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火線
劉老六不是第一次報名參加新軍了,三年前新軍剛剛成立時,他那個兵痞連襟就建議他參加新軍,劉老六還記得當時他連襟的原話:「黃侯武功蓋世,那打流寇還不跟完一樣,聽說新軍還不拖欠軍餉。到時候不但拿錢,打了勝仗還有皇賞,這好事天下哪去找?」
之前連襟已經三次參軍,每次拿到安家費就當逃兵,掙了幾十兩的外快,但那次連襟信誓旦旦地說道:「良禽擇木而息,這次我一定要跟著黃侯好好幹,也博個封妻萌子。」
「就他這老兵痞還良禽呢?沒看出來他還會拽成語了。」但連襟的話讓劉老六深以為然,一想到封妻萌子劉老六也有些心動,雖然家裡的婆娘有點擔心,但就連劉老六就忍不住斥責她:「頭髮長,見識短。新軍一個月軍餉頂的上作半年工了,而且跟著黃侯打仗,哪裡會有危險?」
轉天連襟兩個就去投軍,他們的妻子也滿心歡喜把他們倆收拾得乾乾淨淨地出門,不過出乎意料的是,新軍招募士兵的報名站前人山人海,全是志願從軍的人,而且新軍招募士兵的條件也極其苛刻。身高體重,沒有不提要求的,劉老六和連襟就這樣被刷下來了,聽說報名的人裡,四個也就是能留下一個。回到家裡才得知,好幾個平素一塊玩的年輕人也都去報名新軍了,可他們和劉老六一樣,跟誰都沒提,就怕自己沒能搶到這個先,不過誰也沒選上。
第一次新軍旗開得勝,一個叫許平的年輕人名聲鵲起,當時劉老六還被婆娘一通埋怨,人家也是志願從軍,也是從小兵幹起,這一下子就把榮華富貴拿到手了。看著每月拿回家的那點銅錢,婆娘說到傷心處還發牢騷說這輩子是沒嫁對好人。一怒之下劉老六大罵道:「那我休了你好不好,聽說那許平窮得還不曾成親呢,你去嫁給他好了。」
因為這個,劉老六把許平也恨上了。山東新軍第一次敗績,一轉眼許平就成了欽犯,劉老六甚是幸災樂禍,連襟還有其他幾個也沒報名成功的人還聚在一起喝了頓酒看他起高樓,看他樓塌了。
一晃幾年就過去了,新軍不斷地擴編,一撥接著一撥去中原作戰,幾次都被對面那個大順大將軍許平打回來。說起這事的時候,劉老六和他的連襟都感到不可思議:師徒兩個,那許將軍還是黃侯唯一的弟子,他們這是打什麼打啊?
而且再提到山東一戰,大家也變得滿腹狐疑,畢生不收徒的黃侯的僅有弟子,本事看來也是了不得的人物,怎麼山東一戰就成欽犯了?
中原的戰爭對直隸人來說雖然遙遠,但也成了大家飯後茶餘最主要的談資。去年新軍又一次大敗,招募士兵的榜文幾乎貼遍了北京城,可再也沒有往日蜂擁而去的景象,劉老六也不打算去送死。
直到去年年中,劉老六的連襟又回京師來了。被新軍拒收之後連襟一怒……準確地說是他也不願意踏踏實實地幹活,就去了別處投軍,這幾年裡當過魯軍還當過汴軍。連襟回家的時候,帶著滿滿一口袋銀子,說都是當兵時掙的,而且還好幾次遇上過那個許將軍。
「我聽說啊,當年山東一戰是因為許將軍殺人殺得少,所以被同僚看不慣了。」出去混了幾年,連襟也算是見多識廣,他告訴劉老六:「侯督師下令斬草除根,大部分新軍營都執行命令,許將軍心軟好像才殺了二三百。一開始其他人都動手的時候他也遲遲不動,像那個救火營就殺了好幾千,結果不肯動手的都死光了,不是死在督師手裡,就是死在東江軍手裡,你看最後手上沒沾血的長青、山嵐不都完蛋了麼?許將軍好歹還殺了二三百,所以沒立刻被處死,但還是成了欽犯。」
「他可是黃侯的弟子,黃侯怎麼不救他?」
「就是因為黃侯的弟子才倒霉啊,」連襟說得唾沫橫飛:「朝廷裡覺得黃侯想收買人心,所以要黃侯手下的人也沾血,其他各營都動手,聽說許將軍反應很慢,朝廷當然不願意了,黃侯這時候要是替他說話,這不就坐實自己在收買人心了麼?要是替弟子說話,不成了秘囑心腹對朝廷陽奉陰違了麼?」
「原來是這樣。」
「這也是算是自食其果了,把許將軍辦成欽犯就是朝廷給黃侯一個顏色看看,結果許將軍一怒反去闖賊哪裡去了,」連襟說起許平也挺感慨:「許將軍不殺俘不屠城,在河南頗得人心,我看啊,這仗難打啊。」
說完之後連襟就又提議去報名新軍,劉老六吃驚不小:「你剛還說……」
「我也算看明白了,新軍和其他明軍沒啥區別,一樣當兵吃餉混日子,一樣別想指著軍功出人頭地,我拿到安家費就溜,怕什麼?實在溜不掉,許將軍又不殺俘,我到時候把槍一交,還不是屁事都沒有?」
就這樣,劉老六又和連襟投軍去了,辭別哭哭啼啼的婆娘,劉老六第二次來到新軍的招兵處,這次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要求,那天和劉老六他們一起參軍的還有幾個骨瘦如柴的乞丐,新軍也一概收下了。劉老六和連襟都被分配到重建的長青營,這是許將軍參與建立又被他親手消滅的營,當時他連襟就私下笑道:「別說,咱和許將軍還真有緣。」
「別瞎說,萬一又派我們去打許將軍怎麼辦?」
「跑唄,還有什麼可想的?」連襟很痛快地答道。
出發來山西的路上,每天都有逃兵的屍體被懸掛在營門,看著那些血淋淋的屍體劉老六一陣陣地心虛,連襟幾次勸他逃跑都沒敢答應:「你不是說許將軍不殺俘麼?若是贏了有皇賞,輸了把槍一交就行了。」
就在前天,連襟趁著一次砍柴的機會逃了,這個沒義氣的傢伙,不過連襟不在劉老六更不敢跑了,他好不容易才讓長官相信他不知道連襟要跑。看在大戰在即的份上,隊裡的長官也沒太為難他,只是交代不給劉老六出營的機會其實就是給劉老六也不敢跑,這山西他人生路不熟,周圍都是新軍的部隊,他既不知道回家的路也不想被抓到痛打一頓然後懸屍營門。
望著對面山上密密麻麻的黑旗,第一次上戰場的劉老六感到腿肚子只打哆嗦,鼓聲響起時,左邊的夥伴抱怨道:「為什麼我們要去打他們?我們就呆在這等他們下山來打我們不好嗎?」
「當官的都是蠢貨。」右邊的同伴贊同的回答道。
果長好像沒有聽到士兵們的竊竊私語聲。
不過軍命難違,劉老六他們聽著鼓聲,只能硬著頭皮向山上爬去,背後的大炮不停地轟響著,劉老六聽到身後又有一個同伴嘟囔道:「我們的大炮這麼多,把他們轟垮不就得了?」
「當官的都是蠢貨。」劉老六小聲應了一聲,果長還是似乎什麼也沒聽到。
黑色的旗幟越來越近,漸漸的,劉老六能夠看到旗幟下的敵兵,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在那裡,接著對面騰起了幾團煙幕這不是己方火炮造成的,而是對方的大炮開始還擊。
「娘咧,闖賊也有炮。」
一個士兵罵道。
「記著你們的訓練。」果長總算開口了。
鼓聲沒有停,繼續向前走吧。
「這些闖賊看來是不會跑了,」劉老六看著面前的敵人,在心裡默念著:「菩薩啊,菩薩,他們怎麼還不跑呢?」
無數的白煙突然從對面騰起,接著就是密密麻麻像炒豆子一樣的槍聲傳入耳中,再接下來就是不少慘叫聲:
「哎呀。」
「老子被打中了。」
「疼,疼,疼!」
劉老六向左右看去,有幾個人被打中了,倒在地上捂著傷處大聲叫嚷。
身邊的同伴腳步慢了下來,劉老六也放慢步伐保證自己不突出隊列,既然腳步要踏著鼓點,那步伐邁得小一點兒就可以了。
對面又是一輪齊射,這次有更多的同伴倒下了。
「還擊啊。」有人嚷嚷著:「為啥干挨打不還手?」
劉老六走得更慢了,可還擊的命令還是沒有下達。
「既然闖賊能打到我們,那我們也能打到他們,為啥不還擊,這不是送死麼?」劉老六腹謗著,不停滴看著果長,期盼著射擊的命令能快點下達。
「前鋒怎麼走得這麼慢?」賀寶刀看著兩軍的距離,在目前的位置上開始齊射,雙方打光了彈藥了未必能把敵人殺光,賀寶刀希望距離更近一些以加快彼此消耗的速度,他的兵力是對面的兩倍,消耗速度越快對新軍越有利,他打算靠不停頓的攻擊來流光順軍的血:「傳令,讓前鋒加速。」
「這鼓敲得,它是催命咧。」劉老六聽著背後密如雨驟的鼓聲,在心裡用力地罵道。
幸好隨著部隊繼續向前,對面也沒有再射擊,直到劉老六能模糊看到對面敵人的面容時,才看到他們又一次把槍放平。
「好疼。」
在白煙出現在視野中時,右手的同伴突然把槍一扔,抱著胸口去撲到在地,接著一陣清晰、猛烈得多的槍響聲傳來,無數的人同時發出慘叫,這次被打倒的同伴比前兩次加起來還多的多。
鼓聲終於停了。
「預備」
總算傳來還擊的命令,劉老六連忙把槍放平。
「瞄準」
「瞄準個屁。」劉老六手指扣在扳機上,以前訓練的時候無數次聽到這個口令,但它從來沒像今天這樣讓劉老六覺得可惡。
「開火!」
劉老六急急忙忙地扣動扳機,然後熟練地按照訓練要求開始裝填。
在用牙咬紙藥包的時候,對面的敵人又開火了,劉老六本能地往地上一蹲,一顆鉛彈呼嘯著從頭頂飛過,身後傳來一聲慘呼,背後的同伴撲在他的身邊。劉老六看了那人一眼,子彈打中了他的脖子,血從傷口像噴泉一樣地湧出來。
「幸好。」劉老六暗自慶幸道,手裡紙包中的火藥已經灑了一半,他看了一眼,將它隨手拋掉,又掏出一個用牙咬開。
「預備」
火藥還沒倒進去。
「瞄準」
「催你娘的命啊。」劉老六小聲叫了一聲,子彈還沒有塞進槍管。
「開火!」
正在壓膛的劉老六知道趕不上這次的射擊了,他放慢了動作,對自己說道:「等下次吧。」
看到對面的敵人又一次放平火槍,劉老六更看到對面側對著自己的黑衣軍官把佩刀舉到半空,知道對面馬上就要開火了,他搶先往地上一蹲,白煙冒起,鉛彈又一次呼嘯著從上空飛過。
「好險。」
劉老六還來不及慶幸,就聽到隊官的怒吼聲傳來:「你們躲什麼躲?不就是子彈嗎?」
側頭一看,無數的同伴都蹲在地上,有的人甚至已經趴下了,聽到隊官的怒吼聲後,大家又急急忙忙地起來裝填。
這次隊官還沒有來得及喊話,劉老六就看到對面第三次放平了火槍。
「預備」
「預你娘的備!」不知道誰喊了一聲,大概是另外一個看到對方準備射擊而心焦的同伴吧。接著劉老六就聽到了一聲槍響,他也急急忙忙地胡亂放了一槍,顧不得掏藥包就趴到在地。
「你壓到我的手了。」
身邊傳來一聲小聲的責備聲,是右手哪個不等對方開火就中彈倒地的同伴,劉老六趴在地上側頭看去,對方一動不動地趴著,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
劉老六收回了壓在同伴手上的槍,身側已經是無數臥倒的同伴。
「沒人起來裝填,」劉老六抬頭向前,看著對面緊鑼密鼓地裝彈,情知這次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趕在對面射擊前裝好彈藥了:「那我也不起來。」
既然趕不上了就不趕了,劉老六很想得開,等對方射擊完再起來裝填吧。
對方又射擊了一輪,黑衣軍人人直立著繼續裝填。
「這次也趕不及了。」劉老六無可奈何地繼續臥倒在地:「讓後面的人也開兩槍吧,我已經開過兩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