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堅想不到兒子能與太子相處得這麼好,兩年年紀雖然相差一倍,卻玩得好像鐵哥兒們一樣,而且自從兒子當了侍讀,太子的惡名竟然越來越小。連宇文孝伯都誇太子進步不少,武帝問到太子的情況,他總是說太子比以前聽話好學多了,武帝見兒子有進步,自然滿意,對太子也就不再像先時嚴厲,對楊勇這個侍讀自然是嘉獎賞賜有加。真所謂能者無所不能,這小孩子就是侍讀都當得這麼好,還真不是一般的人才啊。
宇文?也是極為開心,每天在上學的時候做做樣子,在人前扮扮乖,竟然就能收到這樣的效果,原來怎麼就沒想到呢?
轉眼又是一年。
這段時間,周武帝可謂躊躇滿志,北齊已經滅亡,稽胡也被平定,陳朝的吳明徹侵佔彭城,卻反被上大將軍王軌生擒活捉。國內百姓安定,休養生息,經濟漸漸繁榮,在此文強武盛之時,統一大業便在眼前。
這年夏天,突厥侵犯掠奪幽州,武帝御駕親征,率領諸軍討伐,留太子監國,也是看看太子才華能力的意思。
宇文?見父皇出征在外,更兼宇文孝伯亦隨軍出征,頓時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一般,哪裡還有人管束,玩得不亦樂乎。
誰知周武帝兵出半路,卻生了一場大病,沒有辦法,只得下令停軍返回。其實已是六月,天氣炎熱異常,道上的灰塵隨馬蹄飛舞,山野間烈日曬處,有若流火。
大軍回到長安,早派人通知了太子,可是直到進了城,竟不見太子來迎接。留守的眾文武都面色尷尬。
「出了什麼事?」周武帝第一感覺不是憤怒,而是擔心,難道出什麼事情了?這個兒子不是個省事的,辦事的能力沒有,壞事的能力卻超強。
留守大臣中為首的內史上士李德林磕了個頭,說道:「殿下以為陛下出征突厥,肯定不會回來,所以不相信臣等的話,不肯來接駕。」他說得似乎很平靜,其實心裡隨時準備迎接暴風雨的來臨。他感到無比的慚愧,做為一個剛剛降周的北齊舊臣,皇上能如此信任自己,把協助太子監國的重任交給自己,可自己竟然在皇上回朝時,都不能叫太子來一同迎接。
周武帝的憤怒不是因為太子的失禮,甚至也不是太子的貪玩,他忽然有些虛弱,有些啼笑皆非。自己聰明一世,想不到竟生出這樣一個愚蠢的兒子,皇帝返朝這樣的大事,怎麼可能是謊言?
如果太子出來迎接,就算明知道自己不在的時候,他其實只知道玩耍嬉戲,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他憤怒與失望。
他沒有怪罪眾臣,回到宮中,便只帶了幾個貼身侍衛,也不擺什麼儀式,微服直奔東宮,他要看看太子到底在幹些什麼。
東宮門口的侍衛見皇帝突然降臨,只嚇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然後才醒悟過來,忙不迭的跪下,便要高呼萬歲,早有侍衛去阻止了。武帝直進東宮,來到正廳,遠遠的便聽見裡面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其音靡靡,聽得讓人耳紅心跳。
武帝的臉早已經變得鐵青,他一言不發,走進門去,裡面的一幕頓時讓他的怒火就像一條火龍一般直噴而出,幾乎沒把宮殿燒著。
只見裡面有十多個女子,都一絲不掛,光著身子正載歌載舞,那些女子都生得十分妖嬈,臉上紅撲撲的,所做的動作實在是不堪入目。
太子宇文?與他的心腹鄭譯、於智等人坐在一旁的几上,桌上杯盤狼藉,屋中酒氣沖天,都已經喝得醉醺醺,東倒西歪一個,臉上一副醉生夢死之態,飄飄然,醺醺然,全無一點體統,這哪裡還像太子東宮?縱然是青樓妓院,也比之不知乾淨文雅多少倍。
「荒唐。」武帝大喝一聲,有若炸雷。他不知該罵什麼,他本來是一個節儉自恃的帝王,身為皇上之尊,可皇宮卻只留著十數人而已,沒想到太子卻荒唐至此,甚至因為喝酒歡歌,對父皇回宮這樣的大事都置之度外。
這樣的人,如今被自己嚴防死守尚且如此,若是日後登基為帝,更有誰能管到他?還不由著他無法無天?自己辛辛苦苦一輩子所創的這份江山,又能經得起他幾日敗?想到自己雄心勃勃,自認為不輸古來成就霸業的任何一位帝王,然而自己自覺身體日差,這一場病更是幾乎要了自己的命,有種英雄遲暮的感覺,而有這樣一個兒子,自己縱然再怎麼勵精圖治,也豈不是只是給他人做嫁衣裳?
他大吼一聲,忽然一口濃痰直湧而上,腦中血液沸騰,頭腦中嗡嗡直響,似乎還有種爆裂的聲音,只聽咕咚一聲,直摔倒在地。
「皇上!」眾侍衛見皇上忽然摔倒,只嚇得魂飛魄散,都大聲喊著,圍了上去。
宇文?與鄭譯、於智幾人此時早已經暈暈乎乎,不分南北,忽然聽見皇上大吼一聲,頓時都把酒嚇醒,三人只嚇得連臉都綠了,鄭譯和於智忙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想求情喊饒命,一時嗓子竟被堵住,哪裡喊得出來?
宇文?只想著,這次死定了,這次死定了,想不到老頭子出征都會半路而回,這究竟算什麼事呢?那可是出征啊,十萬大軍,你就當作兒戲?說去就去,說回就回?待見父皇竟氣得暈倒,更是失魂落魄,連膽兒都嚇破了。
「叫太醫,快叫太醫。」侍衛總管忙一邊派人叫太醫,一邊派人去叫宇文孝伯等眾臣。
那些一絲不掛的舞女嚇得也是失了魂,都不著絲縷的跪了下來。
鄭譯好不容易醒過神來,忙吼:「快快給我下去。」心想若是讓那些古板大臣看到了,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亂子。那些舞女忙慌慌張張的退了下去。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這時幾個人心裡都在轉著同一個念頭,希望老頭子這一倒下就再也別起來了吧。他們默默的祈禱。
太醫匆匆趕來,武帝已經睡在了太子的床上。太子和鄭譯於智都圍在床周。宇文孝伯趕來的時候,太醫已經診了脈,說道,乃急怒攻心所致。皇上本來病體就未癒,此次更是氣血上湧,腦中血管破裂,只怕凶多吉少。
宇文孝伯聽了這話,只急得?等卻心中高興得直欲跳起來。他們都有自知之明,若是武帝醒過來,第一件事一定就是廢太子,第二件事就是殺鄭譯於智,此時圍在身周,表面為皇上的病焦急,其實是怕他醒過來,甚至心中恨不得撲過去,用枕頭把他悶死了事。
老頭子,早該死了。你滅佛禁道,希望今日報應不爽吧。宇文?心中恨恨的想。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論是希望他死的,還是希望他活的,這半日都好像有幾個世紀那麼漫長,終於,武帝慢慢睜開了眼睛。
什麼?老天難道沒開眼嗎?宇文?想,他嚇得直想逃,可是一時手軟腳酸,竟是半點都邁不動。
武帝慢慢環視了一周,看到宇文?時,恨恨的瞪了一眼,想抬手,卻怎麼也抬不起來,宇文孝伯忙過去拉住他的手。
「皇上。」宇文孝伯只叫得一聲,便已經泣不成聲。
武帝顯然有話要說,可是掙扎著,喉嚨裡只傳來咕噥之聲。太子必須廢掉,他想,但自己只怕時間已經不多了,還能辦成這件大事嗎?
而廢掉之後,誰又能承繼大統?
這個時候,他忽然想到楊勇,若他是我的兒子就好了。他想。
「太子……廢……全靠你……」他掙扎著,緊緊的拉著宇文孝伯的手,似乎拉著一個依靠,終於擠出了幾個字,只有宇文孝伯聽清楚了。
「皇上請放心,臣就是肝腦塗地,也會扶佐太子登基。何言費心。」宇文孝伯鄭重的承諾,無論如何抑制,還是禁不住哽咽。
「廢……廢……」武帝連說兩個廢字,卻再也出不了聲,他圓睜著眼睛,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似乎死都不甘心,他這時終於能夠體會諸葛亮病逝時的心情。若是再給自己數年生命,自己一定統一全國,成就萬世不易之基業。
可惜,天不佑我啊。他真想喊出來,卻永遠也喊不出了。
「終於死了,看來這佛道還真是靈啊。老頭子,叫你禁,叫你毀!看來我以後得恢復佛道之教才行。」宇文?幸災樂禍的想。
皇帝駕崩了,宮殿之中一片哭聲,鐘聲響起,聲音穿越重樓,穿越雲霄,震盪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