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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卷繡衣使者出奇算 第188章講理 文 / 灰熊貓

    第188章講理

    鎮東侯看到金求德還面有不滿之色,便道:「金兄弟,這裡只有三個人,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大人,屬下從來沒有質疑過您的決定,」這話一出口金求德覺得說的太滿,連忙修正道:「大人,屬下或許有過疑惑,但是最終大人無論打定什麼主意,屬下都會堅決去做,就是不明白也會堅決地去做。」

    「我現在要求金兄弟繼續這麼做。」

    「但這次屬下希望大人能夠開誠佈公地告訴屬下,大人究竟打算做什麼?」金求德始終認為造反不是一件難事,尤其是處於鎮東侯這種地位,以他手中掌握的資源造反對他不應該是一件太難的事。

    「我知道金兄弟希望成為開國功臣。」鎮東侯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是的,對此屬下毫不諱言。」這個念頭是金求德最大的執念,幾十年來魂牽夢縈不能釋懷。

    「我一定會讓金兄弟如願。」鎮東侯很清楚金求德的想法,知道他想鼓搗自己傚法五代隋唐,以兵威懾服天下:「但我的野心比金兄弟你想像的還要大,我要建立一個永垂不朽的王朝,一個真正能與日月同輝、山河同在的王朝。金兄弟,難道你不想永遠作為本朝的開國功臣而存在麼?」

    金求德先是顯得有些激動,但隨後又顯得氣餒,浮出一個苦笑:「大人,屬下覺得能有兩百年國祚就很好了,三百年一大劫,這是天數,非人力能夠扭轉。」

    「我不這麼看,我覺得治亂循環並非不能跳出。」鎮東侯記得他曾聽說過另外兩個人關於治亂循環的討論,而其中一個似乎也對如何跳出這個循環心知肚明:「所謂治亂循環,其實就是官府從有所不為到無所不為的過程,百姓從忍氣吞聲到忍無可忍的過程。」

    「大人說的是。」趙慢熊插嘴道:「但是這循環是不可逆轉的,無論大人制定下什麼嚴格的制度,都遲早有徹底**的一天,在這條路上走得再慢也遲早有走到頭的一天。」一朝的輪迴,從官員自律、到需要上級官員監督、到需要御史監督、到御史系統徹底**需要太監監督,直到最後一個環節都**後,王朝就會轟然倒塌。

    「首先當然是監督,讓百姓監督官員。」

    「明太祖那一套?」金求德試探地問道,當初朱元璋訂下規矩,若是縣官貪腐,百姓可以自行把官員綁起來送到京師領賞,這事還真發生過,而且朱元璋還真的賞賜了把貪官綁去見他的百姓:「屬下覺得行不通。」

    「明太祖那一套確實行不同,因為歸根到底是要由天子來主持公道,所以行不通。」鎮東侯認為只要還是由皇帝來當這個最終裁判者,那麼監督就只能自上而下,而不可能自下而上,朱元璋那套和天啟派東廠監督官員沒有本質的區別:「我要給一個百姓能夠和官員講理的地方,在我的王朝,百姓永遠會有地方講理,他們不需要揭竿而起,不用拚命就能討還公道至少大部分人可以,這樣官員就會有所顧忌,百姓也不必鋌而走險。」

    「從來沒聽說過。」金求德和趙慢熊一起搖頭。

    「是的,你們從來沒有,」鎮東侯毫不猶豫地把這個穿越奇跡歸功於自己:「我打算稱這種體制為法治。」

    「法家?」聽到這話,就連金求德這個忠實的法家信徒都搖頭了:「法家可以得天下,但是不能治天下。」

    「也不一定不能治,只是看你想付出什麼樣的代價。」鎮東侯一直覺得自己那個世界裡的滿清前期就挺符合法家的理想,大興文字獄,鉗制思想,大力推廣愚民統治、摧毀工商,韓非子要是有機會看到滿清前期一定會有知己之感,不過一個本民族的君王很難下這樣的決心罷了:「但法制不是法家,恰好反其道而行之,即使是平頭百姓,在國法面前也是和帝王平等的。」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金求德又問道:「屬下覺得那不可能,而且行不通。」

    「不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鎮東侯覺得那不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是在帝王這個奴隸主面前,其他人包括王子都是奴隸:「帝王不再出口成憲,而是在國法之下,當然會有**,但在國法說法上帝王和百姓是一樣的,起碼百姓有講理的餘地,不必揭竿而起用刀槍來和帝王理論。」

    二二二九年,南京

    陳計訟師行是中國最大的訟師行之一,生意遍佈全國、京師、北京、南京都有他們的分行。

    陳老闆對目前的生活非常滿意,在他還是個學徒的時候,訟師仍然是一種給人感覺近乎下九流的行業,要冒著被震怒的地官方打板子、關站籠的危險去打官司。掙不了幾個錢不說,還總會被人戳著脊樑骨罵,說他們是製造事端的罪魁元兇。

    那還是在前朝大明,陳老闆的師傅因為狀子寫得好、口才出眾,總會有不少貴客來照顧生意,直到有一次有個客人來找他師傅,請他去打一個官司這個官司並不難:搶奪民田、傷害人命。

    難的是陳老闆的師傅知道元兇是縣官座師的侄子,所以沒有其他訟師敢替這家苦主寫狀子,至今陳老闆仍然記得那個眼淚汪汪的苦主是個本分老實的農民,苦主的父親被狗腿子打斷了脊樑骨,當晚就在痛苦中嚥氣了。

    遲疑再三,師傅終於還是忍不住替這個苦主寫了狀子,升堂的當天,師傅就被地方官活活打死在堂上,地方官聲稱這與本案無關,只是看不慣這種一貫挑唆糾紛,趁機從中漁利的訟師鼠輩。而陳老闆還記得師傅鮮血淋漓的屍體被拋在大街上時,圍觀的人群都紛紛唾棄,大聲咒罵著他們訟師這行都不得好死。

    在家鄉混不下去後,陳老闆跟著一個師叔去了河南,上代陝王在歸德發表宣示,鼓勵訟師到闖營治下去辦案,抱著一絲希望抵達開封府後,陳老闆一行發現闖營對他們確實不錯,闖營大將軍和老陝王甚至接見過他們訟師的代表,他的師叔還被老陝王推薦到闖營大將軍那裡做了個管司獄的小官。

    不過那時師叔仍然戰戰兢兢,常常對陳老闆說:若是闖營事敗自不必言,只有隱姓埋名逃亡一途,若是闖營真的奪取天下,日後重振朝綱,他們做訟師的仍然要過暗無天日的生活。「及早掙夠銀子吧,然後回鄉買幾畝地,送兒子去讀書,成為縉紳。」這就是師叔一天到晚掛在嘴上的話,陳老闆那時也認為這才是人生的正途。

    誰能想到今天?誰能想到我們訟師也會有今天!

    齊王府頒布的法令,讓陳老闆猛然醒悟,昔日的闖營大將軍真不愧是先王的大弟子,看來他學得不光是先王的兵法韜略,還有他對司法的理解。

    現在,不要說讓訟師放下前程去做縉紳,最近這幾年來就是縉紳中也有不少紛紛送兒子去學司法,希望他們有朝一日能成為訟師,若是功成名就不但能夠穿金戴銀,甚至有機會平步青雲,進入省卿院贏得榮華富貴。

    一圈的訟師們圍著陳老闆面前的長桌而坐,擺在他們面前的都是名貴的茶葉,而陳老闆自己正在品嚐的是種海外來的黑色飲品,這飲品名叫咖啡。

    坦率地說,陳老闆一點也不喜歡這種發苦的東西、以及它刺鼻的味道,尤其是它的顏色看上去還這麼醜陋,一點沒有茶水的那種清澈。不過對陳老闆來說這是身份的標誌,雖然坐在他面前的這些訟師都是行裡的精英,但沒有另外誰能承擔得起每日享用咖啡這種奢侈品要知道,這還是多年前只有先王才能飲用到的王家之物。此物光從異域海運到中國據說就要好幾個月,自從先王說喝一杯可以提神醒腦後,咖啡就被哄傳為海外仙丹,有益壽延年、返老還童之功效。

    「啊,真是沁人心脾。」陳老闆抿了一口咖啡,帶著居高臨下的姿態環顧桌旁的眾人:「諸君,今日我們要說的這件官司,是和玉班有關的。」

    底下的人頓時肅然起敬,陳老闆口中的玉班是一個大型的戲班,自齊王府責成國卿院頒布版權法、廣告法等法律後,原本同樣是下九流的戲班也算是翻身了,十幾年來玉班推陳出新,經營範圍包括馬戲、相聲、評書,更在各種娛樂節目中植入廣告。現在雄跨長江兩岸,每歲據說都有數以百萬計的銀子入囊。

    聽眾們的表情讓陳老闆很滿意,這種大客戶總是多多益善:「如果我們這次能替玉班脫困,他們以後所有的官司就都會交給我們打。」

    聽眾們頓時人人振奮,但訟師們都知道天上不會掉肉包子,見陳老闆又開始品咖啡,已經有沉不住氣的人開始詢問:

    「玉班逃稅了?」

    「玉班的廣告違法了?」

    「都不是,」陳老闆放下咖啡,淡淡地說道:「玉班被人告上公堂,說他們違反鍾馗法。」

    「啊。」台下發出幾聲驚呼,鍾馗法是先王親自在國卿院發表演說得以通過的,宗旨就是禁止任何對有缺陷的人進行歧視的法案,比如前朝可以因為品貌不端而拒絕一個士子當官,但在當今的中國,面貌醜陋不再成為拒絕一個人出任公職的合理理由,鍾馗法也因此得名。這個法律對所有的行業都有效,邸報編輯不可以因為一個人是侏儒而開除他;雙腿殘疾一樣可以成為鐘錶匠,總之,若一個人的缺陷不是行業不可缺少的條件,老闆就不可以作為開除這個殘疾人的理由。

    頒布這麼多年來,凡是正面對抗鍾馗法的官司一概以失敗告終,陳老闆告訴大家官司的起因,一個歪嘴駝背的人被玉班發現其實是正常人,因此玉班開除了他還扣掉了他的花紅。這個人承認他確實是正常人,之前裝出這樣一副面貌是為了混進去討碗飯吃,而且他確實裝扮得很好,一開始玉班始終沒有發覺,觀眾也很喜歡他扮演的小丑,一度還成為南京演出班裡的台柱子。

    「現在他想討回他的花紅,他請的訟師狀子上寫玉班違反了鍾馗法。」陳老闆介紹道:「因為他容貌正常不影響他演戲,相對玉班招的那些歪眼、斜嘴、鬥雞眼,他正常的容貌是殘疾。」

    「這是一樁小事,」一個訟師說道:「沒什麼大不了的。」

    「但玉班確實違反了鍾馗法,對嗎?」陳老闆說道。

    「是的,」台下的不少訟師們異口同聲地說道:「把花紅給他不就得了,又沒有幾個錢。」

    「玉班找了很多訟師行,其他的訟師行都這麼說,而玉班的大當家不信,」陳老闆搖了搖頭:「玉班的大當家說了,他要把這個官司當一道考題,誰能打贏這個官司,誰就是南京最有本事的訟師行,他就會把以後的官司都交給這個行。」陳老闆放下咖啡正色說道:「我要你們打贏這個官司。」

    「對抗鍾馗法?」幾乎所有訟師都立刻說道:「這是先王最看重的一個法案,執政王府一直關注所有涉及鍾馗法的案子。」雖然齊王府一般不干涉國卿院的決議,但鍾馗法已經是決議了,雖然齊王府一般不會干涉公堂的判決,但公堂也絕不會想和齊王府作對,尤其是明明原告占理的官司。

    「李訟師,」從始至終陳老闆一直在注意一個年輕訟師,一個他非常欣賞的新秀,陳老闆發現他沒有開口說話:「你怎麼說?」

    「我可以打贏這個官司,」那個一直沉默的訟師緩緩開口:「我可以幫玉班勝訴。」

    「很好,」陳老闆拍案叫道:「你打算怎麼說?」

    另外有人則遲疑說道:「反對鍾馗法?齊王府不會同意的。」

    「執政王說過公堂就是講理的地方,」李訟師說道:「只要理在我手,執政王又能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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