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意外
看到命令時許平就大為不滿,對左右訴苦道:「這哪裡是他們掩護我們,明明是要我們掩護他們。」
今天朱元宏部才拖拖拉拉地趕來,而成逸君部聽說還沒有渡河,這讓許平更加惱火。兩天來,右翼戰線上一直敞開著幾十里的缺口,幸好叛軍沒有發動進攻。看著魯軍浩浩蕩蕩地從面前走過,許平再一次對身旁的周洞天抱怨道:「萬一叛軍進攻他們,我希望他們至少能撐到我部趕到。」
無論許平對這些友軍有什麼不滿,他還是得承認他們確實分擔了不少壓力。原來對隔馬山方向防禦的吳忠部,從指向南方轉而指向東方,現在吳忠部的營地距離許平只有五里遠,長青營的力量得以重新聚攏。從二十日開始,許平每天的工作就是不斷加固自己的營寨,沿著沙河西岸修築哨所。這期間,叛軍始終沒有向許平部發起過哪怕是試探性的進攻,他們也在竭力加強著防禦,明軍和叛軍隔著數里的距離相安無事。
二十四日,這種平靜的日子終於被打破。偵察兵報告,對面的叛軍變得活躍起來。許平趕到東岸的橋頭堡時,叛軍的偵騎一直逼近到幾百米內,揮舞著旗幟向明軍喊叫著什麼。觀察良久後,許平疑惑地放下望遠鏡,注視著一個越隊而出的叛軍騎兵筆直向著自己的位置跑來。
「要射擊麼?」
當那個騎士進入火銃手的射程後,身邊的軍官向許平發出疑問。許平搖搖頭,默默地看著叛軍一直跑到牆邊,跳下馬,拉開弓指向半空,把一根繫著東西的箭射過來。箭在空中劃出一個弧狀的軌跡,叛軍騎兵看到箭消失在堡牆後,又用力地向明軍大吼一聲,才翻身上馬離去。
那個騎士在許平的注視中越跑越遠,超出火銃的射程,這時已經有士兵把那桿箭給許平拾來。在左右的注視下,許平解開上面的繩索,原來是一封挑戰書,叛軍約明軍明日出營決戰。不過看起來叛軍也對明軍出堡迎戰不抱什麼希望,這挑戰的部分只是一筆帶過,重要的還在後面。
看完信後許平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他把信重新折起來,交給身邊的一個傳令兵:「立刻送去大人那裡。」
傳令兵帶著信走後,許平下令東堡加強戒備,然後就回到西岸主營,召集所有的參謀和千總來開會。
「賊寇聲稱已經於昨日渡過大清河反攻,奪取齊河縣城。」許平把信上的內容告訴給部下,他們的臉色也都變得和許平一樣難看。許平見狀點點頭,道:「賊寇說督師大人的標營已經被他們擊潰,大清河北岸的我軍被他們一舉肅清。」
「胡扯!」余深河叫起來,激動地說道:「齊河周邊有我新軍八個營,賊寇就是有百萬之眾也拿不下。」
「當然是胡扯。」許平眉頭緊鎖,摸著下巴疑惑地問道:「可是叛軍為什麼要這麼說?他們用意何在?」
營內的軍官們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有個參謀提出的看法是:叛軍可能已經丟失濟南,正被明軍主力壓迫著向西退卻,所以他們打算用謠言動搖明軍軍心,以便突圍。
不過這個設想立刻遭到周洞天的反駁,他指出,如果叛軍試圖突圍的話,那最合理的逃跑路徑是山嵐營以南,因為那裡是明軍力量的真空地帶;就算叛軍決心從明軍右翼防線上硬闖過去,也絕沒有來信的道理,因為這樣明顯會讓明軍加倍警惕。
周洞天的看法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他們也因此對叛軍的行為更加迷惑不解。許平見實在商議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下令本部提高警惕,並再派出使者通報張承業和吳忠。許平的通報使者並不是孤身返回,而是和吳忠的使者一起回來的。來人告訴許平,吳忠部的防線上也收到類似的挑戰。張承業的命令很快也抵達營中,不過也沒有什麼高見,只是重複了許平早已下達的戒備令。
二十六日,許平又收到新的挑戰書。叛軍把一面標營的戰旗送到東岸橋頭堡下,許平撫摸著那面旗幟沉吟不語,四圍的軍官臉色也都驚疑不定。
「賊人絕不可能擊潰八營新軍,」許平覺得自己一頭亂麻,根本理不清頭緒:「可是標營也不會率先進攻啊,這面旗幟到底是怎麼落到叛軍手裡的?」
「如果新軍真的被擊潰了,賊人就會把他們的旗幟送來,」周洞天很認同許平對新軍的判斷,可是他也不能解釋面前這面旗幟的來由:「大人,先把這面旗送去營部那裡吧。」
「嗯。」許平讓人把旗幟送去張承業那裡。今天營內官兵人心惶惶,每個人都私下議論著兩日來的怪事。曾有參謀建議嚴禁營內討論這個話題,但他也拿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所以許平決定對下面的竊竊私語只裝聽不見。
張承業的命令在傍晚到達,命令許平立刻去營部見他。許平和使者一起趕到營部後,才踏進帳門就看見滿頭大汗的吳忠。他今天也收到一張標營旗幟,還沒來得及送回營部,就被張承業的使者招來。許平一進門,張承業就把衛兵都趕出去,帳內只留下三位指揮官。
「督師大人發來的緊急命令,」張承業把一紙公文遞給許平:「命令我營立刻聚攏,進入最高戒備,隨時等待進一步的命令。」
許平仔細地看著上面的督師印信,反覆確認後又交給吳忠,後者也反覆核對它,終於長歎一聲:「確實是真的督師印。」
「送信來的不是督師標營衛士,而是一個新軍直衛。」張承業的話讓許平和吳忠又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驚慌和疑惑。張承業壓低嗓音道:「那個直衛軍官說,督師標營確實被擊潰了,督師大人在直衛的保衛下已經移營禹城。不過這個是機密,絕對不許外傳,連參謀們也不許知道。」
「遵命,大人。」許平呆呆地答應一聲,不知不覺中汗水佈滿額頭:「八營新軍何在?直衛何在?叛軍到底有多少人?」
「據說叛軍反攻時,新軍各營都不在。現在情況一片混亂,那個直衛軍官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督師大人平安無事。」張承業不停地搖頭,臉上也是一片茫然:「你們立刻回去收攏部隊,向我靠攏,這些事切切不可外傳,我們現在只能等待命令,等著情況明朗。」
「遵命,大人。」
許平火速趕回自己的營地,下令放棄東岸橋頭堡,焚燒浮橋和兩岸營地。部下們人人臉上都是憂色,但許平不多說,他們也不敢再問。命令被迅速地執行下去,雖然軍中的私語聲變得更加嘈雜,但千多官兵仍有條不紊地向西撤退。當夜長青營就緊急完成集結,三千官兵幾乎無人能夠入睡,就連軍官和士官都在下面小聲議論著。
二十七日清晨,巡視營地的許平就接到報告,他們在官道上堵住一隊明軍。許平趕到現場後,一個身材魁梧的將領立刻迎上來,向他賠笑道:「本將朱元宏,這位可是許將軍?」
「末將正是。」許平淡淡地抱拳回個平禮,掃視著這隊騎兵,看上去大概有三、四百之眾:「朱大人這是要往哪裡去?」
「督師大人那裡恐怕有事,末將心急如焚,急著要趕去督師大人那裡效力。」朱元宏連夜帶著自己的親兵、家丁往北趕,但卻被長青營的衛兵堵在這裡,無論如何也不肯放他過去。
來的路上許平已經聽了報告,朱元宏先是虛張聲勢,接著威脅恐嚇,最後還拿出金銀苦苦哀求。勉強壓著心裡的鄙視,許平向朱元宏打起官腔:「朱將軍是要回援督師大營啊,原來如此,敢問朱將軍可有督師大人手令?」
「事急從權。」要是朱元宏有手令他早就拿出來,哪裡還用等許平問。他哀求著:「許將軍,這救兵如救火啊。」
「假如末將沒有記錯的話,朱將軍所部應該在隔馬山駐防。如果沒有督師手令,我不能放貴部過去。」許平冷冷地看著朱元宏,又問道:「不知道現在隔馬山大營何人統領?」
「我已經安排一個心腹將領繼續指揮。」朱元宏還在哀求:「許大人,高抬貴手吧。」
「既然沒有督師手令,那貴部自行北退如同逃兵。」許平把手一揮,路障後的數百長青營士兵立刻擺出戰鬥姿態,火銃手也紛紛放平火銃瞄準朱元宏及其官兵,許平的衛士人人手按劍柄,全神貫注地盯著朱元宏還有他身後的幾個衛兵。這個架勢讓朱元宏臉色慘白,人也不由自主地後退幾步。許平繃著臉對朱元宏道:「請朱將軍立刻原路返回,否則莫怪本將無情。」
在黑洞洞的槍口和長矛的威脅下,朱元宏如同一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地就要轉身離去。
「且慢!」許平喝住朱元宏,回頭叫過曹云:「帶上五十騎兵,護送朱將軍回隔馬山。」
曹雲大聲應是。許平又衝朱元宏微笑道:「朱將軍,如今敵情不明,還是小心為好。這五十兵雖然不多,但都是我營精銳,人人以一當十,當保朱將軍一路平安。」
午後曹雲帶著五十人歸隊,報告許平他把朱元宏又「護送」回他的防區。許平冷笑著下令營兵加強戒備,嚴密監視官道兩側。
傍晚時分,接班的吳忠氣急敗壞地趕來,把正在營中睡覺的許平扯起:「克勤快來,前面已是大亂,大人親自趕去維持秩序了。」
不等趕到哨所,許平就聽到震天的哭聲傳來。白髮蒼蒼的張承業站在官道中央,南面跪著黑壓壓成百上千的明軍,把道路塞得滿滿的。密密麻麻的士兵放聲號啕,哀告長青營放他們一條生路。
許平走到張承業身後,看見長官臉上滿是憂色,對許平的低聲問候充耳不聞,也不給許平回禮。維持秩序的苻天俊跑過來向許平介紹情況,原來,眼前這些士兵都是魯軍朱元宏部。駐紮在隔馬山周邊的三營明軍雖然缺編甚多,但也有好幾千人。據這些士兵所說,他們今天早起就發現朱元宏帶著全部心腹軍官連夜逃走,當時就是軍心大亂。中午時分,朱元宏被曹雲護送回隔馬山後人心稍安。但曹雲前腳才走,朱元宏就再次逃跑,向西直奔東昌府方向而去。這個消息一傳開,三營明軍頓時炸營,人人四散逃亡。
眼前的大批明軍官兵,幾乎沒有一個人攜帶武器,更沒有人佩戴盔甲,大部分人都背著幾個大小包袱,還有些人已經換上平民的衣服。一個跪在長青營衛兵前哀嚎的士兵背後有輛小車,許平走近一看,上面裝著幾包大米。另一個士兵的小車上,則裝著兩床棉被和幾個衣服包袱,還能看到婦女的花襖露在外面。許平冷著臉叫衛兵搜了幾個士兵的身,鼓囊囊的火藥口袋裡裝著大把的花生,腰間繫著各種農家零碎,其中一人身上穿著五層襖,懷裡塞著十幾雙襪子和八雙布鞋。
還有大批的士兵持續從南方湧來,鋪滿道路兩邊。張承業和許平都彷徨無計時,一個傳令兵飛馬而來,身後還帶著一名直衛軍官:「大人,督師大人的急令。」
張承業連忙抓過公文打開,上面命令張承業首先接應山嵐營和魯軍朱元宏部,撤到長青營的既設營地,然後再一起向長清縣撤退,接著視情況向東阿或者禹城方向撤退。命令上說成宜君會堅守長清等待他們到來。
「張大人當盡快行事,」那個送信的直衛軍官還要去給隔馬山和山嵐營傳令,他臨走前告訴張承業:「卑職趕到長清縣時,成將軍已經不知去向,所部已然潰散,現在你們側後已經沒有掩護。」
狼穴。
「這是怎麼回事?你是在要挾大人麼?」楊致遠衝著金求德喊起來:「因為大人要處理侯恂,所以你就要讓大人投鼠忌器。」
「怎麼可能?」金求德斷然反駁:「我又沒有說不同意,只是說不必殺,讓他進詔獄去蹲倆月,下次出征前再讓他出來為我們暗中效力罷了。新軍一定要牢牢掌握在我們手中,給我時間鞏固軍心,而且一定要讓朝廷覺得只有侯恂才能控制得住新軍,讓朝廷擴編新軍,這對大人的大業……」
看見楊致遠張口欲言,金求德叫道:「我還沒說完!雖然大人一個字也不告訴我,但楊兄弟你這十幾年在江南總不會是在閒逛吧?休要跟我說什麼農具、糧種這些鬼話。大人為了裝閒散侯爺什麼工廠、學校的一概假作不知,我也就不問了,可江南那一股股冒出來的大逆不道的奇談怪論瞞別人也就罷了,我跟著大人三十年!別看不寫名字,那些書要不是大人寫的,要不是楊兄弟你秘密發行的,我就一頭撞死去!」
金求德的話讓楊致遠沉默片刻,再次開口時他語氣變得沉重:「此一時、彼一時,十五年前的事,重來一遍我還是要那麼說,但我也是為了大人好。」
「當然,當然,我們都對大人忠心耿耿。但我還是那話,什麼都是假的,只有軍隊是真的,你幹的那些事不管到底是什麼都純屬自找麻煩,早聽我的根本不用等這麼多年。」
「不和你爭,但這次!」楊致遠的聲音突然又提高了:「你就是在要挾大人,你明知大人要殺他為林兄弟報仇的。」
「林兄弟已經死了,我們不能圖一時之快啊。不過不管我怎麼想,我們絕不會背著大人拿主意。」
「我們?」
「是啊,不信你去問趙慢熊好了,我們從來沒有背著大人做過任何事,這件事我們和大人一樣毫不知情。楊兄弟,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中間隔了十幾年沒見了,你就不能信我一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