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虎狼

第2卷帝星飄搖熒惑高 第45章隱姓 文 / 灰熊貓

    第45章隱姓

    耳邊傳來隱約的人聲,許平已經恢復意識很久了,不過他還是沒有開眼,保持著現有的姿勢不動,閉著眼豎著耳朵仔細聽著,微微挪動手指,摸索偵查著自己周邊的情形。很快他就確信自己沒有被捆住手,身上還蓋著被子,於是就輕輕地動了一下腿腳,準備做進一步的偵查,確信自己腿也保持自由後,許平微微供了一下腰,試圖探察傷痛和體力,卻不想此舉讓床發出「吱呀」一聲。

    旁邊人的細語聲立刻停止,紋絲不動的許平感到有一個人走到自己身邊,似乎正俯下身來觀察著自己。

    許平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那個人駐足良久,發出一個聲音:「公子,您的屬下似是醒了。」

    又是一陣交談聲入耳,隨著幾句簡單的吩咐,許平聽到一片嘈雜的走動聲,好像有人正離開這個屋子。在許平正猶豫著是不是應該睜眼的時候,他再次感到有個人輕手輕腳地走到身旁,在他耳邊低聲道:「這位……先生,可是醒了?」

    眼見已是喬裝不下去,許平就睜開眼,白茫茫的光亮一下子湧入眼簾,讓他不由得把眼瞇起來。許平順著人聲掉轉過頭,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自己的眼睛似乎完全不能適應室內的亮度,連近在咫尺的人也根本看不清面容。

    人影在許平眼前晃動著,再次聽到對方壓低嗓音傳來的話語:「先生還是安歇吧。嗯,好叫先生知道,鄙人有個小商隊,對外面的人只說先生姓張,是鄙人的一個鏢師。唐突了,還請先生恕罪。」

    說完後,那人就躡手躡腳地退出房去,還輕輕把門關上。禁不住亮光的許平又把眼合上,靜靜地躺在床上揣摩著自己的處境。

    再過些時候,等許平第二次睜開眼並試圖坐起身時,一個人走入房中來到許平的床邊,把端在手中的碗捧到他的身前:「先生,喝點粥吧。」

    許平聽出就是剛才那人的聲音。聞到粥的氣味後,他的鼻孔不由自主抽動幾下,猛地感到已是飢腸轆轆。他坐起身,感到傷痛雖然沒剩多少,但全身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許平向那人大聲道謝,然後一邊接過碗,一邊輕聲問道:「壯士何人,在下現在身在何處?」

    那個人沒有回答許平的問題,而是反問道:「先生可是姓許?」

    「在下正是許平。」幾乎沒有任何遲疑,許平就坦然承認身份,說完繼續小口喝粥。

    「許將軍。」那人說話的口氣頓時變得更加恭謹起來,只不過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壓得很低:「將軍現在身處險境,草民無禮冒犯之處,萬望將軍恕罪。」

    那個人向許平介紹道,他們現在所處的村子,正是幾天前、準確地說是三天前許平昏睡過去前看到的那個村子。幾天來許平一直昏迷不醒,而大獲全勝的叛軍則一直在四周搜索他的行蹤。眼下許平的身份是這個商人的一名隨從,這個商人替他瞞過季退思的耳目,更在村民面前掩護了許平,讓他得以在這個地方養息。

    對這位商人的話語許平並非感到很吃驚,清醒過來沒多久,他就意識到自己還處於叛軍的控制區內,不然別人也就沒有必要讓自己隱姓埋名。商人說這段話的時候,許平一直低頭吃那碗粥,對這種商人許平也是有所耳聞的他們是最膽大包天的一種人。自從中原烽火遍地,這些影子一樣的人就行走於朝廷和叛軍交戰區之間,向叛軍出售他們急需的糧食、布匹,甚至還有鋼鐵和火藥,而從叛軍手中收購鹽、人口,還有叛軍擄掠來的金銀財寶。

    這些商隊是徘徊在戰場上的魅影,是叛軍得到朝廷嚴禁的各項物資的供應者,因此也是叛軍的好朋友和朝廷眼中的罪人。許平不止一次從邸報上看到,朝廷將這種資寇的商人明正典刑。隨著戰事的惡化,這些年來對他們的處罰也不斷加重,去歲朝廷已經把這種罪行的懲罰提高到首惡、脅從一律問斬,家族充軍流放的地步這甚至已經高於對那些參與叛亂的叛軍小頭目的懲罰。

    雖然朝廷的懲罰日趨嚴厲,但是朝廷失去控制的土地越來越多,這些商隊的數量反倒有愈來愈多的趨勢戰亂和高額的榷稅讓無數商家面臨破產,他們看到那些鋌而走險的同行從叛軍手裡賺回大包小包的金銀,一次深入叛軍控制區就能贏回十倍、百倍的利益。而各軍將領對朝廷的禁令充耳不聞,不消說這些商隊可以給他們賄賂,就是出售給叛軍的鐵器和火藥也是從這些官兵的庫房中流出的。更重要的是,這些軍隊也都有求於商隊,官兵同樣要購買物資,並出售他們「剿匪」後所得的贓物,而這些商隊都同時做黑白兩道生意。

    如果是以前的話,許平一旦發現做這種生意的商隊,就算他不會立刻喝令衛兵將人拿下,也斷然不會與他們交談。因為他總覺得,正是這種人的存在,才讓自己的部下要冒更多的生命危險。今天許平仍然難以抑制長久以來對這種人的厭噁心理,但是他完全不會表露出來,畢竟眼前的這個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再者說,現在自己的性命也仍然掌握在對面這個看起來謙卑的商人手裡。

    「救命之恩,在下沒齒不忘。」許平斟酌著詞語,對眼前的人道:「不知閣下尊姓大名,日後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尊駕儘管開口。」

    對面的人連道不敢,不過眉梢間還是露出些許按耐不住的喜色:「回將軍話,小人姓鍾,賤名龜年。」

    鍾龜年長得眉清目秀,看上去不到三十歲,談吐斯文有禮,宛如濁世佳公子,和臉上的獻諛之色頗不相襯。許平更注意到他手指保養得很好,身上衣衫的織料雖然不是很名貴,但也絕不是平常百姓穿得起的,顯然出身富貴人家。由此,許平斷定對方絕不是因為衣食所迫才走上這條路的。他估計對方的家族原本就是大商世家,很可能平素就是做大宗軍旅生意的,這樣的商家與叛軍交通最是方便不過,風險也小很多。

    雖然對這種勾結叛軍的大商家最為厭惡,不過許平也知道這是眼下的大勢所趨,不但軍中人人有數,就是廟堂上的大臣也對此心知肚明。如果北虜不能向晉商購買物資,那他們歷次入寇劫掠大量金銀細軟又有什麼用呢?而如果沒有人暗中向北虜出售大量的硝石火藥以及鐵器,那他們用來對抗明軍的大炮、盔甲和刀劍又是從何而來呢?只是若無晉商和這些商隊,明軍自己的物資也無法維持,富商有大批子弟讀書做官,朝中閣老李建泰更是晉商豪門……許平不禁想到,黃石極力主張軍隊要建立自己完善的後勤制度,擺脫對商隊的依賴,或許這正是黃石的初衷所在吧。

    無論如何,面前的這個人都是許平的救命恩人,因此他對這個人許下的諾言也並非權宜之計,許平更不打算在脫險後恩將仇報去出賣他。雖有朝廷大義重於泰山一說,但許平已經暗暗打定主意,日後自己會設法去勸說此人不要再和叛軍做交易,這樣於公於私都對得起良心,當然這些要等自己脫險以後再說。

    「還有一事……」鍾龜年吞吞吐吐地說道:「許將軍,這村裡的人都是愚民愚婦,多受賊人的蠱惑……」

    「鍾兄有話請講。」

    「嗯,是這樣的,小人說將軍是我的一個屬下,這個受傷麼……」鍾龜年一邊察看著許平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小人告訴這村子裡的人,說商隊被亂兵洗劫,將軍是為了保護小人才負重傷的,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我是為官兵所傷,我知道了。」放在以前,說不定許平還會有些生氣,不過從這次出兵山東後的見聞來看,鍾龜年的說辭不但不是對官兵的污蔑,反倒是最能取信於人的理由。許平不以為忤的點點頭,下床站起衝著鍾龜年抱拳道:「少東家,張平有禮了。」

    許平仔細打量自己所處的房子,發現這屋子不像一般農家那般簡陋,走出這間房後竟然還有一個前堂,擺著八仙桌和幾把木頭椅子,桌上還放著幾本書籍。家裡年輕主婦的衣服乾淨整齊,而且頗為持禮,許平道謝時她斂身回禮,然後就躲回後堂去了。

    滿心狐疑的許平尚來不及向鍾龜年打探,就見一人大步跨入前堂。來者是個二十五歲上下的年輕人,打扮不似鍾龜年手下的鏢師,倒像個讀書人。那個年輕人進門後沒有對鍾龜年或是許平打招呼,而是徑直走到一個條案前,抽取出三支香點燃,插進香爐裡,恭敬地向案上的牌位拜了三拜,朗聲道:「父親大人,母親大人,孩兒回來了。」

    年輕人給父母上香時,許平和鍾龜年都默然不語。本已退入後堂的主婦此時已經出來,她安靜地等年輕人禱拜完畢後,趕快跑過去,替他取下背上的包袱:「相公,一路可好?」

    「有勞娘子掛念,都好。」年輕的主人把包袱連同外衣都一併交給妻子。他看見妻子接過東西後沒有立刻離去,仍舊充滿期待地望著自己,就搖搖頭歎道:「都不在了。」

    女人臉上神色一黯,抱著衣服低著頭快步跑回房裡。主人向許平看過來:「張爺,身子可大好了?」

    許平自然是連番稱謝,主人擺手表示不必客氣。接著他又看向鍾龜年:「鍾爺,您這可是要去了?」

    「是啊,我這張兄弟身子看來是好了。」鍾龜年回答道:「只是今夜還要勞煩先生,真是叨擾了。」鍾龜年和許平都怕夜長夢多,剛才兩人已經決定明日就啟程離開。商隊中有馬車,所以許平可以坐車,不會受太多苦。

    「好說,好說。」年輕人落落大方地一揮手,喚出妻子讓她去準備兩個菜,清淡些不要有什麼油膩,再給許平多燒些開水,自己則坐下與許平和鍾龜年敘話,年輕人談吐頗為得體,但聽起來對山東以外的事情沒有什麼瞭解。片刻後,主婦捧上三個茶碗。雖然茶葉不是品質很好,但在戰亂的鄉下無疑屬於稀罕的東西。

    言談之間,許平得知這家主人是書香門第,本村是他的祖籍所在。他的父親考取秀才後在縣裡開個私塾教書,不過他父親也就止步於此,一生多次去省裡考試都沒能中舉人。

    祖父留下的田地,因為父親是個秀才而得以免稅,他在縣裡教書的收入尚可,一輩子簡樸積攢,但有所餘就拿去買田,是個很典刑的明朝讀書人。這些年來,田地一向是交給鄉親們打理。主人的父親更是個忠厚老實的人,信奉「留財不如留德」,既然衣食不愁,那麼每歲除了留下口糧之外,地裡其餘的收穫就當作謝禮留給那些鄉親。幾年前父親過世後,這個年輕人奉著老母回鄉耕讀,躲避兵災。田地的收入足以應付家用,本人平素就教村裡的孩子認字,村裡的人對他很是敬重。

    看起來主人已經從鍾龜年那裡聽說過杜撰的故事,他口氣淡淡地對許平說道:「如今的官兵狠過土匪,不但要財更是要命,張爺這番算得上是大難不死。以後更要多加小心,山東已經沒地方可以說理了。」

    許平最關心的就是山東目前的戰局,他不顧鍾龜年的屢次打岔,反覆詢問外面的情況,主人看起來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他告訴許平:「黃侯的東森營,長官接到撤退命令後,帶著親兵立隊刻走了,沒有通知其他行營,千總和把總聽說後也紛紛扔下士兵逃走,聽說這個東森營就有千多人被季大王抓住了。」

    許平有些奇怪,主人知道新軍是鎮東侯的部下不奇怪,但他竟然還知道具體的營名。

    「是啊。」主人完全沒察覺到許平的懷疑,不假思索地說道:「上次在直隸,不就是這個營被季大王打垮了嗎?當時我還一陣難過,覺得他們是黃侯的兵啊,其他的官兵也就算了,真不願意聽說黃侯的兵吃敗仗啊。現在,呵呵。」

    頓了一頓,主人又告訴許平和鍾龜年:「季大王說了,仔細鑒別俘虜,若是有殘害農民的一律不赦,這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了。」

    「一報還一報?」

    「嗯。」主人點點頭:「張爺不是山東人不知掉,崇禎八年孔賊倡亂,虧那賊還是黃侯的義兄,所過之處百姓十不存一,當時我還很小,聽老人們講:黃侯勸登萊巡撫孫大人招安時,凡是殘民的一概不赦,季大王就是因此得以活命的。自古官官相護,黃侯此舉是先父說給我聽的,當時他老人家感佩不已,就是後來,季大王的手下也常常互相告誡萬萬不可害民,若是朝廷招安,如此尚可有一條活路」說著主人舉起杯子向北京方向遙祝:「願黃侯福壽安康!」

    「願黃侯福壽安康。」鍾龜年和許平齊聲應道,如同遇到那個婦人時一樣,許平每次聽到有人當面稱讚鎮東侯,就會忍不住喜悅,他頓時對這個主人大起好感。

    其他各營主人不知道名字,不過聽起來也是一片混亂,除了長青營:「長青營的張大人是我們山東人,聽說季大王本打算把他的屍體還給朝廷,但被他的鄉親接走了,說是要風光大葬。我還聽說張大人以前是個馬匪,跟了黃侯後痛改前非,十幾年前身為朝廷武官,回到山東老家,挨家挨戶地給當年他禍害過的人家磕頭謝罪。現在外面哄傳,其他各路將軍紛紛跑路時,張大人作為長青營營官親自斷後,隨後長青營的代營官也學張大人的樣子親自斷後,季大王傾力攻打長青營其實沒討到什麼好;倒是東面聽說兵不血刃就抓了成千上萬的俘虜,真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以前我覺得以黃侯之威嚴勇仁,就是岳王也要稍遜一籌,現在看來真是大有不如了……」主人輕歎一聲:「古人云:不識其人觀其友;鄉下人說:土匪窩裡出不了聖賢。這話就用不到黃侯身上,岳王可不會教出一幫禍害黎庶的李、郭汜之流,日後青史之上,黃侯的眼光肯定是一個大大的污點。」

    許平爭辯道:「這絕不是黃侯的本意。」

    「當然不是。」主人看了許平、鍾龜年兩人一眼:「我身上就有黃侯給中的痘,兩位想必也有吧。」

    二人不約而同地點頭,主人點點頭:「那黃侯就是我們三個人的恩人,若無他的痘,誰知道我們會不會死於瘟疫?現在村子裡還種著黃侯運來的海外作物,若無黃侯,這些年大旱不知道多少人得去吃土……黃侯遙領著榮成的封地,也算是半個山東人了,之前的孔賊,還有後來的季大王,都繞著榮成走,說這是黃侯的封地不可造次、這裡的人貢獻著黃侯的衣食不可傷害。榮成人的都很自豪,想到黃侯的爵俸是我們山東人交的錢糧時我也覺得光彩,可這次黃侯的部下卻殺了很多山東的好百姓。」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