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攤牌
當天傍晚,楊懷祖就急急忙忙地離開京師直奔天津,他是趕去負責搜集海船的,有相當一批家屬不適合與大軍一起走陸路。之所以需要楊懷祖去負責這件事,那是因為新軍目前只知道他們要離京抵抗闖軍,瞭解黃石真正意圖的不過是各營的指揮官而已,黃石已經囑咐他們不得把這件事提前傳達而是要等到他規定的一刻。
第二天一早,金神通披掛整齊,今天他奉命去見教導隊的宋建軍總教官,黃石讓他以個人的姿態和宋建軍好好談談。宋建軍雖然是黃石的心腹,但黃石仍希望使用暗示而不是明白的大白話,這樣萬一洩露朝廷也無法立刻分清到底是黃石的意思還是黃石女婿的意思。
「做好離京的準備了麼?」金神通問他的妻子,他們夫妻二人都對黃石的計劃心知肚明,所以早就開始秘密準備,只是家裡的僕人還都蒙在鼓裡。
「好了。」越是接近這一天,黃子君對京師就越感到依依不捨,本來她好像也沒有特別的依戀,但直到真要遠赴他鄉才能感到離別之苦:「明天,對吧?」
「是啊,就剩一天了。」金神通看著妻子,輕輕在她肩膀上拍打撫摸:「別擔心,你的馬車非常舒服,娘子一看就會喜歡上它,走在路上一點也不顛簸。」
「嗯。」黃子君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希望一路平安。」
「會一路平安的,放心吧,等到了南京,我們就可以住下等孩兒出世了。」
離開京師的家跑回直衛軍營簡單交代了幾句後天出征的注意事項,金神通就帶著林光義一人又離開了直衛大營,雖然黃石交代盡可能不要提前告知別人,但金神通經過一番考慮還是告訴了林光義金神通也需要一個明白自己在做什麼的手下來幫助他處理一些棘手的事情。
「我們為什麼要不戰而逃呢?」林光義仍然一副想不通的樣子,他對金神通抱怨道:「我們有七萬大軍,兵精糧足,闖賊又是遠道而來,我們以逸待勞,難道這京師的花花世界就白白送給闖賊嗎?」
「這次許平來勢洶洶,我們避一避也好。」金神通頭也不回地輕聲說道。
「許平?是啊,他當然來勢洶洶了。」林光義在背後偷偷看了他的大人一眼,聲音低下了一些:「不過大人難道會怕他不成?」
這次金神通側頭向後望了一眼,似乎想看看林光義臉上的表情是否真誠而不是單純恭維,不過他並沒有看很久,迅速把頭轉了回去:「除了單打獨鬥,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贏他。」
「可是有侯爺在啊,侯爺總能贏他吧?」
「問題就在這,侯爺不想和他打。」
「可是大人難道也不想麼?大人為什麼不多勸勸侯爺呢?」林光義的調門又提高了上去,他攛掇金神通去說服黃石改變主意:「大人,許平,嗯,他會肯窩在北方麼?他和大人的恩怨,這根本沒法化解啊,他一定會追去南方的。」
「就是他肯窩在北方,我們也沒說就和闖營這麼算了。」金神通忍不住多說了一句,他冷冷地道:「我們還是會回來的。」
「那為什麼要走呢?白白把北方送給闖賊……」
金神通和林光義同時勒定了坐騎,前面裡教導隊的軍營已經不遠,從這個路口拐個彎就快到了,八個頭帶長長白羽毛的新軍站在路口處,見到金神通和林光義後他們一起跑過來敬禮:「是金將軍麼?」
「你們救火營在這裡幹什麼?」選鋒營已經取消建制,現在所有頭帶白羽的都是救火營無異,金神通仔細一大量,認出了其中兩個人,一個是烈焰營包營官的侄子,另一個是王啟年拜父但沒改姓的乾兒子金滿倉。
既然都是熟人,金神通立刻客氣許多:「包隊官、金隊官,你們倆來教導隊幹什麼?」
「金兄弟啊?」包隊官答道:「王大人想請你過去救火營一趟,說說……」包隊官湊近了一步,壓低聲音說道:「說說明天的事。」
「哦,」金神通不禁微微皺眉,雖然不知道黃石給救火營的具體安排,不過提前一天通知隊官,雖然都是心腹子侄,他覺得這未免有些不夠謹慎:「找我有什麼好說的,去找侯爺吧。」
「有些話王大人說不好由他和侯爺說,還是希望金將軍和令尊大人出馬,和侯爺去說。」
金神通的眉毛皺得更緊了,他猜測包隊官說的意思就是讓他們父子去動搖黃石撤向南方的決心,不過他不打算趟這渾水,因為私下裡的一絲猶豫,金神通才剛被他父親破口大罵一頓。
「今天我有令在身,要去教導隊見宋教官,抱歉了。」金神通一抖馬韁,衝著面前的救火營官兵道:「借過。」
山嵐營軍營,魏蘭度還在琢磨昨天黃石的那番交代,不過他對此並沒有太多牴觸情緒,自從開封大水後他就沒有什麼繼續替崇禎買命的打算,而是日夜盼望能回福寧軍去,為此他和其他營官還大吵過幾架。
「侯爺總算是下定決心了。」魏蘭度心情十分舒暢,除了不想替明廷再效力外,他本人也沒有什麼和許平交戰的**。同為開封洪水的受難者,魏蘭度現在最痛恨的就是崇禎君臣,他很希望看到他們被闖軍收拾一番。
突然有哨兵報告,發現其他營外有其他的新軍向這裡開來,魏蘭度一怔:「今天沒有什麼舉動啊,應該是明天啊,明天一早召集隊官訓話,然後離開軍營採取行動。」
登上軍營的崗樓,魏蘭度迷惑地看到營外的友軍已經呈三面部署,連大炮都已經拖來了:「他們要幹什麼?這是要進攻我們嗎?」
正面是救火營,側面兩支打著泰山和細柳的旗號。魏蘭度身邊的衛士和參謀也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對面的友軍既沒有喊話通報也沒有派來使者,就是敵對作戰有時戰前還會有些使者交流。
「所以他們不是進攻我們,不然怎麼也會有使者來說明一下情況吧,這是什麼臨時部署吧。」一個參謀說道。
「在我的營外部署就不需要使者來說明一下麼?」魏蘭度轉身對一個傳令兵說道:「出去問問,他們要幹什麼?」
「遵命,大人。」
這個傳令兵轉身跑下崗樓的時候,一個參謀指著營外白羽飄飄的軍陣,不可思議地說道:「大人,他們是要點火開炮麼?」
魏蘭度聞言舉起望遠鏡向參謀所指的地方望去時,正好看到救火營的一個炮手把炙熱的炮引按向炮口,從望遠鏡裡看到那團從炮口中衝出的硝煙時,魏蘭度一下子呆住了。
「這是炮聲麼?」悶雷一般的聲音好像就從不遠處傳來,金神通和林光義一起回頭張望,接著又一聲,一聲接著一聲連成了串:「這是我們新軍營地的方向啊!」
「去看看怎麼回事。」金神通想也不想地下令。
「遵命,大人。」林光義一撥馬頭就向來路奔去。
「這位兄弟稍等。」金滿蒼叫道,但是林光義充耳不聞,當即加速向新軍駐地的方向奔去。
「這位兄弟止步!」
金滿蒼又喊了一聲,金神通回頭盯著向自己部下發號施令的救火營隊官,臉上露出怒容,他正要喝問的時候,突然腦後傳來槍聲和一聲悶哼。
等金神通再回頭的時候,只見林光義已經從馬上掉下,遠處又衝出六個帶著白羽的士兵,他們手中的火槍還有硝湮沒有完全散去。
「林兄弟!」金神通大叫一聲,衝過去時看到林光義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胸口和嘴裡都冒出血,已經斷氣了。
「你們!」金神通驚怒交加,回頭向金、包兩位救火營的隊官喊道:「你們竟敢殺我的人!你們要造反麼?」
這時來路上出現的六個救火營士兵看到兩位隊官都皺起了眉頭,連忙自辯道:「大人,這人要跑。」
金滿蒼雖然覺得手下有些魯莽,不過這畢竟是事先的命令,他首先回過神來,對金神通冷冷地說道:「王將軍有令,一定要請金將軍去見他,而且金將軍要找的宋教官,已經奉命去見王將軍了,金將軍和我們回去就能見到他。」
另外一位隊官把手一揮,他身後的救火營士兵把槍抬起,指向了金神通。
「奉命,奉誰的命?」看到對方身後的士兵黑洞洞的槍口,金神通感到越來越憤怒:「我是奉侯爺的命令來教導隊的,王將軍憑什麼命令我?」
「有聖旨。」包隊官答道:「王將軍是奉皇上的聖旨行事。」
「聖旨?」金神通冷笑一聲:「聖旨什麼時候在新軍有作用了?你們要背叛侯爺麼?」
金神通用手一指包隊官:「姓包的,上次你強搶民女,要不是看在侯爺的面子上,國法豈能饒你?」
「那不是侯爺的面子,是我伯父為國效力,我伯父用軍功保的我,」包隊官聞言大怒,立刻反駁道:「反倒是侯爺一開始不願意為我說情,是我伯父和王將軍去向朝廷求的情。」
「要是沒有侯爺……」
「要是沒有皇上,」包隊官打斷了金神通的話:「因為又有皇上,又有侯爺,所以皇上才會對新軍裡的人特別關照,要是沒有皇上,侯爺會替我們做主麼?侯爺早就忘了我們父輩為他多年的效勞了。」
「要是侯爺忘了,他就不會和你們說他的打算了。」
「但是到了南方,侯爺會用剝奪我們的軍權作為我們效忠於他的酬勞,是不是這樣?」
這聲質問讓金神通楞了一下:「誰告訴你們的?」
「反正就是如此了,對吧。」金滿蒼接過話頭:「金將軍,我們知道不能沒有侯爺,要是沒有侯爺,皇上就該對我們翻臉了,王將軍的意思只是想讓侯爺留在朝中。請金將軍不要誤會,我們這是兵諫,不是背叛。」
「原來你們想把侯爺當作向皇上獻媚的工具,」金神通搖搖頭:「我不會當你們手中的人質的。」
「請金將軍把佩劍和手銃擲在地上,」包隊官威脅道:「王將軍給我們的命令是,如果金將軍一定不和我們走,那就格殺勿論。」
「你們真是瘋了,都瘋了。」金神通罵道:「如果不是你們和其他官兵一樣無法無天,新軍怎麼會敗壞到今天這個地步?怎麼會連農民都打不過?」他指著包隊官又罵了一句:「侯爺的救火營不是收容就會欺負女人的人渣營「難道你沒做過麼?金神通。」一再被揭傷疤後,包隊官反唇相譏:「當年山東的事怎麼說?許平這個禍害難道不是你們父子折騰出來的?山東一戰到底怎麼回事大家都心裡有數,許平打了前鋒、馳援友軍、最後還斷後,結果被你們父子折騰成了欽犯。你這個侯爺的女婿是怎麼坐上的?和闖賊戰死的兄弟都是在給你背黑鍋,虧你也就有臉說我。」
「我的屍體會跟你們走的。」金神通微微搖頭,手已經按在劍柄上:「你可以帶我的屍體去見王將軍。」
「不要拔劍,金將軍。」金滿蒼出言喝止,十二個救火營的白羽兵一起用火槍瞄準這金神通。
這時金神通已經把劍猛地抽了出來。
「如他所願。」包隊官大聲下令道。
鎮東侯府,「賀大人求見。」
「快請他進來。」正在書房看書的黃石立刻讓僕人把賀寶刀帶進來。
賀寶刀一臉沉重地走進黃石的書房,回身輕輕把門關上,然後問道:「大人,我們在這裡說事,不會有人聽到吧。」
「你是第一次來我家麼?」黃石笑著問道,鎮東侯府裡統共沒有幾個僕人,和其他富貴人家相比顯得冷清清的,書房外的走廊上也沒有等著伺候的僕人。
「大人您說,當您不為皇上效力後,屬下可以不為您效力了。」賀寶刀緩緩開口道:「屬下很難過。」
「賀兄弟對不起,我知道這讓你很為難,我很感謝。」黃石示意賀寶刀坐下說話:「我總是欠你很多。」
「屬下確實很為難,大人。」賀寶刀走到黃石的書桌前,突然將佩刀一把抽出,指著黃石的腹部:「大人,請把您藏在書桌下的手銃扔到地上。」
黃石的表情變得嚴肅,漸漸地帶上了一絲冷酷:「賀兄弟你要做什麼?」
「大人既然不為皇上效力了,那屬下就不為大人效力了,但屬下仍然為皇上效力。」賀寶刀重申了他的要求:「大人,請把您藏在書桌裡的四把手銃都扔到地上。」見黃石還是沒動,賀寶刀追加了一句:「大人,這麼近的距離上您就不用試了,您沒機會開槍的。」
「我深信不疑,」黃石冷著臉,舉起右手,用左手打開抽屜,把裡面的手銃一把接一把地遠遠投擲出去,直到四把投完,他才放下右手在椅子上坐正:「賀兄弟常說刀劍才是武人的根本,果不其然啊。」
「大人,屬下不和您開玩笑,屬下想請大人答應屬下一件事。」賀寶刀來過這個書房很多次,對黃石的武器都藏在哪裡瞭如指掌,現在黃石已經沒有能威脅他的武器後賀寶刀把佩刀插回了鞘中,站在黃石的書桌前。
「我知道你不是在和我開玩笑,你從來就不會開玩笑,」黃石把雙手平放在桌面上:「不過我有說不同意的權利麼?」
賀寶刀和黃石僵持了一會兒,搖頭道:「沒有。」
「我猜也是這樣,好吧,賀兄弟要我為你做什麼呢?」
「大人安心住在侯府裡,暫時不要外出,由屬下為您統領新軍去山西。今天發生的事誰都不會知道,皇上也不會對您不利,屬下可以擔保。等打垮闖賊後,大人仍然是頭功,屬下一定守口如瓶。」
黃石皺起了眉頭思索了很久,開口問道:「去山西?你要帶新軍去山西?」
「是的,大人不是認定許平不是佯攻山西,而是主攻山西麼?」
黃石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誰和你一起?」
「都會和屬下一起,除了山嵐營,魏將軍屬下根本不用去問也知道他會有什麼樣的回答。」
黃石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見狀賀寶刀就猜測道:「大人是不是在想為什麼軍情司對此事一無所知?」
「李雲睿太誤事了,他都和你說什麼了?」黃石已經是怒容滿面,這些事他沒對金求德講過,也不信趙慢熊會說出去,那只剩下李雲睿,而且黃石提醒李雲睿注意新軍營官有什麼反應,是不是有過私下串聯,但李雲睿報告一切正常,各營指揮官沒有串門而是留在各自的營地裡籌備行程。
「說的足夠多了,」賀寶刀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今天早些時候把李雲睿抓起來的時候,他顯得極為吃驚,對這個變故完全沒有預料:「光這幾天李兄弟就拿了老兄弟們好幾萬兩銀子,他拍著胸脯說能勸動大人,等到了南方也不會奪去他們的兵權。這幾天老兄弟們私下商議的時候,就告訴李兄弟是在我們是在商議到了南方以後要好好表現、不讓大人生氣,李兄弟收了錢自然沒有向大人您報告,實際上這幾天來,老兄弟們每天晚上都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