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堅守
身後傳來細微的動靜,許平知道這是一些部隊趁著夜色進行換防,疲憊的單位準備退到後方休息,而體力充沛的士兵會補充進稜堡和戰壕。
就在這時,對面的陣地上響起了火箭發射聲,天空中綻開一團團的火光,這些耀眼的煙花拖著長長的紅色尾巴,向著闖軍的陣地上墜落下來。許平多次聽部下們說起過新軍這種照明火箭,因此並不感到十分驚奇,恰恰相反,許平倒是沒有覺得這種火箭能擔得起報告上那種「把夜晚照得猶如白晝」的描述,它們發出黯淡的紅光,映出闖營陣地上的綽綽人影。
許平忍不住探頭向對面望去,想看看這種火箭是不是能把新軍的陣地也照亮,他剛剛露出一個頭,就感到有人猛地撲到自己身上,把他一下子撞到在壕溝地面。
「別探頭,笨蛋。」
等這句話罵出口後,岳牧才意識到自己正在對最高長官出言不遜,他連忙謝罪,卻被許平按住:「岳兄弟說的對,我是個笨蛋。」
雖然是匆匆一瞥,許平已經證實了參謀們的報告,即使在明軍發射這種火箭時,他們的陣地上仍是漆黑一片。
隆隆的炮聲響起,暴露在空曠地上的闖營士兵紛紛伏倒在雪地上,很快許平就看到久聞大名的臼炮炮彈在半空中炸響。其中一個離許平所在的位置並不算很遠,大團的明亮白光瞬間就讓他已經習慣了夜色的兩眼前只剩下一片金芒。空爆的臼炮炮彈下,幾個趴著的闖營士兵發出慘叫,其中兩個士兵的斗篷也被爆芒點燃,在黑夜中熊熊燃燒起來。
被炮彈點燃的衣服和其他物品,就像是火炬一樣給新軍指引著射擊目標,忽隱忽現的火光送來槍炮聲和呼嘯著的鉛彈。不遠出有一個木梯被臼炮點燃,許平看到一個持矛軍士撲過去,把那個木梯推到在地,來不及解開斗篷就合身撲上,把火和光亮一起壓在身下。
臼炮漸漸停止了,炮擊期間幾個負責偵查的士兵始終向著對面張望,官兵沒有趁勢發動任何進攻,壕溝裡士兵們緊握著武器的手也鬆開了一些,許平聽到四周響起些如釋重負的呼氣聲。
「新年還沒有到,官兵就這麼大放煙火了。」岳牧輕聲說了一句。
身後的雪地上又傳來細碎的腳步聲,趴到的闖營士兵繼續趕路,稜堡內的火光也漸漸變小,現在李定國已經積累了很多緊急救火的經驗。
周圍漸漸又陷入黑暗,一些第一步兵翼的士兵無聲無息的從壕溝裡站起身,把步槍架在沿上,看到對面有火光亮起時,他們就扣下扳機予以回擊。射擊完畢後,這些士兵馬上縮會身體裝彈,然後潛行兩步從另外的位置探出頭,繼續等待著對面出現槍口火光的時候。這種盲目的對射持續了一段時間,冷槍聲也漸漸沉寂下去,終於徹底止歇住,整個陣地又恢復了剛才那種沉睡狀態。
在第一縷拂曉的陽光照射到河南大地上以前,許平帶著貼身衛士撤離了壕溝。
回到指揮部以後,許平召集全體參謀討論戰局,他們已經計算過這段時間以來新軍的火炮射擊次數:「幾天來這兩口大鐘的射擊數量如何?」
「比剛開始少了一些。」周洞天立刻答道:「恐怕不止是少了一點,而是少了很多。」
「確實是少了很多,而且射擊方式也在改變,最開始是不顧一切地向我們傾瀉炮彈;然後是猛烈炮擊盡可能地殺傷我們的防禦人員、接著迅速發起進攻;現在已經是以干擾為主,破壞我軍的調動、休息和補充,殺傷和進攻重現交給普通炮兵和步兵。」對新軍的改變許平已經有了一些猜測,他覺得最合理的解釋莫過於新軍這種炮彈有限:「我覺得大鐘用的這種炮彈不是新軍隨軍工匠能準備的,甚至不是山東能提供的,它們應該是從遙遠的後方運來,而且數量極其有限,很可能現在新軍手中能夠製造這種炮彈的工匠都沒有多少。不斷減少的射擊次數說明新軍的彈藥儲備並不充足,他們無法維持一開始那種大規模的炮擊,甚至不充足到無法保證將這種大炮當作掩護炮火使用。現在這個數字還在繼續下降,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新軍正在繼續消耗他們的儲備;一種是新軍正在積累儲備,你們認為是哪一種?」
「是消耗儲備,新軍現在每前進一步都付出極大傷亡,他們營中的傷病得不到救治,蒲將軍急於攻入開封已經不僅僅是為了給他義兄解圍了,也是為了拯救他部下的生命。」周洞天立刻答道:「蒲將軍認為我們會先頂不住,他正用這種火炮加大我們的損失,他在消耗儲備。」
這個意見和許平的看法相同:「我完全贊同周兄弟的話,既然如此,那麼新軍的炮擊數量就還會持續下降,直到降低到每天可以輸送的數量。」
「這個輸送量是多少呢?」
「現在還不清楚,我估計不出來。按照我們的計算,前天他們打了三十發,昨夜打了二十五發,我想今天應該比昨天還要少一些。等到數字穩定的時候,我們就可以知道他們的輸送量。」第一次新軍大量使用這種炮彈轟擊闖營陣地時,那夜整整炮擊了兩個時辰。事後闖營估計新軍發射超過兩百枚這種炮彈,給堅守部隊造成了毀滅性的後果,建制被打散、大批士兵被殺傷、很多倖存者喪失鬥志躲在壕溝和稜堡裡瑟瑟發抖,黎明時被衝上來的新軍輕易擊潰,第一個確定要堅守的穩固據點就這樣易手。
現在闖軍對這種炮彈已經有了相當的心理適應能力,而且炮擊的密度下降也讓士兵們更容易保持士氣和鬥志,許平說出了最後的決定:「李將軍必須寸土必爭地堅守陣地,消耗新軍的這種炮彈,讓新軍不能積攢這種炮彈。如果我們因為畏懼這種火炮而主動後撤的話,新軍的儲彈量就會不斷增加,那麼無論最後我軍決定在哪裡做最後的堅守,他們都可以用大量的這種炮彈來摧毀我軍,所以我軍不但不能後撤,而且要禁止任何的撤退。」
殘酷的爭鬥戰還在持續,到十二月十六日夜,兩門臼炮向闖軍的稜堡進行了十次射擊後就陷入沉寂。現在臼炮白天對戰壕的攻擊已經停止。蒲觀水深感參謀司在戰前的推演全是一堆廢紙。根據參謀司的推演,新軍攜帶來的臼炮炮彈足以摧毀闖軍三個大規模的戰壕防禦體系,但蒲觀水在這裡遭遇到的並不是大型防禦體系,而是連綿不絕的持續抵抗。
新軍和闖軍的戰鬥變得越來越血腥,前線闖軍在抵抗的時候,後方的闖軍就在拚命強化下一道防禦陣地。面對寸步不退的闖軍,新軍工兵幾乎得一直把戰壕挖到闖軍的壕溝前,然後讓步兵和他們展開面對面的對射才能將其驅逐。
戰鬥一開始對每天紮營、宿營叫苦連天的新軍官兵,現在不由得感到那時的作戰真是一種享受,而隨軍的民夫們也深有同感,現在他們確實不需要每天建立新的宿營地了因為新軍只能一寸寸地奪取闖營的陣地;現在這些民夫每天都在在新軍工兵隊的指揮下,在凍得堅如鐵石的地面上挖壕溝,而新軍的步兵就在他們的頭頂上與闖軍對射,不時就會有一兩個身亡的士兵摔倒這群民夫的隊伍間當然,這總比闖軍的炮彈陰差陽錯地射入壕溝強。
「我跟誰侯爺多年,從遼東到西南,又到福建,我從未打過這樣艱苦的戰鬥。」蒲觀水感慨地對參謀們說道。一批批的的士兵在戰鬥中負傷,還有更多的士兵在寒冬中累垮病倒,為了讓軍隊能夠繼續向開封推進,蒲觀水不得不把每一發臼炮炮彈都砸到闖軍的頭上,而這種炮彈平均每天只能運來十發。
「幸好許平採用的是堅壁清野,不然這麼長的一段路還真是麻煩。」這是蒲觀水第一次因為對手的戰略而感到慶幸,慶幸這樣的措施對新軍也有些好處。冬季嚴寒的荒野使闖軍沒有適當的攻擊陣地,沿著官道兩撤數十里都沒有人煙,闖軍很難偵查掌握新軍運輸隊的情況。蒲觀水發現了一些闖軍的側翼偵查行動,但在蒲觀水的嚴格佈置下,沒有任何一支輜重隊是僅靠闖營的偵查騎兵就能撼動的,而若他們回頭穿過幾十里寬的無人區去尋找援軍,那別說是不是當天能夠返回,就是能也沒有作戰的體力,更不要說是不是還能找到原定的目標了。
既然闖軍無法有效騷擾新軍的補給線,各種物資的運輸工作一直得以維持,迄今為止還沒有哪一天的運輸是因為闖軍而不是天氣而拖延滯後的。每天從南方輾轉送來的十發臼炮炮彈也因此得以保證,蒲觀水更因此能夠將全部的兵力都用來發動進攻。
補給線仍在繼續延伸,補充兵已經完全彌補不了損失,這個月蒲觀水得到的補充還不到他損失的一成。山東的新軍已經被削弱到一個很危險的兵力水平,由於對季退思的擔憂和對友軍的不信任,從京師到河南這條貫穿山東的補給線也由山東的新軍在保護,不攻下開封,這條漫長得無法忍受的戰線就不可能得到縮短。
「總不能什麼都靠我們新軍啊,要我說,賀大人那裡的兵力還是太富裕了。」蒲觀水私下裡曾忍不住發出些抱怨,他希望賀寶刀更多地利用友軍的力量,以便再擠出些兵力補充給河南新軍:「我這裡倒是很想多些友軍,可是無論是魯軍還是汴軍,現在都躲河南遠遠的,看來不攻下開封他們是不會來幫忙的。」
「蒲將軍的後衛部署非常不錯,我們的探馬報告我們沒有任何機會。」在許平的指揮部,參謀們向他報告最近的戰局總結:「蒲將軍利用我們一些堡壘修建了臨時的哨所,每處都留下了足以抵抗幾百騎兵的守衛,中途多餘的堡壘則被他徹底摧毀,我們就算想阻擊也沒有合適的阻擊陣地。這些堡壘之間的距離都恰到好處,顯然蒲將軍進行過精心的計算,足以保證他的輜重隊在被我們探馬發現後、帶回大隊騎兵前抵達其中之一。」
「簡而言之,就是我們沒有機會打掉他的輜重隊,對吧?」許平問道。
「大人明鑒。」
「不過若是有機會、有可能打掉某支輜重隊的話,李將軍就打算違抗我的命令出擊嗎?」許平已經嚴禁闖營的騎兵與新軍進行交戰,沒有他本人批准任何人都不得使用闖營騎兵。許平向蒲觀水後勤線上排出的探馬實際只是虛張聲勢,許平只打算威懾新軍而已,他很清楚蒲觀水不敢賭許平是在虛張聲勢,畢竟如果許平真想轉為實際行動,新軍是難以事先預料的。
「要是真有機會的話,李將軍那裡可說不好了。」參謀們紛紛笑起來,許平的計劃是用虛張聲勢的探馬消耗新軍騎兵的戰鬥力,不過李定國總希望打一次成功的伏擊,他認為這樣的效果會更好些。
這些日子來,新軍的騎兵一直在補給線上保持警戒,許平的探馬已經發現不少倒斃路邊的新軍戰馬,而且他們還發現新軍的補充車隊裡戰馬的數量近期也大大增加,顯然新軍的騎兵部隊同樣在被持續削弱。
「最開始新軍接受補給後,會把運輸補給的大車放回,順便帶走一些他們的傷病,最近一段時間來他們沒有放回過任何牲口或是大車,相反我們的探馬在路上發現不少被新軍遺棄的車輛,他們的牲口正在大量死亡,所以儘管不放回補給車隊的牲口,他們擁有的輜重車輛可能還在減少。我們估計他們可能已經開始動用了部分本來運去開封的糧食,以減輕後方的補給壓力。」參謀隊計算過這條道路的通過能力,以蒲觀水的小心謹慎,這條道路上運輸的物資數量還會進一步下降,現在減去各種其他需要補充的物資,許平的參謀們認為糧食補給已經入不敷出。
「既然如此,」許平皺了一下眉頭,不放回輜重車隊就意味著無法後送傷病:「那蒲將軍就只能把傷兵全部帶上了。」
「是啊,這極大地加重了他的負擔。」
「你們估計現在蒲將軍身邊有多少需要照顧的人?」
「數以千計,如果算上民夫更是不計其數,蒲將軍大量使用這些人挖戰壕,他們沒有受過訓練,傷員更是少不了。」參謀們認為以新軍現在的狀態,就是闖軍不這樣節節抵抗,新年前他們也未必能攻到開封城下:「吞併後方來的輜重隊,會讓山東方面壓力更大,不得不到處收集牲口和車輛給他們建立新的車隊。」
「如果硬要在冬季強行打仗的不是新軍而是我們,估計我們早就垮了,」許平知道新軍背後是大明朝廷,雖然有**等種種問題,但相比河南的闖營,大明的動員力仍像是無窮無盡一般:「不知道蒲將軍的補給線還能撐多久,有新軍參謀司在,說不定他就真能一直撐到攻到開封城下。」
雖然是本土作戰,但是隨著戰爭的持續,闖營漸漸也感到精疲力竭,供應包圍開封的數萬大軍所用就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而現在每天都在戰鬥,傷病需要醫藥、武器需要維修、軍隊需要糧食和火藥、士兵需要更多的保暖衣服戰鬥使得損耗激增。大量的營壘需要加固,這不但需要人手去砍伐樹木、搬運石材,還需要牲口和車輛來運輸它們,這些人力和畜力對闖營來說很珍貴,而且他們還在消耗糧食和草料的儲備,還有不可避免的損失。
為了供應前線的消耗,許州正在動用珍貴的庫存,這些物質都是開封府闖營一年來辛苦積攢,從牙縫中一點點節省出來的。
「這場戰爭讓我們不堪重負,越快結束越好,」許平歎了口氣:「可是我們現在還沒法決戰,對吧?」
「若是現在決戰,我軍擊退新軍的可能性不大。」周洞天不帶感情地說道:「蒲將軍手下可是三營新軍,上萬人抱在一起不肯分開,他們還沒有被削弱到我們可以將其擊退的地步。」
「賈將軍哪裡呢?」
「暫時還很老實,」參謀們同樣密切關注著賈明河的山嵐營的動靜,如果他們想殺出重圍與援軍回合,那麼就會面對城外大批闖軍的圍攻,如果必要的話,許平還可能先回師收拾這支企圖突圍的孤軍:「闖王說他們一點出擊的意圖都沒有,連試探性的進攻都沒有,我們估計在援軍抵達開封前、在逼近到賈將軍可以急行軍一天抵達的範圍內前,開封新軍都會保持防禦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