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杭州
對史可法來說,之前黃石是他最大的指望,不過現在這個指望基本破滅掉。鎮東侯明確說明他不會來南京,弘光皇帝登基時鎮東侯也是上了一封不痛不癢的賀表而已,此外從福建來的消息說,鎮東侯已經把閩粵稅款截留。這兩省稅款的流失對南明政權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史可法幾番去信苦勸鎮東侯以大局為重,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朝廷玩釜底抽薪,可是鎮東侯不為所動連信都懶得回一封。
兩省流失的稅款給朝廷帶來了上百萬兩銀子的損失,此外江西和浙江有報告說鎮東侯的手下也在活動,鼓動地方截留稅款花在地方軍隊上。除去鎮東侯以外,湖光的左良玉也在進行著類似的努力。
史可法感到自己完全無力左右政局的發展,他不知道該如何控制地方,不知道怎麼樣才能保住國家的稅源,不過史可法只是簡單的認為:在敵軍兵臨城下的時候進行內訌不是什麼好主意。為了不讓言官繼續為福建的拖欠嚷嚷,史可法已經把自己的家產都捐獻了出去,雖然相比稅金那點家產無疑是杯水車薪,但言官看到大學士不去催稅款反倒捐獻私財,也知道他確實是一點辦法也沒有,對史可法的苦處也能夠體諒到一些,於是彈劾鎮東侯和左良玉的聲音漸漸也就淡了。
「等擊退闖賊之後,我親自去一趟福建。」史可法打算和鎮東侯推心置腹地談一番話,然後再折向湖光去親自說服左良玉,史可法猜測單純靠通信可能無法讓別人充分理解自己的苦心。南方不過數省,如果繼福建廣東後,浙江江西湖廣的稅源也完全流失,那南明朝廷很快就會崩潰。
幾天前朝議時,很多臣子都對鎮東侯首開武臣截留稅款的前例很不滿,不過大家誰也不敢明言,不要說提議出兵討伐,甚至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嚴辭責備。
在朝議後,弘光皇帝召見了馬士英和史可法,對二人下令道:「好好去和黃侯講,若是他有什麼委屈要盡快搞清楚,唉,不能在這個時節耍脾氣啊。」
兩個人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但陛辭後無論是史可法還是馬士英都是束手無策,江北軍抵抗順軍尤嫌不足,朝廷還盼望著左良玉能為大明保住湖光,鎮東侯能盡快前來南京鎮守並停止武力抗稅。馬士英和史可法愁容滿面地對望良久,最後馬元輔無奈地說了一句:「死而後已。」,而史可法則上了自請督師江北的表章。
「若是戰局不利,」史可法不能不想萬一沒能擊退順軍又該怎麼辦:「大明養士三百年,而殉國者寥寥,大學士各部尚書爭先投賊……」史可法知道北京城破,殉國的不過二十人,其中高官一個沒有;而南京這邊,史可法磨破唇舌要起兵勤王,而應者無幾,北京城破後南京仍是一副花天酒地的太平氣象,好多人都說什麼要是順軍真打到南京,大不了投降便是這話甚至已經不需要避人而可以在公開場合暢言無忌:「至少得有一個大學士尚書,會以死報國吧。」
順軍的行軍速度並不是很快,大軍通過山東的時候許平還有餘暇見一些曾經的故人,比如對他有救命之恩的三位大俠。現在這幾位大俠已經是山東防禦使鍾龜年的得力臂膀,積極幫助山東大順政權打探消息,偵查地方民心動靜,並協助山東大順政權恢復商業交通。鍾龜年甚至考慮過給他們一些官職,不過這些綠林好漢都說他們綠林有綠林的規矩,不適合進入官場,鍾龜年慎重考慮後覺得為了政權穩定確實也需要一些人幫助控制黑道,所以也沒有堅持。
山東的地方順官,也紛紛給許平送來厚禮,對這些禮物許平仍按照之前的辦法處理,一概照單全收,然後一半賜給軍中將士,一半充作軍資。
「大人如此行事,難免又會有小人說大人什麼金銀無所受。」
衛士們充滿擔憂的警告讓許平只是微微一笑:「流言安能間無隙之君臣?大王和我推心置腹,患難與共,這種話就是再多又有何用?」
之前許平就認為這些官員送禮是送給大順的大將軍自己手下的幾萬將士而不是他本人,所以許平覺得若是拒絕的話,在這大順肇造人心未附的時候會讓別人起疑,覺得大順政權會對他不利,許平對衛士們道:「我在京師有大王賜給的宅邸,軍中更是衣食無缺,要錢財何用?」
以前就是在這山東,許平第一次收受過別人的賄賂,後來他回想此事的時候,意識到此舉對軍力是有損害的,新軍更是一個很好的教訓,許平不願意重蹈覆轍:「再說等到天下一統,太師說過就要重振朝綱,現在只是非常之時。就像你們說過的,只能沒了有,不能有了沒,這要是拿順手了,將來大王太師嚴令一下,自己還不是受罪?」
離開山東之前,許平對前來送行的鍾龜年說道:「上次我來山東時濫殺無辜,鍾兄幫我找一下被我殺害的那些百姓的遺族吧,等南方大事一畢,我想一一登門道歉。」
鍾龜年臉上露出難色,當年許平屠的那個村子已經被夷為平地,又過去這麼多年,他真不知道去哪裡尋找。
「鍾兄還記得那個收留我養病的秀才麼?」對山東的地理許平並不是很熟悉,那次兵敗逃亡時又是慌不擇路還昏過去,所以許平不知道自己養病的具體位置,但鍾龜年肯定記得:「我記得就是那個村裡,還有一些遺族,鍾兄幫我打探一下吧。」
經許平一提,鍾龜年也想起來,那時還有幾個婦女把許平罵的狗血噴頭:「大將軍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
「若是也找不到,那次新軍過境想必還有很多其他的百姓遭難,我也會向他們負荊請罪。」
陳哲也知道新軍的所做所為,不過他立刻叫道:「那些營干大將軍何事?」
「總是新軍所為,而我當時是新軍將領,理所應當。」許平同樣記得那個秀才對張承業的評價,而他打算以同樣的行為來了卻自己的這樁心事:「若想求人寬恕,總是要自己開口去求的。」
「現在大人已經是朝廷重臣,」陳哲覺得這樣行事似乎有損大順體統,尤其是聽許平說想傚法張承業去向百姓磕頭謝罪:「過猶不及。」
「我們是大順不是大明,我們造反不就是想建立一個不同前朝的太平時代嗎?」
在杭州,七八個新軍營官跪在黃乃明面前痛哭流涕:
「少帥,我們為侯爺他老人家效力幾十年,一時被豬油蒙了心,信了賀寶刀那廝的鬼話,真以為他是把侯爺說動了。」
「末將在京師也略有薄產,確實是打心裡不想走的,賀寶刀來說侯爺同意出兵,末將打心眼裡高興,結果也沒有細想,後來雖然覺得可疑,但是這個念頭一起就被末將自己騙自己含糊過去了,真是罪該萬死。」
大家早就統一口徑,把京師之變的責任盡數推到賀寶刀頭上,反正動手打山嵐營殺魏蘭度的人不是投降了大順就是戰死在了山西:「賀寶刀那廝跟著侯爺的時候,一直裝著忠心耿耿,他把侯爺都瞞過去了,我們也一樣,從來就沒想到賀寶刀會這麼喪心病狂啊。」
黃乃明一言不發地站在這些將領面前。
又有人趕快表白:「少帥,若說末將一點也沒猜到,那也是不盡不實,不過當時大敵當前,末將覺得光是靠疑心就不停將令總歸不好,侯爺他老人家不也總是說:大敵當前不能內訌麼?」
在黃乃明身邊的趙慢熊也是臉色陰沉,這群人聽說黃乃明到杭州後就一起趕來求見,跪在門外放嚎啕,已經引人側目。趙慢熊趕快讓衛兵把他們放進來,現在外人還以為他們是為兵敗山西而哭,若是總不見他們恐怕這些人會在哭喊中喊出更多的內情,對黃石的名聲不利。
「求少帥讓末將戴罪立功,此番末將一定奮勇殺敵,痛擊闖賊,等見到侯爺他老人家,就是要打要殺,末將也絕不會有一句怨言。」
黃乃明揮揮手,不讓他們繼續說下去,沉吟片刻後,黃乃明開口道:「父帥常常對我講遼東的事,屢次說起南關之戰時,賀叔叔攜莽古爾泰的金盔大旗而歸,父帥大喜之下問賀叔叔要什麼賞賜,而賀叔叔只說了一句:願為大人效死。,兒時賀叔叔對我也是悉心教誨,親授武功。」
掃了面前的這群人一眼,其中也多在黃乃明幼年時哄他玩,給他講征戰的故事。在黃乃明出海前,這些人大多也沒有兵權,沒有貪贓枉法的機會,一個個都是父親忠實的朋友,看著這些叔叔伯伯們熟悉的面容,黃乃明很難相信他們竟然會參與北京之變。
「你們說,像賀叔叔這樣跟隨我父帥多年的人,可能作亂麼?」黃乃明加重語氣說道:「從今天直到我死,都不想聽到任何人再說賀叔叔的壞話,北京一事,就是魏蘭度夥同許平,意圖行刺我父帥。」
「遵命,遵命。」
下面的將領們都忙不迭的答應道,聽到黃乃明連賀寶刀都不追究了,大家人人都是心頭一鬆,主謀都無罪,他們這些脅從自然更是安全。
「此番我奉父帥之命來浙江,還有要事要辦,諸君幫我一臂之力吧。」浙江雖然經營的時間很長,但是這裡是朝廷賦稅重地,而且士人輩出,所以理事會對官府的滲透非常有限。黃石若是想替理事會在福建、廣東乃至江西買官都比較容易,但是浙江的名額非常緊俏,就是黃石付給周延儒錢謙益再說的好處也拿不到。這次黃乃明帶福寧軍來浙江,打的旗號是準備勤王南京,實際目的是幫助浙江的理事會勢力做好抗稅截留準備,用這些錢籌備組建軍隊。
這群人退下去後,趙慢熊冷冷地說道:「現在是用人之際,暫時先不和他們計較了,若是他們不用心的話再新舊賬一塊算。」
福寧軍的戰鬥力讓人很不放心,湖廣大敗給李定國不說,就是在江西作戰時,在地理熟悉的戰場作戰,還有大批本鄉本土的江西民兵助戰,人數相當的時候面對哪怕是季退思的部隊都很吃力。雖然擊退了闖軍的進攻,但是並沒有值得一提的勝利,對方後方不穩不願意啃硬骨頭而且己方也損失很大。
「福寧軍精銳都喪失在北方了,」說起軍隊的現況黃乃明也有憂慮之處,緊急擴充的軍隊中,不少士官不僅沒有實戰經驗,就是訓練時間也不足,大批的軍官士官沒有經過教導隊的培訓,晚上拿著黃石寫就的練兵手冊看一章自己先學個大概,第二天就在軍營裡把昨夜學到的東西再教給士兵:「他們手下的幾千人,都是能征慣戰的老兵,不可多得啊。」
金求德逃到揚州後,又馬不停蹄地趕去福建,讓宋建軍帶著教導隊趕到杭州和黃乃明會合,現在這幾百教官正給福寧軍的士官做緊急培訓,不過宋建軍估計至少要再有三個月才能完成打基礎的工作。這些營官帶來南方的都是他們的心腹精銳,黃乃明覺得正好用來彌補經驗上的不足,畢竟福寧軍還是很強大,好幾萬的裝備精良的士兵,而且還有水師。
「我們可沒有以戰代訓的機會,雖然我們的軍力遠遠不是許平能比,不過還是多練幾個月兵吧。」黃乃明周圍都是友軍,他沒法像許平在河南那樣一邊打仗一邊訓練手下,而且就是許平也花了好久的時間培養手下,讓他們打了十幾仗訓練了半年後才迎戰新軍,要是一上來就用福寧軍去硬碰許平的軍隊,黃乃明覺得有些冒險:「江北軍固然虛弱,不過有江淮天險,幾十萬重兵,給我們爭取幾個月總是沒問題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