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召見
得知順軍已經逼近居庸關,守將唐通覺得憑借自己手下的兵馬決計無法抵抗,對左右歎道:「外有戰兵,內方敢堅壁。如此朝廷已經無兵,困守愁城終歸是死路一條。」
見周圍的部下們不少嘴唇都微微抖動,唐通搶在他們之前叫道:「吾非不知大明亡無日矣,然吾家世代將門……」雖然唐通很猶豫,但最後還是決定為大明出死力一戰:「此戰凶多吉少,不,是有凶無吉,諸君如放不下家中老小,可自行離去。」
軍心既散,唐通知道居庸關也堅守不了幾天,便帶著那些明知前途未卜仍願意跟著他的親信離開居庸關向京師進發:「國破家亡之際,戰死在帝城門前,也不枉我唐家數百年將種了。」
唐通統帥著最後幾千手下抵達京師後,傍晚便有太監趕到營中,大叫道:「有恩旨下!」
「聽說大將離京出戰的時候,皇上會蘭台召見會賜宴勉勵,甚至親自登城樓送行。」唐通連忙去迎接天使,心裡想著:「這些殊榮從來都只是聽說,可從來沒有輪到過我家頭上,也罷,總算是我家為朱家盡忠數百年,有始有終,雖然遲了些,但最後還是沒有少了我家的這一份。」
現在支撐唐通為大明效力到底的,只有家族的榮譽而已。
「唐通忠以愛君……」聖旨上表示對唐通前來勤王很滿意,崇禎皇帝為此非常欣喜,所以:「賞唐通白銀三十兩。」
「臣,叩謝天恩。」
接著又是一隊人馬魚貫入營,為首之人錦衣玉帶,乃是一個御馬監太監,是崇禎皇帝派來的監軍使者。
「末將拜見大使。」
大使後面的從人,捧著一個用黃稠包裹的錦盒,唐通怔怔地看著那個錦盒,知道這是賜給監軍使者的信物:裡面會有一張明明白白將自己姓名寫在上面的聖旨,監軍使者有權將其請出來,把自己當眾殺頭。
監軍使者被手下安排去休息了,唐通仍站在接旨時擺下的香台前,剛才為迎接天使而點燃的香已經在寒風中熄滅了。
「某家世代為大明守衛邊關,族中殉國者不可計數,」幾個親信來報告已經把朝廷使者安排妥當後,聽到唐通突然出聲道:「今日某意欲為天子盡忠,將一腔忠血播灑在帝城國門之前,可沒有召見沒有賜宴……只有一封要殺我頭的聖旨,還有這三十兩銀子。」唐通手一鬆,剛剛接下的那張賜銀三十兩的恩旨就飄落到地上。
「回居庸關!」輕飄飄的那張恩旨落地,唐通再也沒有把它撿拾起來的意思,他大聲喝道:「全軍拔營,兼程返回居庸關!」
「大帥,我們回去幹什麼?」居庸關軍心已散,好多兵馬已經在唐通離開後前去投降李自成,留在關中的兵馬也只是單純等著李自成趕到好向順軍投降罷了。
「回去投降順王!」
唐通反出京師,崇禎皇帝當然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不光對於邊兵,對禁衛軍崇禎也已經失去了控制力,逃到保定的大學士李建泰既不南下抵抗劉芳亮,也不返回京師勤王。崇禎幾番責問後,李建泰躲在保定上表朝廷:「臣願奉皇太子前往南京。」
看到這份奏章,崇禎氣得差點一腳把御案踢翻,現在要考慮的是皇帝的安危!不是皇太子的。
崇禎皇帝計劃讓太子留守北京,自己前往南京設法重振旗鼓,可是又擔心萬一太子成功守住京師,自己就成了唐明皇,會被架空為太上皇;放兒子去南京也有類似的問題,而且風險更大,所以崇禎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太子緊緊留在自己身邊,以免給他搶班奪權的機會。
現在看起來,守住京師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崇禎皇帝再次考慮南遁,不過逃難需要一支可靠的軍隊,保證不會把他出賣給順軍的軍隊。
就李建泰的禁衛軍的表現來看,崇禎覺得對方很難擔負起這樣的重任,京營雖然全在皇親國戚的控制中,不過錦衣衛密報說統帥京營的那群本家們,也在秘密商議投降李自成。雖然此事不知真假,但這樣的風聲就足以動搖崇禎皇帝在京營保衛下離開京師的決心。
昨天又有噩耗傳來,繼唐通在居庸關投降李自成後,李建泰和保定巡撫也投降了劉芳亮,順軍已經從南北兩個方向逼近京師。
崇禎皇帝讓京營緊急動員,做好迎戰準備。理論上京營仍然擁有二十萬兵力實際呢,實際只有老天爺才知道到底有多少。禁衛軍主力已經覆滅在保定,崇禎皇帝只好在京營裡挑挑揀揀,把比較可靠的一部分部隊放進城內,和剩餘的禁衛軍一起堅守京師。其餘的十多萬則在公爵們的指揮下,在城外堅守野戰陣地,不讓順軍能夠接觸到固若金湯的京師城門。
今天朝堂上群臣雖然議論得十分熱烈,但崇禎皇帝越聽越覺得不著調。
比如閣老們今天一致推薦昔日附庸魏忠賢把東林黨往死裡整的馮銓出山,說他經驗豐富精通邊事。
經驗豐富?你們不是一直說魏黨禍國殃民麼?怎麼魏黨的中堅份子一下子經驗豐富起來了?還有精通邊事,現在的情況,第一不是邊事,第二是沒有一支軍隊進行抵抗,從來都是不戰而降,就是把諸葛武侯請出山,又能頂得了什麼事?還不用說馮銓遠在南邊,如果能平安抵達那裡,那還要姓馮的做什麼?直奔南京不就得了?
用手指在茶杯裡蘸蘸水,崇禎用手上的茶水在御案上飛快地寫下了一行字:「文臣個個可殺。」
讓左右看完後,崇禎皇帝飛快地用袖子把桌上的字跡擦去,站起身說道:「朕不能守社稷,朕可以死社稷。」
崇禎的話讓魏藻德心中一塊大石頭落地,他連忙帶頭跪下來哭哭啼啼,身後也是一片哀痛之聲,不過大家都心有靈犀,在哀痛聲中夾雜著無限的讚美之聲,竭力歌頌著皇上的高風亮節。
退朝之後,魏藻德覺得自己的步伐輕快了許多,人也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十歲,周圍同僚們的臉上,也儘是歡樂輕鬆的表情。
回到家中後,魏藻德罕見地哼起了小調,一步三搖地回到了自己的臥房。
見丈夫這個表情,魏夫人也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皇上不走了?」
「不走了!」魏藻德呵呵笑道。既然皇上不走,李自成就冤有頭債有主,不會一肚子火無處發,殃及無辜的大明文武百官。這些日子來,不管崇禎皇上說一千道一萬,群臣默契地結成統一戰線,說什麼也要勸說皇帝留在京師。
他們的主要理由就是,京師畢竟尚有些還算可靠的軍隊,崇禎皇帝一旦離開,在野外非常的不安全,可能一個嘩變的小兵就能輕易綁去獻給李自成。
這種說辭並非完全沒有道理,崇禎皇帝雖然恨透了他手下的臣子,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們說的可能性確實存在。
「他們都怎麼樣了?」在紫禁城的深處,崇禎皇帝咬牙切齒地問道。
「萬歲爺,散朝後這幫賊子一個個都興高采烈。」王承恩答道。
「這幫狗賊!」崇禎皇帝氣得又是重重在椅背上一拍,今天自己的表現估計讓他們安心了。崇禎皇帝琢磨著已經有人把自己不走的決定去密報給李自成,幸好除了這幫子人,崇禎皇帝還有一兩個人可用。
首先是妹夫鞏永固,崇禎覺得這個時候也就是這種親戚還能指望。
見到鞏永固後,崇禎皇帝單刀直入地問道:「愛卿能召集多少人手,能否護朕前往南京?」
這問題讓鞏永固立刻呆住了,半響後鞏永固跪地連連磕頭:「祖制,親臣不藏甲,臣難以赤手博賊。」
聞言崇禎皇帝放聲大哭,王承恩在邊上怒道:「駙馬難道就一個家丁都沒有麼?」
鞏永固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哭著應道:「駙馬不許招募家丁,這是祖制啊,和親王不許私出藩地一樣,違者乃是逆罪啊。」
之前因為官兵除了燒殺搶掠以外就是聞風而逃,所以唐王試圖帶領王府衛隊鎮壓叛軍,不過剛一出兵就被朝廷抓起來送進鳳陽高牆,唐王府招募的軍隊也就地解散。沒想到這個傻妹夫真的一根筋遵守祖制,什麼家丁也不招募,崇禎皇帝無可奈何,只好讓他退下。
可靠的人沒兵,那就只好靠有兵的人了。
雖然和朝臣們宣佈要死社稷,不過崇禎知道他還有一條退路,便對王承恩說道:「速速發秘旨給天津巡撫,讓他火速派兵來。」
之前天津巡撫密奏崇禎皇帝,表示可以從天津衛派來一千名絕對可靠的士兵,保護崇禎皇帝從京師逃向天津,然後從天津登船逃去南京。天津巡撫要求皇帝對此絕對保密,以免讓朝中那些心懷叵測的大臣們知曉,甚至也不要和皇后、皇太子說。一旦天津衛的士兵抵達,崇禎皇帝就應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逃出京師,在所有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就趕到天津衛,登船出海。
王承恩一臉悻悻地看著崇禎皇帝,沒有回答。
「快去啊。」崇禎皇帝又催促道。
王承恩撲通一聲跪倒在崇禎皇帝面前,哀聲訴說道:「萬歲爺,那一千兵丁確實是對馮元彪絕對可靠,但是對萬歲爺就未必了。錦衣衛前日送來密報,馮元彪已經召集手下文武,商議投降李闖了,萬歲爺,馮賊這是要劫持陛下賣國售君啊。」
可靠的人沒兵有兵的人不可靠。
昔日元順帝雖然無力抵擋明太祖北伐的雄師,但手下還有一支不會出賣他的禁衛軍,所以就算打不過明軍,至少可以逃跑。而現在崇禎皇帝就缺一支這樣的軍隊只要有一支不需要會打仗,僅僅不會投降的軍隊,崇禎就可以脫險。
一陣沉默後,崇禎吐出了五個字:「宣許平進京。」
「遵旨!」
當晚,王承恩再次來見崇禎皇帝:「萬歲爺,那許賊堅持不肯用臣子之禮拜見萬歲爺。」
「朕已經說了,朕可以用見外邦之禮見他,不一定非要逼他用臣子禮來見朕,如果他實在不願意就不要強求。」崇禎怒道:「難道朕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王承恩跪在地上只是磕頭不語,崇禎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哀聲歎氣道:「難道連外邦臣子之禮他也不肯嗎?難道他一定要朕用敵國之禮見他嗎?李自成甚至沒有稱帝,他只是稱王罷了,李自成是朕的子民,就是許平他以前不也是朕的臣子嗎?」崇禎的話音裡滿是憤怒不平:「難道就一點臉面也不留給朕了嗎?」
王承恩還是一個勁的磕頭,卻始終沒有說話。
一聲接著一聲痛心疾首的歎息,崇禎就這樣看著王承恩把頭磕得血流滿階,終於緩緩說道:「再與他談。」
「遵旨,萬歲爺。」王承恩起身,躬著身退下,然後一路小跑向司禮監。
首輔魏藻德和其他的閣老尚書都等在司禮監,等待著崇禎皇帝的最後決定。
「萬歲爺同意了,」王承恩衝著大明的首相,副相們還有各部部長副部長們點點頭:「皇上同意許平以敵國使臣之禮覲見。」
「皇上聖明。」所有的臣子齊聲高呼道。
「讓禮部去議禮吧,」王承恩對面前的大明重臣們說道:「要多久可以安排許平覲見。」
「議禮一般要七天……」看到王承恩臉色一變,禮部侍郎連忙改口道:「其實五天就差不多夠了……」
見王承恩臉色鐵青,禮部尚書出來打圓場:「實急從權,下官看就三天吧。」
「不行,」王承恩搖頭道,他額頭上的血還沒有來得及擦去,聲音裡也全是疲憊:「就一天!明天你們把覲見之禮定下來,後天萬歲爺就要見到許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