有堅壘,後有追兵,側面還是長江。在許平頓兵堅城之下的時候從背後猛攻之,必能將其徹底殲滅這樣無疑就是一錘定音了。
「當今的形勢就好似官渡之戰,許賊就是偷襲官渡曹賊,唯一的機會就是先攻破第九鎮,奪取他們的輜重、堡壘再掉頭迎戰我們,」金求德指出曹操當時的選擇是不顧部將請求分兵抵禦背後威脅的要求,全力攻破淳於瓊;而袁紹的錯誤是優柔寡斷,沒有火速發大兵支援,不然曹操也只能飲恨烏巢:「讓第九鎮無論如何不要貿然出擊,堅持到我們趕到就是大獲全勝了。」
河南的一敗再敗讓新軍顏面盡失,所有的將官都摩拳擦掌地出營去發動部下,而金求德心中同樣充滿了熊熊的鬥志,他說服黃乃明再下命令給第九鎮:萬一,如果萬一頂不住,那一定要盡毀安慶周圍的輜重,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許平得到它們。
當初許平曾經讓張彪帶話給新軍:「回去告訴金求德,陰謀詭計我不如他,打仗他不如我。」
這句話金求德一直沒有機會讓許平吞回去,但這次,金求德再三檢查兩軍的部署:給廬州的第十鎮的命令也已經發出,讓他們暫時解除對廬州的包圍,做好南下準備一邊一起堵截許平;但就算廬州軍無法及時到達——從時間上看不可能,安慶周圍明軍也擁有天時地利,絕對的兵力優勢、防禦陣地、情報體系和輜重儲備。
「讓許平小兒看看什麼才叫宗師級的運籌。」金求德在心中暗暗發誓,這次一定要徹底洗清多年來許平加諸於新軍的恥辱——讓前新軍將領們至今仍在齊公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恥辱。
……午時,順軍前鋒報告距離安慶還有大半天的路程,安慶周圍的明軍已經放棄原接近地的據點,一萬幾千大軍都龜縮到核心防禦陣地裡。
「齊世子落在我們身後也有半天的路程,今天晚上他們就會抵達這裡。」周洞天在軍事會議上向順軍統帥和眾將報告道。
「讓士兵們安營紮寨吧,今天下午好好休息,每個士兵都要仔細檢查一下自己的步槍。」許平此番沒有攜帶什麼輜重,不僅炮兵,連步兵也都只攜帶著最少的給養和彈藥,安慶守軍的部署和許平之前對眾將預言的一般無二,他對大家笑道:「急行追來的明軍今夜會在野外紮營,這樣他們無法拒絕我們明日的挑戰,我猜他們也不會想拒絕,甚至會長出一口氣:可算是追上了。估計他們在路上最擔心的就是聽說我攻破安慶外的長圍,盡獲得其中輜重。」
和許平表現出的輕鬆不同,其他將領仍然有些擔憂,就算能夠獲得多一下午的休息時間,順軍恐怕依舊會比明軍疲勞。
「明軍步兵是我們的兩倍,騎兵是我們的三倍,炮兵的彈藥夠打十仗。」劉宗敏提到其他的劣勢。
「是的,」許平點點頭,明軍一貫不留順軍精銳的俘虜,這裡已經深入明軍控制區,最近的安慶城也在敵軍的重重圍困之下:「我軍沒有能夠堅守的堡壘,沒有水師、渡口和船隻,沒有三天後的糧草,沒有打第二仗的火藥,沒有援軍也沒有退路。而明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