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夜襲
「正如齊將軍所說,貴部和我許平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若非這次楊文岳苦苦相逼,我也不願意與將軍動刀兵。」見齊圖不肯起來,許平便微笑著問道:「我已經在開封這麼久了,從來不曾越過黃河攻入直隸,便是明證。」
「大將軍說的是,」齊圖連忙附和道:「末將曾與黃候有一面之緣,黃候還曾說起大將軍來著。」
聞言許平一怔,豎起耳朵聽去。
齊圖趴在地上回憶了一下,繼續說道:「那大概是一兩年前吧,具體日子末將也不記得了,好像大將軍當時兵發山東去了,黃候對末將說他收了一個得意弟子便是大將軍了。黃候滿口稱讚,說大將軍必定能繼承他的衣缽,還要末將日後多加照看……這真是折殺末將了,只是有黃候這句交代在前,末將這些日子和大將軍對壘,心裡也十分的難過……末將當時聽說黃候親自教大將軍兵法、武藝,那自然是非常的羨慕,黃候曾與末將有恩,末將在黃候面前也是持子侄之禮的,因此在末將心裡,大將軍就好像是末將的師兄弟……不,遠房表兄弟一般……」
聽齊圖原來是信口胡扯,許平心中失望,不過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倒是許平身邊的幾個闖營部將聽得津津有味,連吃飯的速度都放慢了。
「原來是這樣啊,那還真是自家人。」許平就坡下驢,打斷了還是絮絮叨叨拉關係的齊圖:「剛才在下多有失禮了,齊將軍快快請起吧。」
「多謝大將軍。」齊圖心裡暗暗長出一口大氣,老老實實地站起來。許平再次讓齊圖坐下說話,但齊圖還是不敢。
許平不再與他廢話,輕聲說了一句:「給齊將軍看座。」
兩個衛士從桌邊起身把齊圖拉過去,按在板凳上坐下,齊圖感動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一個勁地道謝道:「多謝大將軍不殺之恩,多謝大將軍不殺之恩。」
在桌邊坐好後,齊圖第一次用正眼看許平,後者夾給他一個包子齊圖為這個本來就該屬於自己的包子又感謝了一番。
齊圖的早餐確實很豐盛,有米粥、有麵點,還有雞鴨等等,這麼多東西別說一個人,就是十個人也吃不完。出門在外,齊圖就好擺這個譜以增加自己在軍中的威望。
「這麼多東西,齊將軍怎麼吃得了?」不明所以的許平隨口問道。
「末將一向喜歡和親兵一起吃,」齊圖忙不迭地答道:「古有吳起吸膿,士兵為其效死,末將不才,也想學上一學。」
「原來如此,」許平本來也沒有什麼興趣,只是一點點好奇罷了,他接著就問起楊文岳的情況來:「保定總督的大營是如何佈置的,齊將軍可否知曉?」
「知曉,知曉。」齊圖毫無保留地把肚子裡的東西盡數吐了出來,許平不時還會問上兩句標營的具體巡邏狀況。
齊圖注意到許平身邊的將領舉止和他的衛士們沒有太大區別,那個把自己從床上拽起來的傢伙吃得唾沫橫飛,吃得別提多香了。而許平在這些人裡,是唯一一個閉嘴咀嚼的;而且齊圖還注意到許平在嘴裡有東西時絕不說話,只要自己還在說話時對方絕不會打斷;有些時候齊圖和許平同時開口,許平還會立刻閉嘴讓他先說,甚至會輕聲抱歉。許平的舉止一點也不像齊圖之前遇見過的那些草寇,而很類似讀書人的風範。齊圖心裡越來越緊張,小心翼翼地用了一兩次成語,而對方似乎也完全明白它們的意義,見狀齊圖心裡更是暗暗叫苦,他打定主意只要是自己清楚的就要毫無隱瞞;若是自己不太清楚的,齊圖也會竭力回憶一番,而且還會主動做一個聲明:告訴許平自己是憑借記憶所述,不保證絕對正確。
又過了一會兒,遲樹德舒服地向後靠倒在椅子背上,解開衣服露出肚皮,滿意地拍打著腹部:「好飽啊。」
這時許平似乎也沒有什麼想問的問題了,據齊圖所說,楊文岳的大營在東明附近,那裡防備並不嚴密。見許平開始凝神思量,齊圖等了片刻後主動獻計道:「大將軍此來,難說有沒有走漏風聲,大將軍不妨持末將旗幟直奔東明,那樣必能馬到成功。」
「我想消息是沒有走漏的,不過齊將軍此心我感激不盡,」許平向齊圖抱拳做了表示歉疚的姿態:「如果將軍能不見怪,不傷到兩家和氣自是最好。」
齊圖本來以為自己肯定要被闖軍裹挾走,能保住性命就是天大的僥倖,以後該怎麼辦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料許平這番話說得如此客氣,聽起來更有放他走的意思,就鼓起勇氣問道:「大將軍打算如何處置末將?」
「我這邊去東明找楊文岳算賬,剛才齊將軍說可以借給我您的旗鼓一用,我倒是有些動心。」許平顯得有些遲疑,客客氣氣地詢問道:「只是如此一來,不知道將軍能不能逃過朝廷的怪罪?」
齊圖聽了這幾句話,簡直是喜從天降,連連點頭道:「大將軍放心,我就說我是浴血殺出重圍的。只要大將軍這邊不走漏消息,朝廷絕對不會怪罪的。」
「如此甚好,」許平又是一拱手,笑道:「今日諸多得罪之處,還請齊將軍不要見怪。」
「大將軍這是說的哪裡話?日後但凡有能用得到末將之處,末將一定不敢有所推脫。」
「齊將軍客氣了,」許平又想了想:「那這滿營的士兵又該如何處置?」
「末將有些心腹,回頭還請大將軍放他們一條生路,其餘的大將軍就隨意吧。」齊圖請許平把他先綁起來,要當著滿營官兵的面把他扔到某個營帳裡關押起來,等夜裡他自然會偷偷溜走,到時候只要許平不加阻攔便是。
「如此多有得罪了。」許平和齊圖又客氣謙讓一陣,然後才下令衛士把他綁起來,送出營外關押起來。
「齊圖不降!齊圖不降!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營帳外齊圖不屈的嚎叫聲漸漸遠去,周洞天問道:「大人,此人的話可靠麼?」
「相當可靠,同樣的問題我一般都問了兩、三遍。」許平對周圍的人解釋道:「每次齊圖說的大概意思都是一樣的,這說明他不是信口撒謊,若是信口撒謊內容必有矛盾;但是每次他使用的詞語和先後順序則有差異,這說明他不是刻意撒謊,若是刻意撒謊則話語會一模一樣。」
周洞天略一思索,拍手叫好。
「被俘的近萬明軍,若是四下亂跑終歸是麻煩,」固然他們的將領齊圖不在乎這些人的死活,但許平是不會坑殺這些俘虜的,他吩咐道:「先把俘虜聚集起來,把其中的為首者都挑出來,我要給他們訓話。」
明軍俘虜中的底層士官、軍官被聚集到一起,一個個垂頭喪氣,更因為命運未卜而忐忑不安,當然他們心裡也有些期待。剛才齊圖那不屈的吼聲有很多人都聽到了,既然最高長官拒絕投降,那他們本以為被改編為闖賊的下場不會輪到自己頭上,但現在闖營突然要給他們訓話,很多人心裡就存了指望如果官兵都要坑的話,沒必要費這力氣吧;若是只坑當官的,不會牽連到這麼多下級士官吧;若是士官、軍官一塊坑……那誰幫闖賊整編部隊呢?
不可否認這些兵油子們想得還是很有道理的,許平要見這些人就是為了能夠盡快控制部隊,他快步走上齊圖的中軍將台,向面前的戰俘們大聲宣佈:「我就是許平,諸君想必聽說過我吧?」
台下頓時響起一片嗡嗡聲:圍攻開封大半年的悍匪,把河南官兵一掃而空的煞星,還數敗大名鼎鼎的鎮東侯練出的新軍。
對於下面的竊竊私語,周圍負責警戒的闖營士兵並沒有阻止,事先許平就交代要讓他們隨心所欲地議論,他認為這樣比較容易讓這些俘虜放下戒備之心。
果然,議論聲變得越來越大,長時間沒有受到阻止後這些俘虜漸漸忘記了恐懼,人群裡有人高聲向許平喊叫:「大將軍,聽說您是黃候的大弟子,從小就是黃候手把手教大將軍武藝、兵法,是這樣的吧?」
對於這種問題許平從來不予回答,而且也一定會有人替他回答,即使是俘虜也不會例外。
「當然如此了,武曲星的弟子,不然怎麼會這麼厲害!」
類似的對答在歸德府的俘虜中許平就聽到過,他平心靜氣地等這些明軍嚷嚷了一會兒,才伸出雙臂示意肅靜,隨著許平的這個手勢,下面的戰俘們頓時又變得安靜了。
「我和諸位弟兄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如果剛才齊圖不是當面辱罵我,我本也想放他走的。」許平的話讓台下的人都徹底放心了,不過他還有後文:「就是不知道諸位弟兄的軍餉有沒有拿齊,將來也不知道諸位弟兄今日而後是不是還能當兵吃餉,如果不能的話,我深感抱歉。」
下面的又是一片嗡嗡聲,已經有人當場表示願意加入闖營繼續當兵吃餉了。
「不怕諸位弟兄見笑,我許平現在養不起這麼多兵,我窮得很,不然我就不來直隸打楊文岳的秋風了。」台下響起了些笑聲,許平也跟著笑起來:「我倒是有個補償諸位兄弟的辦法,我願意補齊諸位兄弟的欠餉,再給每位弟兄一筆遣散費,但我是個窮人,今天就急著要走的弟兄我給不了這筆銀子。」許平提高聲音道:「我這便要去楊總督那裡幫他搬家把他的東西搬去我家,所謂有財大家發嘛,實話實說我人手也不夠,若是諸位弟兄願意多留兩天,幫我把東西搬過河去的話,我一定不讓諸位弟兄空手回家,我發誓!」
下午闖軍源源不斷地渡過河來,明軍中的志願者雖然還不能放他們自由活動,但已經可以在闖軍的監視下幫許平打打下手。讓這些人砍伐樹木、準備修建浮橋、打造大車的時候,許平已經從全軍中挑選出兩千精兵。這些闖營士兵盡數換上明軍的軍裝,而許平則換上齊圖的盔甲,這隊闖軍打起齊圖的旗號,浩浩蕩蕩地向東明開去。
一路上士氣高漲的闖軍走得很快,黃昏前東明已經遙遙在望,許平傳令做戰前的休息,士兵們知道晚上有一場硬仗要打,人人倒頭便睡。臨時陣地裡很快就是鼾聲一片,一些明軍的探馬發現這隊人馬後過來詢問,許平親自出面應答,便說是帶兵回來討餉。
太陽落山後,許平下令出發,兩千闖軍大搖大擺地打起火把,兩側是十萬明軍連綿不絕的營盤,把標營緊緊保護在中間,許平看都懶得看它們一眼,沿著大路直奔楊文岳的大營而去。
許平帶著走在最前的突擊隊,在標營守兵能夠望見後面的闖軍前就趕到營門下,之前許平曾在明軍中任職,也曾在侯洵手下領兵。對標營的一套求見手續瞭如指掌,他的衛士對門上喊話說是齊圖前來有緊急軍情求見楊總督。
守門的標營軍官見來人只有不到十人就打開營門,同時通報後面的巡夜遊擊準備給齊將軍帶路。許平的衛士們才跨入營門,就暴起傷人把門口的標營衛士砍翻在地。
負責守衛營門的標營軍官看得瞠目結舌,這時如同之前槍縣城城門一樣,許平輕車熟路地指揮部下開始四處行動,砍斷門橋繩索、驅散附近的衛兵、同時開始縱火。見這小隊人真的要打要殺,周圍標營的衛士怪叫著四散躲開,那個守門的軍官此時已經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勃然大怒地向著許平衝過來:「你們到底是何人屬下,意欲何為?」
這時許平已經看到一隊火把飛速地馳來,這必定是遲樹德的騎兵,他全身關注地看著這第一波後援沒工夫搭理那個標營軍官的問話,而許平身邊一個穿著齊圖親丁號衣的衛士則拔刀在手,悶頭向那個軍官走去。
那個軍官連聲喝問,而衛士一言不發,走到近前二話不說揮刀就砍,有所防備的標營軍官就地一個翻滾躲開這一擊,而他身後的幾個標營士兵此時也已經抽出刀來,見狀紛紛上前,把利刃在空中用力地來回揮舞著,大聲呵斥道:「你們這些賊囚,是要殺官造反嗎?」
「就是要殺官造反!」闖軍士兵厲聲喝道,揮刀向那些標營衛士撲過去。
這時遲樹德已經一馬當先衝入營門,他和手下們先把手中的火把四下一通亂扔,接著就吶喊著向官兵殺過去。這些都是許平的舊部,之間配合已經非常默契,他們不急於攻入大營,而是迅速佔據營門附近,遠處,近兩千具火把形成一片燦爛的火光,向著敞開的營門奔湧而來。
標營衛士招架不住遲樹德他們的猛攻,被打得節節後退,躲在他們身後的那個巡夜軍官口氣也軟下來,他一邊倒退一邊衝著闖軍士兵呼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弟兄們是欠餉還是欠糧啊?兄弟我可以代為向總督大人稟告……有話好好說嘛……」
隨著營外的闖軍源源殺入營中,營門已經牢牢控制在闖軍手中,一些裝甲營的步兵們爬上大營的塔樓,居高臨下地開始肆無忌憚地向標營官兵射擊。而此時營門兩側的營牆上,還有不少莫名其妙的標營衛士舉著火把看熱鬧,他們當然是最明顯不過的目標,幾輪射擊過後這些標營衛士就傷亡慘重。
此起彼伏的殺喊聲和慘叫聲,刺破了寂靜的夜空,標營周圍的一些明軍營盤上也亮起了火光,這些明軍完全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
此時裝甲營的的士兵們一邊向前衝殺,一邊扯掉身上的偽裝。開始跟著許平奪門的那群闖軍士兵在戰友們衝上來後,也停下腳步脫掉身上的明軍號衣,露出闖營的軍服。許平此時也扔下齊圖的頭盔,取下背在背上的氈帽,把它戴上頭頂,仔細地將繫帶在頜下紮好。
與此同時,許平看到被旗手藏在衣服下帶進明軍營地的闖軍軍旗,正被升上標營的營門,而裝甲營的營旗,也被綁上了一根旗桿。
「活捉楊文岳!」
「活捉楊文岳!」
裝甲營的吶喊聲響成一片,標營裡所有的士兵都被這喊聲驚醒了,剛從帳篷裡鑽出來的標營衛士仍在莫名其妙,他們互相詢問著:
「又是哪個營嘩變了?」
匆匆趕來的標營游擊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剛才聽說齊圖來求見後他先去稟告過楊文岳,然後才來營門口迎接,現在正在拚命試圖維持秩序,他努力地向著湧過來的闖軍揮手高呼:「諸位兄弟,你們可是被剋扣了軍餉?無論你們受了什麼冤屈,總督大人都會為你們主持公道的,總督大人愛兵如子,疾惡如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