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知恥
「治國,自有臣等在!」牛金星怒氣沖沖地離開了,他斷然反駁了許平對山東防禦使司的一切指控,明確指出許平這是越權,而且在御史已經彈劾他越權的情況下在順王面前鬧事更是桀驁跋扈。
「陛下,」在連侍衛都被趕走後,許平對李自成激烈地說起來,連臣子的自稱都忘記了:「前朝——大明,是我祖先的國家,我注定是無顏面對列祖列祖,永遠不用指望能夠得到他們原諒的,可我一直安慰自己,當我到了九泉之下的時候,我能夠在陰間得到陌生者的讚賞,他們會說我幫助陛下建立了一個太平盛世,這種讚賞會遠遠多過祖宗對我的責難。而陛下您,正在奪去我這僅有的一點點能聊以自慰的借口!」
「許兄弟,你我是患難與共這麼多年,只要沒有外人,我就把你當做我親生兄弟一般。」李自成也覺得許平反應過度,大順主流還是好的,大批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就是出了一點點的不公平,那也和許平他無關,而且牛金星說的更有道理:「你敢說這不是黃去病唆使的麼?天下哪有盡善盡美的事情?這些心懷你祖先國家的人,滿懷怨恨,千方百計地尋找下面的不足,煽動對真情不瞭解的百姓起來鬧事,難道你希望殘暴的前明回來麼?」
「殘暴的前明已經回來了,」許平也承認大順治下比前明末世那是好的沒邊了,但是顧炎武曾說過,走上這條路就沒有回頭的可能:「大王不記得我們的約定了嗎?」
「你是說你那兩個謀士麼?」李自成嗤之以鼻地說道:「你敢說他們不是黃去病的探子麼?」
顧炎武和夏完淳在見到大順完全拋棄了河南的臨時政策,回歸到明廷治國的老路上以後,不告而辭好像是逃去福建了,雖然許平竭力替他們辯解,但是順王對此當然是十分憤怒。
「如太師所言,臣一介武夫,不懂如何治國。」許平見李自成態度堅決得似乎不像是有迴旋餘地,便心灰意冷地說道:「臣乞骸骨。」
這話讓李自成先是一驚,隨即怒氣又開始在臉上聚集:「大將軍這是要挾寡人麼?」
「君親無將,將即反,臣不敢反,臣只是想告老還鄉。」
「你還鄉?還到哪裡去?」李自成記得許平就是北京人。
「臣想去鳳陽。」許平直言不諱地答道:「臣會繼續隱瞞此事,但臣要向列祖列宗告罪,同時臣也會禱告先祖,求他們為天下蒼生降下良才,輔佐陛下開創萬世太平。」
李自成呆了片刻,舉起手說道:「剛才和許兄弟說的是寡人的肺腑之言,在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們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兄弟,但是在朝廷上寡人就是大順、就是這天下!我請許兄弟給我一個面子,不要提出這麼無禮的要求,不然大順的監國就只能為了朝廷的威信而行事。」
「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許平恭恭敬敬地行禮:「陛下,臣告退,時候不早了,陛下也早點休息吧,明日還有早朝。」
「寡人絕不會准的,許平你要是不想活了就來試試看!」順王在許平離去的時候大叫道。
次日許平提出正式的請辭後,朝堂上頓時亂作一團,氣勢洶洶的官員立刻指控許平這是在要挾順王,是大逆不道,為了一些個人恩惠大鬧朝廷本來就是大錯,現在不思改悔竟然要挾朝廷真是罪無可赦。高高在上的順王見到許平早朝一上殿就提此事,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幸好最近順王已經不輕易發言了,所以群臣也沒看出異常來。
被御史彈劾了一通後,許平仍堅定地表示他已經不想討論山東的問題,就是山東的事如他所請也一定要辭職。
「臣聞鳳陽乃是前朝帝鄉,多有心懷前朝之餘孽。」許平口氣平和地說道:「臣雖在野,不敢不心憂社稷,敢請陛下准臣遷往鳳陽,以在野之身為陛下效力。
見許平心志堅定,立刻又有御史跳出來叫道:「聖人有言,國有道而賤,恥也。」後面半句御史沒敢說,但是朝堂上的文官都是飽學之士,自然都知道後面半句是什麼,至於武將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許平堅辭聖朝官職,是誹謗聖朝、陛下,微臣敢請陛下治其大不敬之罪。」
「褚御史還漏說了半句,聖人全話是:國有道而賤,恥也;國無道而貴,恥也!」許平替這位御史向那些有點不明所以的人解釋了一下,面無懼色地說道:「其實臣就是這麼想的。」
牛金星不等御史再跳出來彈劾,首先向順王跪下,叩頭道:「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滿朝文武「哄」的一聲跪倒在地,包括周洞天在內的由許平一手提拔起來的武將也都戰戰兢兢地跪倒。
「空穴來風,豈非無因!」牛金星見李自成已經到了快爆發的邊緣,也不希望朝廷上鬧出什麼大事來:「此必是有小人造謠!臣敢請陛下將許平發詔獄,追究奸黨。」說完牛金星還趴著側頭狠狠地瞪了周洞天一眼。
周洞天在大氣都不敢喘一聲的武將班中,哆哆嗦嗦地說道:「齊奏陛下,大將軍不通禮節,微臣敢請陛下允許微臣良言相勸,微臣定能說得大將軍回信專心,不至於棄官棄軍棄三軍將士。」
這話似乎是提醒了李自成,順王在寶座上俯視著依舊挺立在跪了一地的群臣中的許平:「大將軍,寡人相信,大順將士都希望大將軍仍能統帥三軍,與他們有始有終的。」
「三軍可以奪帥,匹夫不可以奪志。」許平長歎一聲:「乞陛下將臣骸骨賜還。」
責備、彈劾聲頓時又是響成一片,其中還間雜著幾聲哀求挽留聲。
當聲音又一次漸漸平息後,許平昂首看著遠處的李自成,距離這麼遠,又頭戴冠冕,許平覺得對方的面目都有些陌生了。
「就准大將軍所請吧。」大順監國終於做出了決定,李自成言而無信地沒有實踐他昨晚的威脅:「明日休朝,寡人會為大將軍設宴、踐行。」
許平的事件遼王府一直很關注,塵埃落定後洪承疇長出一口氣:「陛下聖明。」
「可是,」吳三桂是個居安思危的人,他從這件事中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在遼東,會不會有這樣腦後生反骨的傢伙呢?」
「大王明鑒,」洪承疇覺得自己真是老了,總是需要遼王提醒才能想到更深一層:「臣這就去查。」
「查有什麼用?」黃石的文章讀得越多,吳三桂感覺自己的思路就變得越敏銳:「齊公很擅於讓人暢所欲言,這點我們要學,要好好的學。」
由遼東人民觀察家起頭,遼東的報紙先是總結了改革近一年來各個領域取得的輝煌成績,然後坦承遼王府還是有很多不足的,遼王廣開言路、虛心納諫,希望各行各業的人都能踴躍提出寶貴意見,為把遼東建設得更好,為遼東人民謀取更多福利獻計獻策。
在爭相向遼王府提意見的熱情中,也有極少數人懷著沉甸甸的忐忑不安之情,張樹仁就是其中之一,他本是個讀書人,二十年前全家被林丹汗掠到遼東,贖身後就以教導周圍的小孩認漢字為副業。
「父親,」張樹仁的長子晚上聽說他要去給遼王府提意見的時候,憂心忡忡地小心說道:「父親不是說,觀遼王為人行事,好法家征誅之術,不像是儒學信徒麼?」
「確實不是,但為父還是要去為民請命,遼王建什麼觀察司,鉗制人言、報喜不報憂、愚民如群羊,其害甚於焚書坑儒!以前不讓人說,現在既然有說的機會為父豈能不言?」
「可父親不是擔憂這是遼王的守株待兔之計嗎?」
張樹仁看了家人一眼,其中頗有一絲歉疚之意:「知恥不辱,聖人之道。聖教以為權貴張目為恥,以不為百姓擊鼓明言為恥。我泱泱中華能流傳千載,絕不是權貴之功,而是總有一些讀書人能繼承孔孟二聖的知恥精神。」
面對家人的憂慮,張樹仁慨然道:「休要做這番小兒女態,只要聖教一日不絕,便是世上沒有了我張樹仁,總會有新的讀書人知恥的,橫眉冷對權貴之流。」
「朱洪武說孟子這老頭要是活到他那個時候,就該好好治罪,」吳三桂對洪承疇罵道:「以本王所見,孔丘也該千刀萬剮。」
「大王說得極是,」洪承疇亦狠狠地說道,來提意見的幾乎都是倖存的儒生:「那些腐儒,個個都是禍害!」
今天遼東人民觀察家風向突變,嚴厲斥責了那些企圖以進諫為名,把全遼人民幸福生活拉向倒退的惡棍們。
這些惡棍都在林丹汗統治期間邀寵獻媚苟活至今,內心深處極其懷念異族統治期間被豢養的不勞而獲的日子。希望遼王停止諸多有利於遼民的策略,以及各種開啟民智、為民謀福的政策。
最後王輔臣親自下場,在遼民觀察家的文章末尾大聲疾呼:「這些蒙古奸細想讓林丹汗再回來蹂躪遼東大地,讓韃子再回來奴役遼東人民,遼東人民能答應麼?遼王能不拚死反抗麼?」
遼東人民當然不能答應,當夜一群遼東兵丁就衝進張樹德的家,替拚死反抗的遼王把這個大蒙奸抓走。數日後公佈他的罪名有:私通父妾,**親妹、強暴兒媳。遊街示眾後押往菜市口正法,因為這個老淫棍滿嘴污言穢語,遊街前官府已經把他舌頭鉗斷以免污染圍觀人民之耳。
……在遼東觀察司的訓練營中,一個教官問道:「如果在瀋陽街頭,看到一個男子在街頭唉聲歎氣,該怎麼辦?」
「立刻提起十二分精神,做好戰鬥準備,」觀察司的學員異口同聲地答道:「全神戒備,隨時準備阻止這個狂徒的反遼王煽動。」
「如果看到一個婦人在哭泣……」
「……阻止她丈夫的反遼王煽動。」
「如果看到一個童子穿得破破爛爛……」
「抓走,查清他居心叵測的父母是誰。」
最新的《遼東人民觀察家》,總是會及時放在齊國公的案頭,看完最新的報導後,黃石想起了他曾看過童話、科幻故事。
「不知道吳三桂到底有多麼關注我這裡。」黃石喃喃自語道,他決定做一個試探,就讓人去泉州的幾份大報紙上去刊登一篇商業廣告。
這份商業廣告佔地並不大,短短的是根據五行之類、還有經脈等種種神秘原理,開發出一種類似鐘錶的東西,不過這並不是一般的鐘錶,而是可以給小孩戴在頭上測試他們有沒有動腦思考,廣告描述是黃石親自寫的,以他前世的走字水表為原型,可以定量記錄一個人每天的思考量。廣告稱如果學校購買了這種鐘錶後,給孩子戴上就老師就可以觀察他們的思維活躍程度,家長也可以因此來查看兒子是不是喜歡思考。因為這種技術才開發,而且製造工藝及其複雜,所以這種能夠測試人是否思考的鐘錶造價相對昂貴,當然也絕非一般家庭完全無法承受,並且簡單易攜,完全不會影響學習工作和日常生活。
廣告發出後不久——以那時的通訊技術衡量差不多是第一時刻,張再弟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來找黃石,說遼東觀察司的司長王輔臣,奉遼王急令派來使者咨詢一種特殊的、能探測人是否喜歡思考的鐘錶事宜。遼東方面急於知道這種鐘錶是不是僅限於小孩,是否對成人也有效,如果有效的話,遼東觀察司司長王輔臣就要親自前來福建商談大量購買此類鐘錶,需要的數量數以百萬計。至於價格則好商量,遼東方面已經緊急聯繫了工農銀行,希望討論新的大量貸款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