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阻擊
此時在山崗的另一面:「參謀們犯了大錯!」李來亨反應過來以後,馬上發出一道命令:「留十個人在山頂嘹望,我們在北坡迎敵。
指揮工兵小隊的軍官聽到李來亨的命令後,連忙提醒他道:「大人,翼裡給我們的命令是佔據野雞崗,堅守到全翼抵達。」
李來亨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明軍,這五百裝甲營的闖軍身處數萬新軍之中,就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孤舟,隨時都可能傾覆在這洶湧波濤中。參謀們的計劃無疑遭到了徹底的失敗,新軍的主力很快就能完成整頓,然後北上逆襲闖軍正以行軍縱隊急行軍趕來的闖軍:「大將軍要第五步兵翼佔據野雞崗的目的,是隔絕官兵的偵查,讓官兵無法正確判斷我軍的兵力,但是官兵顯然已經識破了大將軍的計策,他們的兵力沒有分散,相反,我們的兵力是分散著的。」
李來亨顧不得整理思路,基本心裡想到什麼嘴裡就立刻說出來,以便周圍的同僚們理解或是幫他找錯:「新軍派三百人控制野雞崗山脊顯然是處於和我們一樣的目的,他們想拖延時間,想不讓大將軍正確判斷出新軍的動向。顯然對手卻沒有想到三百名駐守新軍會犯下這種戰術失誤並被李來亨抓住,如此迅速地失去了對野雞崗的控制權:「如果我們留在南坡就太明顯了,新軍看著我們不舒服就會來攻打我們。」
「把旗子收起來!」李來亨一眼看到裝甲營的旗幟正被插上野雞崗的最高峰,他跑過去一把把旗桿拔起,收這面旗幟的同時大聲叫道:「我們要拖延時間,插旗子幹什麼?生怕官兵不來打我們麼?」
如果在野雞崗南坡佈防,那麼闖軍就可以獨享這個制高點帶來的偵查優勢,可是李來亨卻不打算進行這樣的嘗試,他下令士兵立刻退回北坡,同時命令工兵開始修築簡易工事:「我們的火炮還沒有到,我們在南坡部防的話,會被官兵的大炮撕成碎片。雖然在北坡防守無法徹底隔絕官兵的偵查,但我們同樣破壞了官兵徹底隔絕我們偵查的企圖,大將軍會感到滿意的。」
裝甲營的士兵們匆匆撤回北坡,放棄了他們剛剛辛苦奪下的陣地,李來亨祈禱著新軍會以為自己跑了、或是其他什麼,只要繼續猶豫不立刻來攻打山丘就好。
「快馬急報大將軍,」李來亨把手中所有的騎兵、不管是不是傳令兵都派了出去:「向來路上跑、向來路上跑,告訴每一個你們遇到的人,我們中計了。錯了,」李來亨在騎兵紛紛要跑出去的時候,再次喊住了他們:「不要大聲叫嚷,不要讓士兵聽到,要報告給你們遇到的指揮官。」
飛快地說完這些話之後,李來亨才顧得上喘一口氣,這時他猛然感到自己背心涼颼颼的,原來已經被汗水浸透了,他感到臉上也有汗水在流動,密密麻麻的汗珠正連續不斷地從額頭冒出來。
就算其他軍官仍惦記來自許平、裝甲營和第五步兵翼的指示,但作為現場最高軍階的軍官,李來亨的命令不容置疑,工兵和步兵們立刻忙碌起來,緊張地在北坡設置防禦線、並測量距離和高度。
長青營的兩個步隊移動到山腳下,他們排開陣型準備發起進攻,而此時赤灼營的指揮官剛剛接到來自長青營的通報:他們將越過赤灼營的陣地發起進攻。
「大帥還沒有下達命令。」賀飛豹有些不知所措,而他的營也沒有傳來立刻發起反攻的命令:「再向營和大帥請示。」
簇集在楊致遠大營附近的另外五個營,也都靜靜地等待著中軍的命令,在這種形勢面前魏武猶豫不決,因為如果讓赤灼營集中待命的話,就意味著放棄了整條戰線上的防禦,而其他營似乎還沒有來接替崗位的意思。
「或許大帥是要集中兵力全力反擊吧。」魏武如此揣測著,他在心裡盤算著戰局:「如果大帥要全力反擊的話,他會動用手邊的五個營吧,而我們赤灼營應該繼續掩護監視,事情已經發生了,我不能慌忙,以免錯上加錯。」
魏武很早就在鎮東侯手下效力,每次鎮東侯的命令都非常明確,而且一定要不折不扣地執行,通盤籌劃是鎮東侯的事,不需要魏武考慮。這次新軍重建後,魏武從以前的隊官直接晉陞為營官,不過儘管如此,他也總是在更高級的指揮官手下執行命令,每次的命令都非常的明確,如果需要他個人發揮的話,他可以發揮的範圍也非常明確。
同時,吳忠已經等不及了,他親自領著親衛趕向戰場,而長青營的主力正在迅速地完成集結,他看到赤灼營還沒有完成集結,便大聲命令道:「不等了,我們立刻發起進攻,告訴賀將軍,掩護我們的側後,如果他無法配合的話,就接替我們長青營的任務吧。」
「越過赤灼營的陣地!」吳忠派出傳令兵通報自己的意圖後,親自趕到一線兩個步隊處:「進攻!」
接到長青營的第二次意圖通報後,魏武沉吟片刻,當他看到長青營的步兵已經開始越過赤灼營的戰線後,魏武終於下定決心。
「讓賀將軍把正面讓給吳將軍,」魏武派人去通知賀飛豹把赤灼營的部隊從長青營的攻擊面上撤出來,以免造成混亂或是給吳忠造成障礙:「我們繼續大帥的命令,監視闖賊的動向。」
因為長青營從中間插入到赤灼營的戰線上,魏武德指揮系統一下子變得不通暢起來,他本人已經看不清被長青營擋在另一面的旗號和情形。而滾滾而過的長青營顯然一下子還不可能全部通過,前面的戰事如果不順的話,魏武會有很長時間看不到他的營的另一面的戰況:「讓賀將軍全權負責左翼,隨時向我通報他的情況。」
看到北面的道路上有一隊馬車正向野雞崗馳來,李來亨知道這是先發炮兵部隊,他立刻跑下北坡,迎著那隊馬車跑去,揮手將他們攔住。
顧夢留從第一輛馬車上跳下地,他離開長青營投奔許平後,許平就任命他為闖營的炮兵總理,實行軍銜制後許平給他一個少校職務,是軍階最高的炮兵軍官。許平沒有資源給所有營配齊炮隊,裝甲營就是一個沒有自己直屬炮隊的營,而許平深知新軍炮兵火力的強大,他不願意讓自己的步兵在無火力掩護的情況下和新軍交戰,所以就把近衛營擁有六門炮的炮隊和他直屬的四門炮炮隊集中起來,組成這支快速的野戰炮炮隊。
在許平的計劃裡,第五步兵翼在最初一個時辰裡要面對的是新軍後衛營的進攻,這樣他的快速炮隊趕到後,可以形成和新軍後衛營相當的火力,他們會為步兵提供掩護火力,協助步兵守住這個制高點。
因為深知這隊炮兵責任重大,顧夢留就和他們一起出發打算親自指揮,被李來亨攔住後顧夢留開口即問:「李少校你佔領了野雞崗了嗎?」
「佔領了,但是炮兵不能上山。」李來亨告訴顧夢留他看到的場面:對面的新軍已經基本完成整隊,他們的炮兵盡數出現在這個戰場,如果顧夢留拖著手裡的十門炮上山,那麼他可能會面對新軍上百門炮的火力。
「如果我們的炮兵不出現,或許他們還不會猛烈進攻,要是你上去了,他們肯定猛烈反擊,你們會被撕成碎片的。」而且李來亨認為根本無法守住北坡,所以步兵無法保證佈置在山脊上的炮兵的安全:「那裡有三萬官兵,如果他們猛攻,我一刻鐘都堅持不了。」
「大將軍給我的命令是如果步兵還沒有取得野雞崗,那麼就支持步兵迅速奪取它,一旦奪取野雞崗後,就立刻拖炮上山,居高臨下炮擊所有看得見的官兵輜重目標。」顧夢留聞言也是大吃一驚,之前他進行的戰前策劃一直是如何與一個營的新軍炮兵交戰,並殺傷新軍的輜重人員、破壞他們的車輛,剛才在來路上他還在和部下反覆核實確認他們的攻擊優先級:炮兵、車輛、步兵。但顧夢留很快反應過來,作為平級的少校軍官,他沒有資格質疑李來亨的要求:「不過根據闖營的條例,現場同階軍官中步兵軍官有最高指揮權,李少校,我無條件服從你的命令。」
「好,我要炮兵瞄準山脊的最高處,」李來亨連續指向山脊線上的幾個位置,它們或是地勢較為平坦的位置,或是南北兩坡都適合大批人快速通過的位置:「當官兵出現在這幾個位置上時,我要顧少校向著這些地方射擊。」
「只有這幾處嗎?」
「是的,具體炮擊順序我會提前告訴顧少校的。」
「沒問題。」顧夢留迅速選定炮兵陣地,各個炮組開始挖坑準備部署火炮,幾個手下前去和工兵隊一起測量炮位到那幾個李來亨預判的敵軍攻擊點的距離和高度差。顧夢留自己也沒有閒著,他一步步走上山,嘴裡小聲地念著數。
「大人。」一個負責在山頭監視新軍動向的哨兵跑下山來,他和李來亨一樣滿頭大汗:「官兵殺過來了。」
李來亨和顧夢留對視一眼,同時飛快地跑向山頭,而顧夢留手下的各跑組的組長也都跟在他身後,一起向山頭衝去。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一下子看到三萬官兵的陣容出現在眼前,顧夢留還是倒吸一口涼氣,這鋪天蓋地的敵軍離自己是這樣的近,顧夢留呆住的同時,聽到自己背後也響起一片低聲的驚呼聲。
「剛才插什麼旗子啊。」李來亨剛剛擦乾的額頭上,一下子又流下汗來,悔恨交加地叫道:「我還是拔晚了。」
「是長青營啊。」顧夢留看到兩面畫著翠綠色螳螂的隊旗搖搖擺擺地向自己面前開來,不到兩年前,顧夢留的責任還是用火炮掩護他們,他的目光投向這兩個步隊的後方深遠處,尋找著自己曾經的崗位,而他也在那裡找到了長青營的炮隊。看著那些忙碌在閃光的炮體周圍的細小模糊的身影,顧夢留輕聲念出了幾個名字,那幾個都是他過去的部下的名字,想必這些人還應該處於期間。
還記得山東一戰的時候,顧夢留和手下奉許平的命令炸毀了火炮編入步隊作戰,在漆黑的夜裡,他隱約看到許平、吳忠一起向威風凜凜的張承業敬禮告別,當時年輕的炮隊軍官感到自己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然後又是一次,顧夢留站在吳忠的背後,向騎在馬上、訓練、指揮自己多日,帶著自己在戰場上殺進殺出的許副營官敬禮告別這次顧夢留的眼淚真的流出來了,在幾個時辰內,與最尊敬的兩位指揮官先後生死離別。
然後就是亡命的奔逃,惴惴不安的將士們一直過河才算送了一口氣,接著就是無窮無盡的盼望,等來的是斷後部隊苦戰潰散、長官生死不明的消息。
但還是有希望,畢竟逃回來的旗手沒有親眼看到長官陣亡,這個希望直到被叫去營中才算徹底破滅,吳副官要營內所有軍官連署,指責許副官擅自修改計劃、不做偵察、貪功冒進。
「這不是真的!」隨著余深河的一聲大喝,包括顧夢留在內的許多長青營軍官都拒絕署名,吳將軍以軍法相威脅,不過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軍官仍拒絕屈服,聽說鎮東侯已經趕來山東,當夜他們就商議要集體去向鎮東侯抗議,不過這個消息當然馬上被營裡得知並且向上通報。
而參謀司的反應是:這是叛亂。
不等這些軍官出發,營地外就開來了救火營的部隊,把抗命軍官包圍在長青營的營地中,當時憤怒和恐懼充滿在顧夢留心中,甚至把「和他們拼了」這樣的話喊出了口。當時炮隊的同僚臉上,一個個也滿是驚恐不安的神色。
最後是楊致遠馳入營中,早就六神無主的軍官本來只是擔心被血洗,現在見有活路當然沒有人還敢頑抗。被遣送回京師,連續不斷的檢查和嚴厲的審訊,顧夢留度過了他從軍侯最黑暗的一段生活。
許將軍的音訊終於傳來,余深河深夜來訪,串聯逃出京師,三十四名官兵,最後只有十八個活著抵達洛陽。
顧夢留的思緒被背後部下的議論聲打斷:
「是赤灼營。」
「是天一營。」
「是選鋒營。」
不少部下都找到了自己原來所屬的部隊,許平在連續的作戰中俘虜了大批新軍,雖然放回了步兵,但是所有技術兵種都被許平扣下,寧可養著他們也不會放他們回去新軍效力。
久而久之,相當一部分人開始向許平效忠,他們幫助許平訓練闖營的技術兵種,其中當然也有大量的炮手。雖然在這些俘虜的幫助下闖營自己訓練了部分炮兵,但技術最好的幾個炮組都是前新軍成員,顧夢留帶來的精銳炮長、炮手無一例外全是新軍出身。
長青營的先頭部隊已經踏上山崗,李來亨意識到山脊已經變得不安全,他轉頭對顧夢留說道:「顧少校,我們趕快下去吧。」
「好的。」顧夢留看到長青營的跑組已經部署到位,根據他的經驗這些火炮隨時可能開火。雖然時間很短,但顧夢留已經大致看清了長青營的攻勢部署,揣測了一遍他們可能的主攻位置,再留在這個險地已經沒有什麼意義。
和李來亨一起從山脊退後的同時,顧夢留短促地向手下發佈著命令,對各個炮組的位置進行微調。接到命令後,這些炮組的組長紛紛應是,然後飛速向各自的崗位跑去。
趁顧夢留和他手下分開的時候,李來亨小聲問道:「顧少校,你的手下大多是官兵那邊過來的吧?」
聽到李來亨的問題後,顧夢留淡淡地說道:「我本人也是從官兵那邊過來的,大將軍也是。」
李來亨連忙謝罪:「顧少校恕罪,我並無此意,我的意思只是說他們不久前還是官兵,局面如此緊張我未免有些擔心。」
「現在他們是我的手下,是闖軍了,」顧夢留轉身走回炮兵陣地那裡,對李來亨說道:「要擔心他們的是對面的官兵。」
「讓各營做好戰鬥準備,」黃希文接到長青營的進攻通報後,下令圍在大營周圍的五個營準備作戰,不過他還沒有想好是正面進攻還是迂迴反擊,他覺得這需要對敵情更加瞭解後才能決定:「磐石營和選鋒營向野雞崗兩翼包抄。」
黃希文焦急地等待著長青營的進攻結果,如果是上萬闖軍他就會正面牽制,兩翼迂迴,他又回頭看了一眼大營的營門,楊致遠還沒有出來,「剛才楊叔叔顯得很痛苦。」黃希文不想在這個時候去打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