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賭博
在其他將領來拜見前,楊致遠先把黃希文單獨叫到他的帳內:「一會兒不要說是我的主意,就說是你的好了。」
之前楊致遠已經把自己的思路盡數講述給黃希文聽過,兩個人還仔細討論過各種細節,楊致遠不容黃希文爭辯:「大家早就習慣了我現在的樣子,要是我突然曉暢軍事老兄弟們會不習慣的,再說我就是一言不發也能震得住他們。你父親是不世出的名將,他有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是名動朝野,所以賢侄你放心說好了,大家只會覺得理所當然。」
自從黃希文跟著楊致遠出征以來,後者總是不遺餘力地在眾人面前為他樹立威信,即便有什麼不同意的地方楊致遠也只會私下指出。
接受了楊致遠的要求後,黃希文說出最後一個顧慮:「楊叔叔,我們怎麼知道許賊會不會來攻打我們?現在還是他在暗,我們在明啊。」
「看開封。」楊致遠不假思索地說道:「若許平攻陷開封,那就是他沒中計,若他不攻打開封,那他必定是衝我們而來。」
黃希文一愣:「許賊現在能攻下開封麼?」
「參謀司不是已經計算過麼?許平手下大概有兩萬五到三萬戰士。不是近三萬軍隊,而是近三萬戰士,」楊致遠覺得自古以來若是一個人手下有十萬戰士,就已經具備了問鼎天下的實力:「現在只要許平不惜代價他一定能打下開封了,只看他是不是願意付這個代價。」
「若許平打算呆在巢穴裡不出來,就不會打開封麼?」黃希文還是覺得而有些迷惑,因為若他處在許平的地位上,如果真有攻下開封的實力一定會先把開封拿下,接著便可以後顧無憂地與新軍交戰:「小侄還是把自己放在許賊的位置上,若是不拿下開封,我們就會拚死前去給賈叔叔解圍,他不是更還能以逸待勞麼?」
「賢侄懂得設身處地去考慮問題,這很好,凡事都不能一廂情願;不過當把自己仿在許平的位置上時,也不能一廂情願啊。」楊致遠解釋道:「若是我們有十二個營,兵力上有絕對優勢時,許平肯定會先拔了開封再說,然後想辦法全力抵抗。為什麼我剛才說如果許平不拔開封就是衝我們來?因為如果他把目標定在我們身上,那他拔了開封後,在他心裡以我楊致遠的謹慎名氣,肯定不會帶著不具有優勢的新軍往他的地盤上闖。所以現在開封是他用來釣我這條魚的餌,他不會捨得廢掉的。」
黃希文思索片刻:「若許賊真的沒有打我們的心思,就會立刻拿下開封,這會是他的勝利宣言,讓我們知難而退,不要打擾他的領土、賦稅和訓練計劃。」
「不錯,」楊致遠微笑道:「正是如此。
今天軍事會議上一切順利,各營指揮官和他們的參謀長們對黃希文的計劃都挺贊同,已經不止一個人公開或私下稱讚他「虎父無犬子」,頗有鎮東侯年輕時的那種氣概。
「上次大人說過我還有半年的陽壽,那給賈兄弟解圍大概是夠了,」眾人和黃希文熱烈討論的時候,楊致遠臉上掛著笑,心中暗自盤算:「賈兄弟對大人惟命是從,有他主持自然一切都好。只是如果如果在我趕到前開封城陷落了,而我的陽壽剛巧盡了的話,金兄弟的算盤就落空了……」
眾人問的問題大多不出楊致遠和黃希文事先討論的範圍,所以黃希文游刃有餘地將疑惑一一解決,看著眾人信服的表情,楊致遠心中有些黯然:「我從來沒有這樣盼望大人說錯過一件事,我的幾個孩子還都沒有成親,還沒有建功立業……我跟著大人一輩子,最多再有幾年就能看到我這一生的成就了……不過若我和賈兄弟都不在了,我也要把這支軍隊交到小黃手裡才能放心。」
只是以現在新軍的實力,絕對稱不上有什麼優勢,楊致遠突然轉過一個念頭:「要是打敗了怎麼辦?」也就是一閃念間,楊致遠把這個憂慮轟出了腦海,他甚至覺得自己有點可笑:「我怎麼會這麼想,難道我怕了麼?」
「天賜良機,天賜良機!」
一反往日的沉穩,周洞天揮舞著一張紙衝進了許平的帳篷,顧不得行禮就大叫起來:「新軍分兵了,我們的機會來了。」
這兩天許平正在部署攻打開封的計劃,詳細的計劃已經做好了好幾套,目前開封城內的情報在他的桌面上堆積如山,城內各路官兵的人員數目、裝備情況他都瞭如指掌,尤其是賈明河的新軍,許平把他們這幾個月來的各種行動都打探得一清二楚。
在許平的計劃裡,對開封的進攻將在兩天內發動,不是明天凌晨就是後天凌晨開始,而且攻城將在三十六個時辰內結束,以保證闖營還有足夠的時間休整以備迎戰賀寶刀和楊致遠。
「救火營已經退回去了,直衛也離開了,有兩營新軍在救火營調走的同時受到朝廷的命令,接著又是兩營接到朝廷召回的命令。」周洞天語速飛快,同時把剛收到的情報鋪在許平和其他同僚面前:「現在我們面前只有七營新軍,滿員的話應該是兩萬八千人,不過經過山東一戰,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滿編,卑職估計大約有兩萬五千人的樣子,比我們人還少兩千。」
「侯爺怎麼可能下這樣的命令?」許平把情報翻過來、調過去地看上兩邊,皺眉道:「侯爺難道這麼自信,七營新軍就能輕鬆給開封解圍嗎?」
「大概是擔心賈帥吧,」陳哲和余深河都持同樣的看法:「如果不嘗試一下,那就是眼睜睜地看著賈帥去死。」
周圍部下們熱烈討論的時候,許平垂首沉默不語,等大家爭論不出什麼新意後,許平緩緩開口道:「為了一個必死的營,再搭上幾個營來?以我之見,侯爺雖然不是說一定要有必勝的把握才會打仗,但如果必敗無疑的仗,那侯爺是絕不會意氣用事的。」
「也稱不上必敗無疑吧……」
「當然是必敗無疑,」許平想都不想地說道:「以不到三萬新軍直逼開封城下,與一支和他們人數相當、裝備相若,但卻更有戰鬥經驗的軍隊交戰,而且對方還有主場之利,旁邊還有更可靠的友軍處於內線作戰的境地,這不是必敗無疑是什麼?」
「或許新軍並不知道我們也有三萬人。」周洞天道:「我軍的保密一直做得很好。」
「新軍的裝備比我們好,就是我的營都比不上新軍中的任何一個,更不用說其他幾個。」說話的是余深河。
「新軍從來都是這樣驕狂,」陳哲最是不以為然:「冬季他們帶著三個營都趕來,才過了半年,他們敢帶著七個營深入我們腹地有什麼奇怪的?」
許平又沉默了一會兒,搖頭道:「冬季那仗可能不是侯爺在主持,但冬季那仗過後侯爺如果再對新軍不聞不問就說不過去了。侯爺必定有什麼把握,就算沒有七、八成的勝算,侯爺也必然覺得他有一戰之力,有相當的取勝機會。」
周圍部下們見許平說得這麼肯定,也收起了剛剛聽到這個消息時的興奮,開始低聲討論起來。
「或許新軍是希望我們看他們人少,覺得這是一場不會吃虧的仗,會離開我們的地盤去找他們決一雌雄。」許平喃喃自語道:「這樣確實是勝負難料,侯爺不怕輸,輸了他也能重建新軍,而我們輸不起。嗯,這樣就能說通了,侯爺在向我發出挑戰,看我敢不敢迎戰,敢不敢和他一賭勝負。」
半晌沒有人說話,如同許平所說,闖營輸不起任何一仗,一旦輸了就沒有翻本的機會。許平又沉思了片刻,輕聲說道:「如果不想趁了侯爺的心意,那我就應該立刻拿下開封,這樣我的兵力就全都釋放出來了,新軍若是聰明就應該知難而退,滾出我的領地去。」
「繼續攻打開封麼?」陳哲開口問道,語氣李滿是不甘,臉上也儘是捨不得的表情。
「唉,」許平長歎一口氣,搖頭道:「不打開封了。」
雖然許平不想遂了鎮東侯的心願,但他認為自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任何看上去公平的交戰機會都是難得的,之前許平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公平交戰的機會,以後隨著新軍擴編他也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得到:「除非明廷寧死也不肯交給侯爺更多的兵權,問題是我怎麼敢賭這個?」許平突然發現自己仍然和和兩年前剛剛從洛陽出兵時一樣,任何一絲機會、哪怕再細微他都得設法抓住:「是賀將軍領兵嗎?」
「不是,是楊將軍。」
「楊將軍?」許平的語氣裡染上一絲驚異:「侯爺到底打得什麼算盤,派楊將軍來和我打?看來侯爺的勝算很大啊,難道是又帶上了什麼秘密兵器,類似上次的臼炮嗎?」
「再好的兵器,也是要靠人來用的,」陳哲不屑一顧地說道:「楊將軍是個好人,新軍中的和事老,從人事上講,楊將軍是侯爺最重要的部下,但楊將軍唯一不會的就是打仗。」
「恐怕比賈將軍都不如,」周洞天也持這個看法:「以前還是在長生島的時候,聽說楊將軍管過軍法、管過老營,就是不曾聽說過那次大戰侯爺帶著楊將軍出去的,金州、南關、復州……」周洞天掰著指頭一個個數過來,最後搖頭道:「楊將軍不會打仗的,侯爺從來不帶他出去的。」
「我心裡有一個聲音,勸我立刻去拔下開封,或許我有一天會為我不聽這個聲音的勸告後悔吧,」許平下令多派探馬,絕不能讓救火營等另外幾營新軍偷偷溜回來而毫無察覺:「停止進攻開封的計劃,發急信給闖王和各營首領,我們不打開封了,我有緊急軍情和他們商議。」
河南,楊橋南岸,侯洵的督師大營。
此地位於開封上游,侯洵帶著他的標營在此渡河,因為距離開封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距離,所以許平對這支明軍愛答不理的。佔據這個遠方的渡口後,楊文岳的河北軍也跟著渡過河來一批。最開始朝廷是要河北軍去協助孫傳廷雄心勃勃的「三月平賊」大計。但繼在崇禎天子前賭咒發誓能做成這件偉業後,孫總督把數萬秦軍丟在河南後又賭咒發誓說這事一定做不成,所以河北軍就被臨時派給侯洵參與給開封解圍。
「開封之圍,不能不解了啊。」侯洵雖然不通軍務,但現在只要不是那些坐在朝堂上空發議論的人,只要到前線來看一看,就能明白中原的形勢已經危機到了何種地步。大明的元氣正飛速地在河南戰場耗盡,即使拋開新軍不算,一年多以來損失在河南的官兵也數以十萬計。圍繞河南的諸省都筋疲力竭,部隊和軍費損失慘重幾乎沒有自保的能力,若是能擊退闖營對開封的圍攻還好,若是被闖營拿下開封的話,河南周圍的幾個省沒有哪個能擋得住闖營接下來的一擊:「無論如何都要擊退闖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侯洵名義上還統領這新軍,但新軍不讓他插手指揮,那呆在新軍中不但無事可做,還可能會被人彈劾不理軍務,所以侯洵乾脆跑到這裡來指揮河北軍,反正他是全部剿匪明軍的督師。只是隨著北虜入寇,河北軍也馬上會脫離侯洵的指揮,山西的急報才一傳入京師,直隸便是大震各城的守衛者之前已經被楊文岳徵用走過一次,大半在東明之戰丟給了許平,剩下的一些這次又被楊文岳抽調一空,蒙古軍隊一旦進入河北那整個直隸就要集體唱空城計了。
「朝廷急令,讓新軍中的三個營和直衛立刻回師拱衛京師。本來朝廷準備讓新軍全部回師,但是鎮東侯信誓旦旦地向朝廷保證,不需要那麼多軍隊也足以解決北虜入寇。」侯洵一邊看著朝廷裡傳來的消息,一邊和身邊的幕僚們念叨著,每個人臉上的憂色都變得越來越濃郁。雖然朝廷同意新軍仍然可以留下部分繼續作戰,但指名道姓地要新軍第一勇將賀寶刀回師,而且聲明首批返回京師的三個營裡必須有救火營。至於朝廷會不會抽調更多的部隊返回京師,則完全要看新軍的表現和局面的進一步發展。
很快朝廷又發下第二道召新軍回師的命令再抽回兩營新軍的同時,朝廷還讓楊文岳直隸軍的剩餘部分也回師,這意味著侯洵周圍的部隊除了標營都不再服從他的節制。侯洵抬起後,愁眉苦臉地掃視了大帳內一圈,除了這個大營以外他指揮不動任何人哪怕是河北軍的而一個小兵。不過侯洵對河北軍回師並沒有什麼意見,早在山東督師的時候,侯洵就很清楚,能指望的只有新軍而已。
「秦軍被闖賊再三重創,直隸軍新敗,這次會剿徵用了全部的新軍,以及直隸軍的大部分,也難怪插汗蠢蠢欲動。」自從新軍組建以來,插汗一直非常老實,兩年下來估計他已經快憋壞了,這次好不容易抓到一個直隸空虛的機會……侯洵憂愁地把塘報扔在一邊,不需要多少軍事眼光就能看出,短期內河南戰場得不到朝廷的任何增援,只可能抽調走更多的軍隊。
在黃河北岸,齊圖剛剛從楊文岳的帥帳裡回來,一進門他就高聲叫道:「總督大人有令,火速返回京師,此番由本將給大軍斷後。」
聽說接到這麼一個危險的命令後,齊圖的心腹們臉上不但沒有憂慮之色,反倒赫然露出喜色:「好啊,大帥,要是插汗真的攻來,我們也撞不上他們了。」
「是啊,」齊圖呵呵笑道:「剛才夏侯總兵主動請纓打前鋒,表示萬一插汗從山西殺出,他會拚死報國。」
齊圖的部下沒有絲毫感動,反倒顯得有些鄙夷:「夏侯大人一路上哼哼唧唧的,唯恐走快了遇上許平……」
「許將軍!」齊圖更正道:「別看沒有外人,也是要注意稱呼的,萬一說慣了將來在許大將軍的使者面前嘴一順叫出來,那就不好了。」
「大人說的是,」部下們點頭哈腰一番,繼續罵夏侯寬甫:「夏侯大人怕遇上許大將軍,一路上唯恐走得不夠慢,讓他做先鋒真是難為他了,現在一聽要退兵,跑得比兔子都快。」
齊圖不慌不忙地佈置大軍的斷後任務,然後打發一個心腹渡河趕去開封,甚至還不避風險地親筆寫了一封給許平的信。
早在這次出兵的時候,齊圖就向許平遞上誓書,賭咒絕不給楊文岳賣命,許平則暗示齊圖不要隨著大軍一起渡河,或者在渡河另外紮營,不要和楊文岳的大軍湊在一起。
「真不錯,兩邊不得罪,」齊圖坐在營中越想越美:「插汗來得真是時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