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行軍
兩輪試射後,選鋒營就開始炮火集射,祀縣的木製城樓被炮彈轟擊得碎屑橫飛。年久失修的柱子多已經腐朽,幾輪之後就紛紛開始折斷,門樓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聲,上面的裂縫不斷擴大、延展,終於隨著一聲巨大的撕裂聲而開始瓦解。半個門樓轟然倒塌,一整塊門樓前傾倒下,在明軍的注視中摔落在東門前,碎成千萬塊。
「萬歲!」
明軍齊聲發出歡呼,蓄勢待發的楚、汴兩軍士卒開始向前,他們用背負著的土囊填著壕溝。煙塵密佈的門樓上沒有射出任何火力,有的明軍士卒甚至都懷疑上面還有沒有活人。
選鋒營的工兵隊已經退到何馬的將旗旁邊,闖軍沒有任何還擊動作,讓選鋒營也有點出乎意料:「他們準備巷戰麼?」
既然闖軍打算巷戰,那麼就得準備讓燧發槍手登城。何馬立刻讓人去通知黃守缺和郁董將軍,告訴他們攻佔城牆後不要急於入內,選鋒營的士兵將跟在他們身後登牆,為他們提供火力掩護。
正對著城樓的壕溝被填平後,楚軍就把早已經準備好的沖車向城門推去。目前明軍士氣高昂,他們看見友軍的火力已經將敵軍打得不敢露頭,衝擊城門將會是一件安全愜意的事情。而在壕溝上填出第一條路的士兵則開始在壕溝的其他段落填土,這幾條路是用來供雲梯兵接近城牆的通道。
「要讓我們的工兵隊幫忙麼?」
見闖軍完全沒有回擊,一個參謀也顯得躍躍欲試:「或者乾脆把城門炸開。」
「沒這個必要。」何馬觀察著友軍的進度:「我看他們夠快的了,大帥交代過,我們要盡量避免損失。」
像是為了證實何馬的先見之明,沉寂已久的牆頭上猛地冒出一排人頭,石頭和滾木如同暴雨般地扔下,沒能全身隱蔽在沖車蓋下的明軍士兵措手不及,被砸中許多人。突然遭到攻擊的明軍士兵紛紛手足並用地爬到沖車底下尋求隱蔽,選鋒營的火炮此前一直隨著沖車移動,威脅著它頭上的城牆位置,此時就紛紛開火射擊,把那一段有人冒頭的城牆轟擊得城垛破碎。
闖軍經不住這樣的火力,再次隱蔽起來,臨走前還有十幾支火把從城垛後扔出來,它們被鋪在沖車上面的濕棉被擋住,很快就被明軍士兵從車上取下踩滅。消除火災禍患的同時,從沖車下爬出的明軍又推著沖車繼續向前,開始撞擊祀縣的城門。
在祀縣城內,李過剛把一千五百精兵集中在北門前交給李來亨指揮,這是祀縣闖軍四分之三的主力部隊,李過的手裡只剩下五百精兵和六千名二流士兵繼續堅守城市。眼見周圍這許多好漢,李來亨胸中不由得豪情萬丈,他大手一揮:「打開城門,讓我去把官兵殺個片甲不留。」
在北城門外監視闖軍動靜的探馬立刻發現了闖軍的這一舉動,他們一面繼續觀察,一面飛報給正在東門外攻城的幾位將軍。
得知北門打開後,何馬的第一個反應是闖軍要跑,等第二個消息傳來,聽說闖軍騎兵出城不但沒有跑,反倒開始列隊以後,何馬心中不禁疑雲大起。很快又有最新的消息傳來,探馬報告闖軍有一千五百人上下,他們已經完成列隊並開始向東面,也就是明軍的側翼方向進發。在發起進攻前,選鋒營曾經很警惕地注視著祀縣的一舉一動,擔心會有大股闖賊衝出來逆襲;堵在城門邊上開始攻城後,選鋒營認為主要的威脅會來自於小股人馬的敢死反擊,選鋒營也一直準備著把這樣的反擊打回去;現在,闖軍的行動有些出乎意料。
何馬從周圍參謀們的臉上看到的也都是迷惑,他們事先得到的情報說城內只有不到一萬名闖軍,其中比較有戰鬥力的不超過四分之一。這個力量在歸德府明軍面前守城自保或許沒問題,但是和黃守缺、郁董兩位將軍野戰對壘就不一定能取勝;而如果說闖軍想靠逆襲干擾攻城的話,那用多股小規模敢死隊的效果要比野戰強。
「出動一千五百人,這闖賊到底意欲何為?」對此何馬非常不解,身邊的幾個參謀一時也都拿不定主意。出城逆襲,用二流部隊一點用也沒有,所以這批人肯定是李過的主力部隊。可如果說闖軍有意野戰的話又何必等到現在,這樣城內的幾千炮灰部隊不就用不上了?而如果決定守城的話,從來沒聽說過用全部主力部隊來逆襲。
「送到嘴邊的肉,不吃也不好。」右翼的汴軍正在攻城無暇分身,何馬很快就作出決定,讓全營立刻前去迎戰出城的闖軍。旁邊一個參謀提出,可能是闖軍用二流部隊吸引選鋒營注意力,打的卻是從另一翼逆襲的主意。何馬不擔心這種情況出現,如果真是二流部隊,那轉眼間選鋒營就能把他們打散,他只是派人通報黃守缺要他仔細提防。至於炮隊則繼續留在正面掩護攻城部隊,何馬不需要它們,也有信心輕鬆擊敗闖軍。
第一隊選鋒營士兵繞過城牆的東北角時,立刻看到闖軍正向這邊開來,與明軍相遇後,他們馬上開始排兵佈陣。
李來亨指揮部隊布下一個有著厚重中央的滿月陣,他手裡不多的騎兵都已經被派出去驅散明軍的探馬,同時還派出五個使者快馬加鞭去見許平。剛才許平派來的使者就是近衛營的參謀胡辰,他預報近衛營會在大約一個時辰後抵達,現在還剩下不到半個時辰。李來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到那個時候,為了進一步吸引明軍,闖軍甚至還向北面退了些。
指揮部隊佈陣的哦時候,李來亨還有餘暇和這位參謀談天:「昨夜近衛營和西營將士睡得可好?」
「兵睡得不錯,許將軍和李將軍就徹夜未眠。」胡辰兩眼中同樣佈滿了血絲,處於保密需要,許平並沒有向新軍駐地加派探馬而是維持以往的數目,倒是為了迷惑賈明河反倒向北面的官道增派了三倍多的哨探。
近衛營的參謀們估計這些探馬的大概行動路線新軍已經有所瞭解,如果新軍出兵也會繞路避開他們的耳目。不出參謀隊所料,這些探馬一直到昨天入夜都沒有發現太有價值的情報。但這些主動派出的探馬雖然沒有收穫,自發起來幫闖營偵查明軍動向的河南農民卻有消息送來。一些本來位於新軍控制區之外的村莊發現有大量官兵通過,他們連夜把這些零碎的消息送到許平軍中,讓闖營確認新軍有一部出動。
「一座大營,一夜就搭好了,今早上」一個看上去大約二十歲上下,赤著雙腳、身穿粗布衣服、頭上包著條手巾的人站在許平面前,這個就住在祀縣郊外的人將雙臂在空中揮舞著:「一隊隊的官兵從裡面開出來,直奔縣城去了,俺婆娘偷偷跑到村口一看,娘勒,足有好幾里那麼長,一輛輛大車後面拖的全是炮!怕不得有好幾萬兵,頭上還插著白羽毛!」
「有人頭上插著白羽毛?還有個個都插著白羽毛?」
「個個都插著白羽毛啊,得有好幾萬勒……」
許平很有耐心地聽他說完,好言感謝幾句後讓衛兵將此人帶下去好生安頓,這時跟在許平背後的參謀人員已經鋪開地圖,找出了那個農民的村子所在,同時還有參謀根據這個農民報出的時間計算出人員概數,向許平報告道:「大人,考慮他必然會有的誇張,我們估計這個人看到的官兵數目在三千到五千之間。」
「和祀縣的報告很吻合,」許平覺得這個數字在誤差範圍內:「看來是選鋒營而不是山嵐營,但還是一個營。」
如果說探馬是許平的主動情報網,那這些村民是許平的被動警戒線,新軍進入河南以來,村民們送來的大批情報經過參謀們的核算變成較為可靠的數字,當然會有些模糊但仍足以驗證許平的預判正確與否。如果有超出預判的特殊情況發生,參謀隊就會向那裡派出探馬以取得精確的觀察結果,多達五十人的近衛營參謀隊把主動偵查和被動情報結合得很好,讓近衛營的情報搜集工作高效而且隱蔽。
李定國饒有興致地站在近衛營的參謀們身旁,看著他們在地圖上做出標記,把農民信口描述進行合理的縮小,限定在一個誤差範圍內,然後根據道路、地形等相關情況做進一步的計算以取得結果。
「這好像都是算學?」
「是的,」許平答道:「黃候定下的參謀制度,幾乎全是靠算學來運轉,而不是以往的幕僚策略,他們會驗證一軍之主的猜想是否正確,並把統帥的決心變成命令。」
兩人身旁走過一隊隊的士兵,這些士兵和近衛營的士兵打扮幾乎完全相同,也是人人頭戴斗笠,身穿短襟青衣,只是他們肩上背著的武器五花八門,有長槍、大刀,也有弓箭、投槍。偃旗息鼓的命令已經下達,絕不許在抵達目的地前再發出聲音,不過儘管沒有旗、鼓手的任何指引性號令,幾千士兵仍邁著整齊的步伐,幾千隻手臂一起抬起、一起落下,發出齊刷刷的衣服摩擦聲。
「真好。」許平充滿敬意地關注著道路上的大軍,對李定國讚道:「還不到兩個月吶。」
「哈哈,哈哈,」李定國仰天大笑:「有道是:『江湖一點訣,點破不值錢。』既然知道了黃候的練兵之法,那再練不出雄兵來豈不是白癡?」
說話間又有一隊西營兵馬走來,這支隊伍中人人身後交叉背著一支火銃,腰間插著一短刀,刀柄後還都繫著一條長長的紅繫帶,隨著人體晃動而跟著左右搖動,就好像是無數面小旗在風中搖擺。
「這些可都是跟著我南征北戰多少年的老弟兄,」李定國看向眼前這支隊伍的眼光中滿是感情。這時又走過來一隊人馬,看到許平和李定國後,這些士兵格外賣力,就好像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繩索攔在他們腰間,四人一排整整齊齊從許平和李定國眼前經過時,他們手臂和腿擺起的高度都近乎完全相同,從側面看去就好像只有一個人似的:「實話實說,我們西營這些年來確實是敗九勝一,但他們殺過的仗許兄弟恐怕是比不了的,」這些西營士兵身材雖然大多稱不上剽悍,但自有一股殺氣從他們身上透出,濃濃地籠在這支大軍之上:「黃候的練兵之法雖妙,但只有用在我們西營身上,才稱得上是事半功倍。」
大發一通感慨後,李定國又問道:「我們馬上要碰到的選鋒營,營主是個什麼樣的人?」
許平揮手叫過一個參謀,那個人掏出一張紙,向李定國大聲念出何馬的戰績,在鎮東侯手下積功從小兵一步步爬到伍長、隊官的位置:「還有傳聞,二十年前福寧鎮剿滅海寇時,何將軍作為資深隊官曾帶領兩個隊長期駐守一個堡壘監視長達一百里的海岸線,這是他可能的獨自領軍經歷。崇禎六年朝廷大賞大都督府下屬,何將軍獲得指揮僉事世職、副將俸祿、山西良田美宅,做了個富家翁……崇禎二十年何將軍攜兩子趕赴京師,投效練兵總理黃候……」
「何將軍在遼東從軍那麼多年,有沒有遇到過敗仗,有沒有潰敗過,有沒有狼狽逃竄過、有沒有被打得丟盔卸甲過?」李定國連珠炮一般問出一堆問題。
許平搖頭道:「黃候之軍天下無敵,所向無不摧破,何將軍當然沒有遇到過敗仗。」
「也就是說,何將軍不但沒有指揮過,甚至從來沒有遇到過、看見過逆風仗,更不用說敗仗嘍?」
許平點點頭:「從來沒有過,黃候攻無不克、守無不固。」
「哈哈,原來是個沒見過敗仗、連跑都不會的長勝將軍,」李定國長笑一聲:「今日破官兵必矣。」
這時又人來向許平報告:外面有報信的村民求見。
這個村民說昨夜村中有人聽到有大軍從村外過境,今天早上村長就打發他來向闖營報信,急急忙忙騎著毛驢趕了一個早上,在這裡遇到了許平的大軍。
「好,我立刻就去。」
許平聞言就匆匆趕去,而李定國沒有立刻跟上而是稍稍落後,等許平走遠後他立刻招呼左右:「馬上把我們西營會算學的都找出來!」
「算學?」左右無不大吃一驚:「四爺,我們西營有的是好漢,可哪裡有算盤先生啊?」
「這麼多人裡,總會有幾個吧?」李定國叮囑道:「打完這仗我就去找大將軍要人建我們的參謀隊,你們務必要先把人都挑好,如果沒有帳房先生,那其他的,比如裁縫、木匠什麼的,不可能不懂算學吧?如果還是不夠,那泥瓦石匠、貨行夥計,多少也會懂點吧?好好去找,我接著去看那個參謀隊了。」
「大王啊,昨夜裡,俺們村外那就跟打了一晚上的雷樣的……」
等李定國趕到時,看到又是一個年輕河南農民正手舞足蹈地向許平說著見聞,不過這次他沒有看到近衛營的參謀隊在工作,而是都袖手站在許平的背後。
「從天黑……不,從太陽要下山那會兒就開始走,走了整整一夜啊,等今早上起來,俺到村口去一看,娘啊,」那個農民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給許平看,他彎腰用手在小腿膝蓋位置虛切:「那村口路上的車軸子印,都這麼老深了。」
李定國聽到許平很有耐心地又問了幾句軍隊通過的時間長短,還有官兵的打扮,那個年輕農民唾沫橫飛地又講了一會兒。然後許平就客氣地點頭道:「多謝這位壯士,以後若是還有消息,請一定告訴我們闖營,若是能有準確的時辰那就是再好不過了。」
「大王客氣了,客氣了。」那個農民見情報對許平有用,也是笑逐顏開:「以後要是在看到狗官兵,俺們村一定來給許大王報信。」
「多謝壯士!」
來人被帶走後,有個參謀們都急得要跳起來:「大人,時間這麼緊,那還有工夫和他廢話?」
這個消息既不準確,而且非常過時,大概只能起到進一步驗證昨夜確實有一部新軍離開原來大營的作用。現在許平已經明確得知是選鋒營趕到祀縣城下,這個報告已經變得毫無意義。
許平急急忙忙地向坐騎跑去,翻身上馬的同時下令衛士跟自己趕去與前面的近衛營匯合,他對身邊的參謀們解釋道:「雖說如此,但不可讓河南父老寒心。」
何馬看著對面闖軍拉開陣勢後就更加奇怪,對面的士兵頗有章法,臨陣之際並不見慌亂。據探馬報告,來者打著的是祀縣闖營大頭目李過的將旗,可是他們的行動卻無處不透著古怪。
「似乎是在引誘我們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