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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卷黑雲壓城城欲摧 第97章彷徨 文 / 灰熊貓

    第97章彷徨

    聽說了這個消息後,蒲觀水往參謀部跑得更勤,一定要金求德給他一個出兵的准信。金求德對此不勝其煩兵部尚書那個老頭子拿不出辦法只會哭,難道我也學他那樣,光喊口號不考慮後果麼?

    「如果開春才出兵的話,那不能立刻解圍怎麼辦?」

    「開封城不會因為糧食一盡,馬上就陷落,如果……如果高巡撫仔細籌劃的話,我認為四月以前開封都能堅持,甚至四月都可能挺過去,那時我們的準備就會非常周密,解圍也有絕對的把握。」

    蒲觀水緊盯著金求德的眼睛,沉聲問道:「金大人,您的仔細籌劃是什麼意思?」

    金求德一言不發。

    蒲觀水咬著牙,追問道:「金大人口中的仔細籌劃,是不是吃人的意思?」

    「我不是高巡撫,我不知道高巡撫會怎麼籌劃。」金求德面不改色地迎著蒲觀水的逼視,眼中的神色卻像是在說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金大人您怎麼能這麼想?」蒲觀水憤怒地一拍案。

    「我是侯爺委任的參謀長,」金求德語氣裡不帶絲毫感情,冷冰冰地道:「我必須首先為新軍考慮。」

    「對此我決不能同意!」蒲觀水大叫道:「我要去面見侯爺。」

    「請便。」

    當天晚上黃石把金求德叫到他的府上,面對鎮東侯和激憤不已的蒲觀水,金求德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那就是開春前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兵。金求德要求鎮東侯一定要頂住朝廷的壓力,給新軍留出足夠的準備時間。在前日的朝議上,天子和閣老們在確定全力給開封解圍後,只好同意新軍各營擴編到每營四千人,這對新軍來說算是一個不小的勝利,也是不幸中的大幸。金求德已經擬定好全面的擴軍整編計劃,這個計劃將在明年正月裡完成,到時候新軍將會有九營近四萬人,除去必須停留在山東的三營,可以用於河南前線的部隊將達到六個營。

    在蒲觀水面前,金求德還是有所保留,他私下向鎮東侯建議,明年二月新軍南下後不要急於進入河南,而是先用一個月徹底打垮山東叛軍。這個軍事行動最遲不晚於三月底就可以結束,到時候新軍就可以全數投入河南作戰,四月初著手給開封解圍。

    鎮東侯對此未置可否,不過以金求德的觀察來看,鎮東侯也覺得一次準備充足的解圍是最有效率的作戰方式。蒲觀水關於吃人的指責對鎮東侯的觸動不小,但金求德覺得,僅此還不足以讓鎮東侯下定決心提前發起作戰,當天晚上的爭吵最終不了了之。

    第二天一早,金求德就又和參謀們開始工作,他聽到衛兵報告蒲觀水又來求見,金求德捏捏鼻樑,無可奈何地吩咐道:「帶蒲大人去我的營帳,我馬上去見他,你們繼續工作。」

    「金大人,我認為你的計劃是不可以接受的。」見到金求德後,蒲觀水開門見山地說道。

    「蒲兄弟請坐。」金求德示意紅臉大將不妨坐下說話。未等蒲觀水繼續開口,金求德就先坐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起茶碗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對方繼續昨晚的話題,心思其實已經飛去屬下的參謀那裡。

    「立刻就要五千把燧發槍,最好下個月內就能送到京師,需要派人多去催……鎧甲不再需要了,面對許平時這個東西完全沒用。」金求德低頭玩弄著手裡的茶碗,心裡只顧思索編練新兵的事情,嘴裡哼哼哈哈地應付著蒲觀水,直到被對方一句石破驚天的話打斷思路。

    「昨天我已經去拜會過魏閣老了,他答應為我安排面聖。」

    金求德抬起頭,眼神漸漸凝聚起來,變得鋒利無比:「蒲兄弟,此事你並沒有取得侯爺的許可。」

    「是的,我是擅自去見閣老大人的。」蒲觀水面無愧色。

    金求德緩緩搖頭:「這是不對的。」

    「吃人是更不對的。」蒲觀水硬邦邦地頂回來。

    「蒲兄弟,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生死與共,我在遼東就和賈兄弟共事,你以為我會不著急嗎?」金求德的語氣也變得高亢起來,他越說越是激動:「你難道忘了嗎?多年來,我們並肩對抗文臣的壓制和侮辱,我們全力支持侯爺。你難道忘了嗎?我們永遠只用一個聲音說話!無論內部有什麼分歧都只向侯爺傾訴。只要侯爺點頭就由侯爺去和朝廷說,如果侯爺不點頭,就該老老實實回去工作。我們不該給侯爺扯後腿!」

    見金求德動怒,蒲觀水的臉龐上竟露出一絲笑意:「侯爺一直說我們官兵的天職是保民護民,我深知侯爺也不想看見吃人的慘劇發生,我堅持我們應該立刻出兵。如果……如果侯爺這次是說應該吃人的話,末將不能贊同這個聲音。」

    「我們現在手裡只有三營兵,只有三營兵可以動用!」金求德晃著手指加強語氣,他已經把茶碗丟在一邊:「這三營兵需要補充三千人的缺額,教導隊那裡沒有這麼多的新兵,而且我們要想對付許平就得換裝燧發槍,長矛一點用都沒有!也就是說,我們需要三千人和六千條槍,立刻出兵?怎麼可能?」

    「這個我已經想過了。冬季山東那裡沒有什麼行動,可以從賀大人那四個營裡抽出三千名燧發槍手和四千支槍。」

    「那山東怎麼辦?」

    「金大人真的認為東江叛軍能在冬季攻打我們堅守的城池麼?」

    金求德搖頭道:「就算如此,倉促成軍也是大忌。」

    「河南亂賊也是倉促成軍,他們還不如我們呢,他們能,我們為什麼不能?」

    「冒險啊,冒險,蒲兄弟你怎麼如此固執?」金求德連聲長歎,他又提出一個問題:「就算勉強湊出一萬兩千兵力,這三營又該交給誰統御?賀大人那裡勢難分身,楊兄弟的病也沒有痊癒。」

    黃石的手下,有獨立領軍經驗的除去賀寶刀和賈明河,就只剩楊致遠一人。楊致遠突然患上肝病,諸多名醫看過以後都束手無策,最近一段時間,他經常腹疼如攪,吃什麼藥都如湯潑石。

    「我本希望金大人能夠出馬。」

    蒲觀水話音才落,金求德就斷然否認:「我不行,我從來都是在大人身旁贊畫軍務,一直沒有過獨立領軍出兵,趙大人也是一樣。再說我手邊的事情繁多,一天也離不開京師。」

    金求德一直希望朝廷能讓黃石領軍出戰,不過朝廷對此顯然顧慮重重。鎮東侯已經武功蓋世,名聲太重,而且身為侯爵,沒有任何文臣能加以節制。因此,朝廷只讓黃石作為練兵總理負責新軍的訓練工作,卻絕不肯把兵權交到他手裡,即使是交給黃石的心腹,朝廷都不是很放心。

    「我知道,」蒲觀水點點頭:「我認為我可以帶兵出戰。」

    金求德盯著蒲觀水好一會兒沒說話,後者歎息一聲:「我確實沒有獨自領軍出戰過,不過我的資歷足夠了,在軍中也有點威望,壓住幾個營官毫無問題。」

    見金求德還是不言不語,蒲觀水站起身來:「金大人我得走了,章閣老說安排我今日早朝後去面聖,我再不走就怕耽擱了。」

    金求德繃著臉問道:「既然你已經打定主意了,那你今日來見我又是為何?」

    蒲觀水又是一聲長歎:「我希望金大人能幫我,能和我齊心合力。」

    「現在蒲將軍才說這話,不覺得太晚了麼?」

    蒲觀水沒再多說,而是抱起頭盔走出營帳。

    金求德則立刻趕去見鎮東侯。

    面聖後蒲觀水就被天子授予總兵職務,面聖結束後他戰戰兢兢地去見鎮東侯時,看到金求德一臉陰沉的站在旁邊。

    「大人。」

    「蒲兄弟,」鎮東侯的語氣充滿了疲憊,但仍然和藹:「你為什麼如此固執?」

    「大人請看,」蒲觀水從懷中掏出兩枚鐵釘,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這是剛剛從開封送來的,下午皇上才看到,剛才皇上把它們交到末將手中。」

    鎮東侯接過兩枚長釘,一枚長,一枚短,較短的那枚也有兩根手指那麼長,而長的那枚尾巴彎曲出一個把手。鎮東侯把兩枚鐵釘在手裡反覆檢視了幾遍,注意到上面還有風乾的血跡。

    「這是從開封突圍的使者隨身帶來的,是城內一些官宦人家秘密送出的,皇上已經收到很多了,隨這些釘子來的信上,都希望朝中御史彈劾河南巡撫。」蒲觀水保持著恭敬的姿態,輕聲向面前的鎮東侯解釋道:「河南巡撫已經下令收集民間糧草,製作了成千上萬枚這種鐵釘,若是城內百姓聲稱無糧,河南巡撫就會把鐵釘這枚短的,插進孩子的腳心。當著他們父母的面,緩緩地插進去,直到整根沒入。」

    鎮東侯臉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的手指在鐵釘上輕輕滑過,停留在鋒利的尖頭上,默默無言。

    「大人請看那枚長的,它後面那個彎曲的扳手。」蒲觀水繼續說道。

    鎮東侯把染滿血跡的短鐵釘放下,深吸一口氣將那枚長的拿起來,緊緊握在手中,向蒲觀水微微點頭。

    「若是手心、腳心都釘住後大人仍不肯交糧,河南巡撫就會用這枚長的刺入孩子膝蓋,從兩塊骨頭間刺進去,」蒲觀水伸出手虛抓,彷彿他手裡有一根和鎮東侯一模一樣的長針,他輕輕轉動了一下手腕:「就這樣不停地轉動,直到百姓鬆口。」

    鎮東侯還是一言不發,只是將手中的鐵釘越握越緊。

    「大人!」金求德叫了一聲:「屬下敢請大人以新軍為重。」

    黃石恍若為聞,緩緩問道:「金兄弟,我把新軍交給你,還有數百萬軍餉,許平到底有何神通,到底為什麼新軍會打不過他?」

    「闖賊沒有任何特別,」蒲觀水叫道:「大人,許平學去的不過是一點皮毛,若不是我義兄分兵本不會有任何問題。」

    「為什麼?為什麼每次都是別人惹禍然後要我來收拾?」金求德連夜急匆匆趕狼穴,騎在馬上不滿地自言自語:「同僚們每次事後也不會說我一句好話。從來都是抱怨,抱怨他們要的糧草只拿到了一半,抱怨他們要的馬總不能及時送到,抱怨說我連他們最低的補給也不能滿足。從來,從來都只有抱怨!」

    一進參謀部的大營金求德就拍手叫道:「停一下,我們有新的工作要做。馬上檢查庫存的火銃,就是替換下來的那些火繩槍。」

    金求德讓一個參謀火速去檢查庫存,並立刻讓人籌劃將可用的火繩槍送往山東,以便替換賀寶刀手中的燧發步槍。

    接著金求德又詢問起從南京轉運武器的事,他想知道,如果南京按照最快的速度,可以在什麼時候把新軍需要的裝備送來。一個參謀面有難色地說道:「大人,您也知道,南京武庫截留了我們的裝備,把它們分發給南直隸守軍防備闖賊了。」

    本來,南京武庫上個月就應該把三千支新到的燧發槍轉運到京師,可是許平在歸德府的勝利打亂了這一運輸計劃,南直隸毫不猶豫,把它們全數取出來用以武裝自己的地方部隊,同時還發文給京師,要求截留下一批運抵南京的新軍軍械。

    「無論如何要湊出兩千支來。」金求德自言自語著,他知道這不是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金求德還要去見黃石,看來只能請黃石出馬向南京官員通融。金神通知道南京有很多官員和黃石的交情不錯,也拿過黃石很多儀金,或許黃石能夠讓他們交出需要的槍械。

    轉天蒲觀水再次來到新軍參謀部,金求德已經在那裡等著他。

    「金大人,真是給你添麻煩了。」蒲觀水心裡也有些歉疚,昨天他並沒有受到預計中的那番斥責。黃石勉勵蒲觀水一番,告訴他自己會全力支持他的解圍行動,此外黃石還囑咐蒲觀水萬萬不可以分兵,三個營必須要抱成團統一行動。蒲觀水心裡也是這麼想的,他義兄賈明河之所以失敗就是兩次分兵,而這兩次致命失誤都被對手抓住。

    「知道給我添麻煩就好,」金求德揮揮手,對蒲觀水道:「唉,坐吧,坐吧,我們的事很多,時間很緊。」

    參謀部正在研究如何從山東新軍中抽調兵力,金求德已經發文給賀寶刀讓他做好準備,同時火繩槍也已經清點完畢,很快就會發向山東。

    「把賀大人手下的四千支槍抽出來以後,我們還差兩千支,侯爺已經為此寫信給南京,憑著他的人情,應該能夠救急。」金求德把地圖攤在蒲觀水面前。

    進入十月以後運河就開始結冰,很快就無法再通船,所以金求德不得不緊急安排南直隸境內的地面運輸,這又需要黃石去使用手頭的人情:「南京那邊不會把這些槍再送到京師來了,我們的人會在山東境內接受,然後立刻轉送到河南。唉,御史們又要大呼小叫一番了,不過只要能給開封解圍,皇上應該能夠容忍。」

    蒲觀水大聲說道:「我一定不負侯爺和金大人所托。」

    「但願吧。」金求德咳嗽一聲。他雖然憂心忡忡,但是不願意說不吉利的話,眼下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他從桌上拿過來一張紙,上面畫著一門新式火炮:「這叫臼炮,蘭陽之戰後我們立刻向福建訂購了這種新式火炮,許平還從來沒有見過。他肯定會故技重施,挖壕、修牆企圖阻擋你,但是我們這種臼炮能大量地殺傷他的士兵、極大地打擊闖賊的士氣。」

    仔細介紹過臼炮的使用方法和教導隊估計的效果後,金求德告訴蒲觀水:「算起來,這種炮應該已經造好一、兩門,我已經六百里急報去福建,讓他們不要計較金銀,立刻送到山東去。」

    「聽著很不錯。」蒲觀水點點頭:「就是只有兩門,少了點。」

    這本是蒲觀水無心的一句話,可金求德聽到後又是一通腹謗:「少了點?蘭陽之戰後,教導隊立刻徹夜研究對策,經侯爺再三過問,幾乎是立刻就定型,然後飛速發文給閩商,要他們製造臼炮和特殊的炮彈。要知道那可是幾千里外的福建,而且誰知道這麼急出兵啊?」

    河南

    許平的桌子上擺著一長一短兩根鐵釘,上面的暗紅色的斑斑血跡看上去觸目驚心。

    「山嵐營有十二門大炮,一千兩百支火槍,如果強攻開封的話,我軍勢必損失慘重。」許平把一枚釘子拾起來,握在手中無意識地輕輕擺動:「開封城內還有數萬官兵,上百門可用的火炮,便是把我軍盡數填進去,也打不下來啊。」

    顧炎武進來的時候,看到許平正在帳中獨坐。

    許平請顧炎武坐下,見到許平還握著那枚血跡斑斑的釘子不放,顧炎武就問起這東西的來歷。

    「是我軍從官兵使者身上搜出來的。」許平告訴顧炎武這凶器的來歷,順便又告訴他剛剛從朝廷的邸報得知,三營新軍會急速南下來給開封解圍:「冬季來攻,實在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雖然我軍尚未恢復,但這個天氣實在沒法進攻,不知道新軍那邊到底在想什麼?」

    「既然如此,那許將軍又在憂慮何事?」

    「我打不下開封,」許平長歎一聲:「我已經苦思多日,實在找不到攻下開封的辦法。」

    「所以?」

    「如果我擋住新軍的解圍,那麼二月開封的糧食就會耗盡,三月守軍大概就會以人為食,恐慌會在全城蔓延,三月底、最遲不過四月開封守軍就會徹底崩潰。而城內的百姓,這時已經被吃得差不多了。這最後一個月的開封,對城內百姓來說就是修羅場。他們的家人會被一個個吃掉,他們也只能以鄰居的血肉為食……」許平搖頭歎息:「我強攻不下開封。」

    「所以許將軍想撤去包圍了麼?放新軍押送著糧食入城?」

    「那就是前功盡棄,」許平又是一頓搖頭:「河南會死更多的人,闖營會被摧毀。便是僥倖翻盤,我還是得再圍開封,仍逃過不這一關。」許平已經幾次派人去勸降,但河南巡撫根本不屑一顧:「我並不是不知道可能會有這個結果,但事到臨頭,顧先生,我無法不想到:若不是我與官兵交戰,開封百姓就不會遭到這樣悲慘的下場。」

    「許將軍,河南巡撫食人,是他的不仁,你坐視不理,是你的不仁,可你若是驅部下強攻開封、或是縱新軍直入河南腹地,那你既是不仁、也是不智,對吧?」

    「是啊,我現在只能對自己說:仁不掌兵。」許平歎道,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手中的釘子握得發燙:「我不能做宋襄公。」

    「不知道許將軍有沒有注意道,仁慈的仁和人類的人是一個音,仁不掌兵,聽起來就好像是說掌兵的都不是人。」

    許平感到鐵釘的鋒芒刺痛了自己的指尖:「是的,我們武人不是人了。」

    「文武殊途,」顧炎武問道:「不過我總覺得,我們文人先是一個人,然後才是儒生,許將軍你們難道不也先是人,然後才是武人麼?」

    緊握著的鐵釘尖頭刺破了許平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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