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直隸
越過忻州的順軍先鋒很快抵達代州城下,守將周遇吉丟下城池突圍逃向位於順軍攻擊方向背後的寧武所。
「周遇吉還打著朱明的旗號嗎?」李自成問道。
「是的,他仍拒絕投降。」
周遇吉已經避開了順軍的鋒芒,讓出了通向京師的大道,在以前歷朝更迭時,這種做法是屢見不鮮的,不過在大明就很新鮮了。因為除了周遇吉以外,山西其他明軍連躲避鋒芒都不做,直接接受了李自成的委任成了大順官兵。
在黃石的世界,為了證明崇禎不是倒行逆施到喪盡軍心民心,滿清文人對周遇吉這唯一只是讓出大道卻沒有徹底投降的明將大加稱讚,以便給多行不義以致自斃的崇禎遮羞。諸如:洪水決口有幾座山自動升起以保護周遇吉的墓,或是只堅守了一天的寧武給李自成造成了幾十萬人的傷亡等。作為一個棄城逃跑的武將,能得到這樣的歌頌是很不錯的畢竟在黃石的世界裡,當順軍進攻明軍時,這是僅有的一點報效崇禎的抵抗。
如果真是實力雄厚,李自成大可像前朝更迭時一樣,對這些觀望將領置之不理。現在皇帝還在京師,對方就在躲避順軍的主攻路線,那等到攻破京師擒獲皇帝時,這些將領的抵抗意志自然會不復存在,黃巢當年還主動號召唐軍將領避開他的鋒芒。不過在目前的局勢下,李自成無法容忍背後有一支仍打著明軍旗號的軍隊,只有幾萬嫡系軍隊的大順無法在後方留下一支可靠的監視部隊,李自成必須掃清一切不肯投降的明軍,否則主力一旦離開,就等於把退路又送還給明軍:「調頭,我們回頭去打寧武。」
順軍倒轉身取寧武的時候,許平辭別李自成,帶領一小隊衛士繼續向東。
「大師,送到這裡足見盛情,請回吧。」和順軍分別以後,只有沒有兵權的清治陪著他又走了一段,許平不希望清治陪著他冒險,便想請清治返回順軍營中:「若是有緣,我與大師還能相見。」
「若是有緣……」清治微笑道:「貧道乃是閒雲野鶴,以後又要雲遊天下了。將軍日後位高權重,恐怕也沒有時間再到民間了。」
沒想到清治這便要離開順軍,許平有些吃驚,這麼多年下來,他覺得清治應該可以站在大順王朝上層人物之側。
「當年貧道剛見到將軍的時候,將軍殺心難抑,眉目之間滿是戾氣,後來貧道得知將軍原本是黃侯屬下,又受了順王的委任。貧道便想,恐怕天下又多了一煞星,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將因將軍這頭食人猛虎而遭難。」
許平沒有說話,而是又深深一躬,向清治致謝。
「能在許州與將軍重逢,那是貧道的命數使然。若順王是真龍天子,那貧道這幾年來見到的也都是天上的星君、神人,貧道日夜修煉,圖的便是有一天能白日飛昇位列仙班,現在已經和諸位星君混熟了,還是該回去好好修煉的。」清治有著很樸素的「自助者,天助之」的思想,他擔心如果自己功夫不夠,就是天界上的熟人也沒法幫他的忙:「就連黃侯這位武曲星君,將軍不也帶貧道見過,混了個臉熟麼?」
聽到這里許平也笑起來:「如此說來,我與大師必有重逢的一天。」
「是啊,貧道希望在天界相遇,而不是這凡塵。明廷天命已絕,三百年內破軍星不會再次下凡,有貧道在,能和將軍聊聊這一世的經歷,也能解解悶不是嗎?」
「正是,」許平又是拱手一禮:「大師,末將告辭了。」
「去吧,許將軍,無論此行將軍成敗如何,破軍星都會再次陷入沉睡。將軍若還有復出之時,那也會是以大順的武曲星身份,而不是大明的破軍星了。」
雖然順軍還沒有抵達大同府,不過這裡的地方明軍已經得知姜鑲帶著四萬軍隊盡數投降了李自成,許平抵達後,受到明軍的百般阿諛,。
順軍一日下寧武的消息傳來。周遇吉的前車之鑒,使那些心存遲疑的山西明將像是被抽了一鞭子,立刻表示會毫無保留地投降,絕不會首鼠兩端抱著觀望成敗的心思。
許平沿途見到的明將,無一例外地苦苦勸他不要去京師,雖然他們看出許平不可能因為他們的勸說而改變主張。將領們認為這是自己眼下應盡的禮數必要的應酬,向未來可能成為大順重臣的人表明他們的擔憂與忠誠。
離開靈丘的時候,沿途將領們饋贈的禮物許平就拿不動了,貼身衛士每人都帶上了幾個大包小包。許平趕到廣昌門前,向打著明朝旗幟的城池自報家門:「我乃大順使者許平,要前去京師求見明帝。」
城門樓上的守軍把許平的話報告城內後不久,緊閉的廣昌大門突然打開了,一彪騎兵簇擁著個身穿大紅戰袍的武將衝出城來。
急行到許平面前,武將滾鞍下馬,衝著許平的坐騎使勁磕頭:「末將……叩見大將軍。」
「先別急著投降。」許平一路上見多了這種事,連忙伸手攔阻道:「吾主順王還沒有到,將軍稍安毋躁。我現在是使者,要去京師,將軍先幫我安排一下公文關防,再當兩天明臣,等順王到了再降不遲……」
「遵命,遵命……」許平說話的時候,廣昌守將一個勁地叩頭應是。但不管許平好說歹說,他堅持要投降,而且是刻不容緩地立刻投降。
無可奈何地接受了廣昌的投降後,守將一聲令下,城樓上的士兵們就歡呼著給廣昌換上了黑旗,地方官身後跟著廣昌的縉紳,他們的背後是更多的百姓,夾道歡迎許平一行人進城,辟里啪啦的爆竹聲聽上去比戰場上的槍炮還要嘹亮。
廣昌地方官和守將又是一番苦心地勸說,許平拒絕了他們的好意,執意繼續前往京師。許平不由分說,把沿途文武硬塞給他的禮物統統塞給了廣昌地方官,讓他先代為保管。
推辭不得的地方官含淚收下了許平的東西,第二天和同樣滿含熱淚的廣昌守將一起把許平送出城門十里地,才惆悵地返回。
「趕快把旗子都換回來。」回到廣昌後,守將馬上又把大順的黑旗降了下來,許平此去生死未卜,萬一他真有個三長兩短,那豈不是沒有人記得廣昌忠心效勞的投誠場面了麼?所以等順王的前鋒來了,廣昌得再投降一遍。
此時地方官也把縉紳重新召集起來:「大家表現的不錯,不過仍然有美中不足的地方,幸好我們還有一次機會,這次一定要比上次更好。」
指著一個前排縉紳,地方官叫道:「你笑得太假了,要發自內心地笑!」地方官做了一個雙手捧心的動作,質問道:「發自內心!你懂不懂?等順王到的時候,你還這麼傻笑會害死大夥兒的!」
離開山西邊境,許平從保定府進入直隸,直到紫荊關前一路上許平如入無人之境,雖然他和幾個衛士都身穿黑衣,但沿途明軍的崗哨一概裝沒看見,反倒是百姓多有上前來詢問的:「你們是大順的兵嗎?你們真的是大順的兵嗎?」
到紫荊關報上名號後,許平如釋重負地看到到底是直隸的軍隊,守將雖然同樣出關拜見,但並沒有提到投降的事情,許平也很小心地不在這個問題上逼迫他。
紫荊關的守將再三向許平告罪,現在他還是明將與大順乃是敵對狀態,所以雖然是使者但仍然不能請許平入關過夜,為了表示他深重的歉意,紫荊關的守將親自在許平住的帳篷外站了一夜的崗。第二天紫荊關守將派出一隊精挑細選的精銳騎兵,敲鑼打鼓地護送大順使節前往京師。
不等許平抵達易州,定興、淶水、易州的三位地方官就一起出現在前面,三位大人跪迎在道邊,見到許平後不等他發問,就一起嚷嚷道:「下官叩見大將軍。」
「不會吧,這裡可是直隸。」許平見地方官又要投降,心中哀歎了一聲,口中無可奈何地說道:「三位降得未免也太早些了。」
這話一出口,許平立刻從易州知縣的臉上見到一陣驚恐,他連連磕頭:「大將軍恕罪,只是下官聽說,大將軍這次的身份乃是大順使節,不知道大將軍還要招安下官等。」
「我沒有要招安幾位大人,」許平一聽頓時有了精神,連忙答道:「三位大人不降麼?」
聽到這聲問話後,另外兩個地方官的臉色也變了,他們對視一眼,還是由易州的出面:「順王順天應人,以有道伐無道,解民倒懸……」
「你們到底是降還是不降?」許平聽得糊塗起來。
雖然知府交代過要統一行動,但是易州知縣聞言後覺得這關終究要過,把心一橫:「大將軍要下官怎麼做,下官就怎麼做。」
而此時淶水的則吼出來:「下官降了!」
「你們先別降!」許平趕快道:「我需要關防文書,好去京師,三位大人幫我準備一下吧。」
「遵命,遵命,」三個人先是連連應是,但最後還是加了一句:「知府大人敢請大將軍移駕保定,知府大人得知大將軍虎步直隸,本想立刻趕來,怕趕不及所以先讓小官們在這裡迎接。」
「可是去京師是這條路,對不對?」許平馬鞭一揚,指著向東北蜿蜒而去的大道:「保定府不是在南面嗎?」
「大將軍明察秋毫,下官不勝欽佩仰慕之至,」明朝的地方官大聲稱讚道,由於沒有投降所以導致身份上的問題讓這個官員仍然需要注意用詞:「大將軍此番出使下邦,知府大人擔心下官們沒見識失了禮數,再說,此去京師的關防,也還是由知府大人來開最為得體。」
最前面的鑼鼓手一面把手中的傢伙敲打得驚天動地,一面扯破了喉嚨勒定行人盡早散開讓開道路;面無表情的衙役們都是地方官挑選出來的衣服架子,他們高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邁著堅定的步伐走在許平的馬前;兩側和背後,是虎背熊腰的紫荊關精騎,他們虎視眈眈地看著道路兩側的行人,警惕著每個人的一舉一動,在樹木和草叢間搜索著任何可疑的身影;三個地方官徒步跟在許平的左右,一臉的緊張和不安,好像隨時準備撲到許平身上,替他擋開襲來的暗箭和飛刀,他們把地方的公務都拋下陪著許平前去保定府這是許平在大順地盤上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威風和排場。
終於抵達保定了。
一個身著大紅明朝官袍,頭帶雙翅烏紗的官員,同樣跪迎在通向保定城的大道旁,見到這個官員後,無論是紫荊關的騎兵還是直隸境內的壓抑,都識趣地讓出了一條直通向許平的道路。
「貴使親臨,下官有失遠迎,望貴使千萬恕罪。」保定知府在許平馬前一口氣磕了九個響頭,才從容不迫地站起身,躬著身給許平帶路:「下官已經為貴使準備好了驛館,還有一頓粗茶淡飯,請貴使移駕跟下官來。」
晚宴堆在自己面前的無數道菜餚中,許平能看出個大概材料的不超過兩道,就是這兩道菜,他吃起來的時候也感到完全不是自己所知的豬肉和雞肉味道。
「貴使,」保定知府已經把關防為許平準備妥當,當著陪坐的滿堂文武官員和縉紳,他大模大樣地掏出兩件東西:「這是下官的一點心意,還請貴使笑納。」
一個盒子裡據說是千年的老參,是不是許平不知道,他連五十年的參須都沒見過,不過這已成人形的參一亮相就引起了不少驚歎,還有據說是南海來得夜明珠,這還是許平第一次在真實世界見到這種他只在西遊記這本書裡聽說過的東西。
晚上回到自己的官邸,知府和夫人說起今天的情形,笑道:「大將軍果然是個粗鄙武夫,將來之事易耳。」
「老爺不是還準備了四個胡姬麼?」保定知府夫人問道,為了這四個膚色有白有黑,頭髮或金或銀、眼睛或藍或綠的女子,保定知府真是下了血本了,不知道扔了多少積蓄進去。不過生逢亂世,夫人也覺得不能光心疼錢:「花那麼多功夫收拾妥當,怎麼老爺又捨不得了麼?」
「什麼叫捨不得?」知府失笑道:「要是大將軍是來受降的,我送他還怕他不收呢,可是他這次是出使,是要去京師的,朱明的那個皇上……唉,腦子不好使的。」知府重重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