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轉變
一個果二十人有不少好處,而且這段時間部隊一直在適應、熟悉這種編制。現在把總只需要負責三個隊,指揮壓力並不是很大,即使在激烈交戰的時候也能從容整理隊形,這對於第一線的軍官來說是很重要的。
許平覺得周洞天說的都是不容忽視的理由,把果驟然變小造成的麻煩恐怕比這種改革能解決的麻煩還多,這時胡辰提出一個折中建議:「如果我們讓果像營一樣,每個果長都配兩個副官呢?是不是就好多了?」
自長生島以來,士官雖然是鎮東侯極其重視的一個新興階層,但果長和士兵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軍餉上享有優惠而且這種優惠還是鎮東侯以個人名義給的。在新軍中,上峰默認了果長的地位高於一般士兵,但鎮東侯個人也不好給予他們額外的薪水,在朝廷眼中他們就是士兵而不是軍官,待遇和普通士兵並沒有什麼區別。幾乎全盤繼承新軍制度的近衛營,最開始果長也是被視同一般士兵的,只不過由於果很大,所以他們名義上雖然不是軍官,但事實上近衛營是拿他們當作軍官對待的。
「日後闖營各部可能會向我們要更多的人,我們擴充軍隊也不缺士兵,最缺的就是軍官和士官,如果給每個果增加兩個副果長,那麼我們就可以訓練更多的軍士,將來我們想選拔軍官也會變得更容易。」
胡辰的話引起了大家的贊同,這樣安排周洞天覺得自己剛提出幾點擔憂就可以避開了,而且還兼有胡辰最開始那個方案的長處,只不過他覺得兩個副果長未必好:「不如加三個好了,這三個軍士和果長統稱持矛軍士,這樣就有更多的預備,即使一個果運氣特別不好,在對射中有個軍士被第一個打倒,還是可以控制部隊的。」
許平問道:「周兄弟說這四個人都叫持矛軍士,是打算給他們全都裝備長矛麼?」
「是的,大人,」周洞天早就胸有成竹:「這次對射給我軍的經驗就是:如果沒有人維持秩序,那大批的燧發槍根本起不到作用,無論持槍士兵是臥倒還是逃跑,他們的燧發槍都算是浪費了。所以我們才需要大量的軍士們,讓他們時刻監督士兵作戰,如果給他們也裝備燧發槍的話,他們就得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射擊,一人分心二用總是不好的,還不如讓他們專心控制士兵。」
「此外長矛對抗騎兵也有好處。」另一個參謀說道:「雖然我們營火力降低了兩成,但對抗騎兵突擊的力量強了,而且若是肉搏長矛也是有用的。」
「而且還能鼓舞士氣,若是大家都用燧發槍,打起來兵荒馬亂、硝煙瀰漫的,士兵可能分不清誰是軍士,他們手裡拿著長矛,士兵一下子就認出來了,也威風啊。」又是一個參謀說道:「軍官想找軍士,也方便不少。」
「既然大家都贊同,那便這樣定下來了吧。」許平下令馬上實施這場改革,很快就會有長途行軍和可能發生的作戰,新的編制可以在戰鬥中得到檢驗和適應。
這兩天來,選鋒營的俘虜們經過忙碌,打造好了一千五百具簡易的棺木,把他們的陣亡同袍都收斂入棺。
昨天許平已經把近衛營陣亡的手下都安葬在祀縣城旁,今天選鋒營下葬他們的同伴時,許平又帶著近衛營來觀禮。一千多名選鋒營士兵首先把他們同伴的棺木一一放入墓中,然後列成整齊的隊形,目視著八個人把他們的長官何馬的遺體葬入墓中,他將躺在他部下的身旁。
新軍的禮儀讓闖營的人也都覺得新奇有趣,李過、李定國、孫可望他們也都帶著各自的親信手下,在周圍觀看著選鋒營的一舉一動。選鋒營中的軍醫、獸醫、工匠和炮兵許平一律不放,而參謀、步兵則一概不予扣留,這個決定他同樣告知了友軍。
李過得知許平的這個念頭後就有些不解:「黃候的兵可是好厲害,這次損失這麼大,好不容易才抓到他們,怎麼可以輕易放了呢?」
「黃候的步兵,大多不過是才訓練了三個月的招募兵罷了,只要鎮東侯的教導隊還在,只要朝廷還給鎮東侯軍餉,讓他話每個月一兩銀子去募兵,這種步兵他要多少有多少。我就算把這一千多人放了,等他們走回京師,鑒別完畢,重新編組入隊,也差不多得幾個月。」許平覺得有這功夫,教導隊差不多又能訓練出一批新兵,制約新軍規模的永遠是朝廷給的編制,而不是訓練兵的數量:「若我今天留下他們,難免會有謠言流傳,說我殺俘等等,以後同新軍作戰,對方勢必死戰到底。」
新軍那邊的儀式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許平不再與李過多說,他抱拳喊聲「得罪」,就走到前面自己的軍中。
看著許平遠去的背影,李過問身邊的李來亨:「你怎麼看這位許將軍。」
「孩兒挺喜歡這個人的。」
「為什麼?」
李來亨皺眉想了想,以前他對從官兵那邊投降過來的明軍軍官一直沒有什麼好印象:「他和其他官兵不同。」
李過追問道:「都有什麼不同?」
「其他從官兵那裡投過來的,遇上官兵的時候最是凶狠,剖腹挖心、肝肺下酒,對俘虜更是一個不留,殺的時候更是花樣百出,唯恐這些人死的快了,唯恐我們看不見他們的表現,生怕我們會覺得他們還想留後路,還想有一天投回朝廷那邊去。」李來亨帶著些鄙夷之色說道:「每當看見他們這種做派的時候,孩兒都會想:『這也算人?』,不過確實,他們如果不這麼做,孩兒難免會擔心。」
「這位許將軍不殺俘虜,善待舊主的手下,你怎麼就不擔心了呢?」
這次李來亨想了很久,才緩緩回答道:「以往那些叛徒虐殺官兵時,孩兒就想過,他們以前能那樣殘酷地對待義軍、今天能這樣對待昔日的同袍,那明天若是有機會,他們也不會對我們手軟的。」不過有些事情闖營不願意自己幹,總要有這種小人代勞,李來亨對此也是有所瞭解的,不過這些人即使做了這種事仍然不可靠:他們拚命出力是為了激怒朝廷,讓朝廷無法輕易赦免他們這樣闖營就不必擔心他們叛變,但若朝廷真的表示既往不咎,他們還是會叛變回去。李來亨看著前面的許平:「許將軍不同,孩兒覺得他是一個善良的人,而他對百姓也很好。」
「就是這個道理,」李過點頭道:「虐殺戰俘不能保證一個人不投回朝廷去。若是必要,朝廷誰都能赦免。但只要一個人善待百姓,那他就不可能是朝廷的人了,所以許將軍不需要靠殺俘來和朝廷劃清界限,他永遠不可能被朝廷赦免了。」他偷偷指了下遠處的孫可望,李過對孫可望在開封府制定的那些政策有些不滿,覺得孫可望和朝廷的那些官員頗有類似之處:「說不定有一天朝廷都能赦免孫將軍,說不定有一天他都能叛變去朝廷,但許將軍不會。」
此時孫可望和李定國也正在議論俘虜問題,隨著此戰取勝,許平的威信更盛,他已經明確下令:殺俘不祥、禍及全軍,違者抵命。
「我可以想見,當這批戰俘回到京師時,鎮東侯的左右為難。」孫可望笑道:「這位許兄弟,比我想像的要老練些。」孫可望曾假設自己處於新軍高層的位置,他覺得釋放這些俘虜對新軍來說會是一個很大的麻煩,這些俘虜的存在對新軍是一個羞辱,他們會動搖新軍的士氣、損害新軍的威望,而且會是許平善待俘虜的見證;若新軍拒絕讓這些俘虜歸隊以免這些士兵在新軍中將許平的寬大口口相傳的話,那恐怕也會對軍心造成負面影響是新軍拋棄了戰敗的士兵,拋棄了他們的自己人。
李定國對此似乎有不同的看法:「或許不是因為他老練,而是因為他和鎮東侯不同。」
孫可望知道李定國對鎮東侯一向沒有什麼好感,當初許平初來闖營時,李定國因此對許平也很有成見:「我發現四弟對許兄弟的看法變了很多啊。」
「是啊,我一開始以為既然是鎮東侯調教出的弟子,那多半也是一樣的貨色。」李定國輕輕哼了一聲:「尤其他還侯爺長、侯爺短的,我想既然他這麼崇拜鎮東侯,那麼多半會行事起來也與鎮東侯類似。」
「嗯,鎮東侯的手腕、權謀,那是相當的了得,若是許兄弟也是他那種人,我也不敢與他共事。」之前李自成剛打發孫可望和李定國來開封時,他們二人曾經私下談起過鎮東侯還有他的這位弟子:「和鎮東侯共事的人從來沒有誰得過善終,那些器重他的人下場更是淒涼,孔有德的那筆糊塗賬就算了,毛文龍、張盤,凡是擋在鎮東侯路上的人,沒有得好死的,要說以鎮東侯對北虜的狠毒、旅順張盤被偷襲一事我不信他一點沒有想到;以他對袁崇煥的提防戒備,我也不信他對雙島之變毫無預料;這些鎮東侯口口聲聲愛戴、敬仰的人物,他都能看著他們去死,事後再流幾滴眼淚招攬人心。」
「就是孫得功那件事嘛」李定國接茬說道:「以鎮東侯的權謀機智,他可能會全無察覺嗎?我猜十有**是鎮東侯冷眼看著孫得功出賣百姓、城池、同袍,更可能根本是幫兇,然後突然發難攫取晉身之階!也確實如鎮東侯所願,一舉名動遼東了。」這些話李定國不太願意在外人面前說,畢竟受過鎮東侯恩惠的百姓到處都是,也只有在自家兄弟面前李定國才會這樣無所顧忌:「我記得季退思宣稱過,鎮東侯逃亡旅順路上,把沿途遇到的百姓斬殺一空,唯恐洩露了自己的行跡。哼,要說我還真不信許平是他教出來的弟子,怎麼完全不一樣呢?」
「許兄弟幹過什麼了?何謂完全不一樣?」
「三哥有所不知,前幾天我招兵的時候遇到好幾個人都聲稱見過許兄弟,許兄弟逃來河南的一路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沿途受過他的恩惠的百姓雖然不多,但他是盡力助人,那個投奔許兄弟的清治道士,我曾經小心問起過他和許兄弟是怎麼認識的。原來許兄弟曾經把自己僅有的口糧分給饑民,就是因為知道這些事,我才漸漸放下了對許兄弟的提防。」李定國突然微微一笑:「每次找許兄弟要人的時候,他一肚子的不情願都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可終歸還是和我們坦誠相見,拿我們當兄弟看待。」
「之前我也有過這樣的擔心,鎮東侯那是練兵秘訣絕不外洩,除非甘心被他併吞,否則無論他口頭上如何尊敬愛戴,都不會管你死活的。」孫可望輕身說道:「四弟啊,你覺得不覺得,許兄弟會是一個非常好的盟友?」
「盟友?」李定國反問道:「我們現在難道不是麼?」
「對抗官兵,是的,但我的意思是指我們西營在闖營裡的盟友。」孫可望冷笑一聲:「大將軍這個名義,要是沒人沒槍,那是狗屁不如。但如果闖營大將軍手下有兵,而且有幾個肝膽相照的兄弟,那就另當別論了。
給何馬的墳填上了土,整個下葬儀式宣告完畢,即將離去的選鋒營殘軍向他們留在這裡的同袍最後一次行禮。近衛營還送給選鋒營十二支防身火槍,現在一小隊士兵就用它們向天鳴槍致敬。
孫可望和李定國走到許平身邊,看著那些在風中矗立不動的士兵,他們用羨慕的語氣說道:「許將軍,這些可都是好兵啊,如果你不要我可是想要啊。」
「他們在孫兄、李兄手下就未必是好兵了,整天防著他們還不如用我們自己的兵。」許平不願意出爾反爾。
儀式結束後,張彪走到近衛營軍前向許平道謝。許平把何馬的佩劍等遺物取出交給他:「拿回去交給何將軍的家人吧。」
張彪再次向許平道謝後,大聲說道:「許將軍,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許平微微一笑,本打算就此離去,但餘光一掃,發現身邊的余深河等人看向張彪的目光中無不帶著恨意。許平清清喉嚨,又加上一句:「張千總,回去告訴金求德,耍陰謀詭計我不行,打仗他不行。」
許平話一出口,眾人無不歡聲大笑,齊聲叫好:「對,讓金求德有什麼本事都拿出來吧。」
「金求德的寶貝兒子金神通,不是狂得很麼?不是從來下巴都揚到天上去麼?不是一直自稱新軍將門後起第一麼?有種就來河南與我們許將軍過兩招,看看德州那仗到底是誰打贏的?」不知內情的陳哲大聲喊著,在將門子弟和寒門子弟中一直有兩套說法:將門說是金神通救了許平一命,沒有直衛許平就是被剁成肉醬的命,他不過是沾了將門新星的光;而寒門子弟則普遍認為如果沒有許平的三個時辰鏖戰,沒有許平把季退思的士氣和精銳都拼光還把敵人打崩一次,沒有許平及時衝下山阻止叛軍整隊的話,那金神通就是夾著尾巴逃跑的命。因為新軍中寒門子弟的功勞總是被將門子弟拿走,總是不能獲得提升,所以他們對這一點更是堅信不移:「我們被攫取走的功勞,遲早要叫你們拿命來還。」
張彪臉上的表情變了幾變,再次拱手回禮:「遵命,許將軍,卑職一定把話帶到。」
選鋒營咚咚地敲起他們的鼓,一千多士兵緩緩向東朝著歸德離去。
「德州一戰,是我和金神通的共同勝利。」選鋒營離開後,許平對陳哲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這是金神通和許平的共識。
「許大人你就是太寬厚了。」陳哲把之前那段直衛喝酒的事情對許平他們講了一遍,聽到這個故事後,周洞天等人都是臉上變色。
同樣參加過德州一戰的余深河恨恨地罵了一句:「金神通這個敗類,不得好死。」
只有許平微微搖頭:「我不信,這個直衛是在胡說,陳兄真應該向金神通舉報此人不過也好,直衛裡這種人越多,現在對我們來說越是好事。」
幾個知道許平和金神通恩怨內情的部下臉上都有錯愕之色,余深河爭辯道:「大人,金家父子,他們做得出這種事!」
「金求德另當別論。」許平一臉平靜,部下們完全看不出他心中的情緒起伏:「不過德州一戰,余兄弟當時你也在,金神通那天的表現,是能裝得出來的麼?」
「金神通就是一個紈褲子弟,全無真憑實學。」陳哲又講起他和韓大可與金神通同學時,他們二人對金神通的一些看法。
「輕視敵人,就是自取其敗。」許平仍是不住搖頭,新軍中將門、寒門互相仇視,平素以互相貶低為快事。這次戰前對赤灼營的輕視已經讓許平吃過虧了,他總是暗暗提醒自己切勿不可再犯。不過這種敵視已經根深蒂固,現在因為陣營對立更是越演愈烈,許平知道只能慢慢來而無法一下子解決,他不打算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爭論。
「好了,河南新軍還沒有被消滅。」許平一揮馬鞭,指向北方:「向蘭陽進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