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心中一凜,胖子會說什麼事呢?武大初到京城,除了腰裡的金子之外一無所有,雖然身上有把子力氣,可是畢竟比常人矮小,要是做什麼力氣活也只能是一般人的水平。想來胖子必定是身居高位,這種位置的人所求的事,必定不是找市井走卒就能夠完成的,武大的這聲「請說」,在嘴裡轉了好多圈,就是沒有吐出來。
胖子見武大沒有答覆,趕忙又接著說:「那這樣,我先把事說出來,賢弟根據自己的情況,再來決定,看是否方便,這樣總行吧。」[]
「大哥真個是體恤小弟。」武大一抱拳。這樣的話確實有很大的主動,雖然這主動有很多表面的成分,面對胖子說的要求,武大要是搖頭的話,會引發什麼樣的後果,武大心裡也是有數的。可是事已至此,已經沒有不讓胖子說出來的可能了。
「是這麼回事。我知道兄弟在地方上也是身居要職,否則的話也不會被委派到京城來送銀子,和做別的工作。可是兄弟啊,大哥有個事必須要給你講,你在地方上活的再滋潤,也比不上在這京城謀食。我的想法就是,兄弟辦完了手頭的事之後,能不能就留在京城別走了。」胖子的臉上一臉誠意。
這話讓武大很是意外。武大幾乎馬上就要答應。他太想留在京城了,要是按照跟胖子所說的瞎話,要不了多長時間,他就必須要離開,到那個時候,就算是白在京城走一遭了。至於說用這段時間去結交別人,謀得一個留下的方法,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仰仗胖子,的確是最有效的手段。
但是,貿然的答應,並不是最好的選擇,儘管武大的心裡幾乎在狂喜的呼喊,可他的臉上還盡量維持著鎮定。「這個……不好吧。大哥,我實話跟你將,京城確實比我們那個地方要富足,就昨天晚上一進城,我都看花了眼。鄉下來的苦孩子哪見過這些,可是這人啊,不能忘本,我原來飯都吃不上的時候,得人相救才走到今天。我這次來,正是我的恩人所派,你說我要是留在京城不回去,豈不是連『人』這一撇一捺都夠不上嗎?」武大先擺出了道義上的難處,他明白,自己越是這樣,胖子心裡越是放心,畢竟誰都不想找一個朝三暮四的人。
「賢弟果然講義氣,我沒有看錯你。」胖子把手裡沒吃完的燒餅放下,用手指簡單的擦了擦嘴巴上的油。他的這個動作並不像是什麼文雅的人,相反,到好像是陽谷粗鄙的力巴在吃完午飯之後,經常做的動作。「不過賢弟,我問問你,你來京城主要是幹什麼呢?」
「這個……」武大搖了搖頭。「大哥,我不能說。不過我不說,你不是也知道了嗎?這事從你那猜到,跟我從我這說,不一樣。我要是走漏了恩人的秘密,出門是要被天打五雷轟的。」武大不想把事情說的太具體,要是那樣的話,便容易被胖子識破。何況這樣的表達,還會讓胖子認為,武大是一個信守誓言的人,而信守誓言的人,是最安全的。
「明白明白。」胖子點了點頭。「兄弟是信鬼神的人,唉,鬼神是什麼東西,我早就忘了,不過人這心裡吧,存在點對未知的恐懼,未嘗不是一件壞事。做事情受節制,反而更安全。那我就幫兄弟你來說吧,不管你是來幹啥,你都是要幫你的恩人來跟高太尉結交,搞好關係。怎麼著也脫離不了這個,是這麼回事吧?」胖子的眼睛微微一擠,露出有點神秘的表情。
「就算大哥說的對吧。」武大一轉頭,對著夥計喊:「來壺茶。」
「上好的茶,我在這存的那個。」胖子補了一句。
夥計聽到後,趕忙一溜小跑的跑了出去。
「對嘛,你看,既然是想跟高太尉結交,那我覺得兄弟你就更該留下了,你想想,留在京城,跟高太尉接觸的機會更多,你恩人那邊肯定是不缺人手的,很明顯,你在京城,對你恩人的幫助更大。是不是這麼個理?」胖子循循善誘,表情異常的和善。
武大心頭一喜,看來胖子要給武大安排的地方是跟高俅相關的。武大不知道高俅是誰,他對於清河和陽谷以外的世界幾乎是一無所知的,甚至他說不出皇帝是誰,但是這都不妨礙武大知道,高俅是一個大人物。從他能弄到皇帝手書的匾額,並且把這匾額掛在衣架餐館前面就可以充分的證明。另外,太尉這個稱呼,武大似乎也聽武松提起過,是很大的官,但是具體多大,武大就不清楚了,不過怎麼著也得比陽谷縣令大吧。要知道這可是京城,即便只是在京城當縣令,那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能夠靠近這個大人物肯定是好事,只是,武大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這種靠近最好不要以付出金錢為代價,自己身上只剩下這一點點的金子,恐怕支撐不了一時半刻。
「這……大哥說的對,的確,要是在京城的話,可以跟高太尉結交的機會更多。可是大哥,你也得體會小弟的難處啊,您看我,這身子小的時候落下過殘疾,弄的現在也就是正常人一半的高矮,這種樣子,我又能在京城哪裡謀食呢?找不到地方討營生,別說結交太尉所需要花的銀子了,恐怕連自己活下去都會成問題。」武大一臉的憂慮。
「哈哈哈,我說一句話,賢弟莫要見怪啊。就從你剛才所說的話裡,就能感覺出賢弟果然是從鄉下來的人。高太尉何許人也,位高權重,就算你在京城能找到營生,累死累活所掙的銀子,也不夠見他一時半刻。另外,愚兄我既然讓你留下,還能不提供營生嗎?你未免也太看清愚兄了吧。」胖子呵呵一笑。
這時候夥計正好端著茶壺和茶杯上來,將一切在桌上放置妥當之後,夥計斟滿了兩杯茶,然後迅速的退下。胖子拿起茶碗,輕輕的吹了吹茶杯的邊緣,然後小口的啜飲了一下,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這個……」武大摸了摸茶杯,有些微微的燙手,茶葉的香味如同一條蛇一樣,一直鑽進了武大的鼻孔。胖子所說的話,都是按照武大的劇本在進行,客氣話說到這,基本上已經夠了。可是武大到現在,心裡有一個巨大的謎團,那就是,這胖子到底是誰。武大也感覺到,現在恐怕是最好的機會,在這個當口上,胖子沒有拒絕自己的理由,因為他有求於武大。可是,到底是有什麼要求呢?胖子的口風一點都沒有透,武大的心裡也很不安穩。
他的記憶突然回到小時候,在那個時候,武大的身材就比其他人要矮小。週遭的小孩經常譏笑他,連大人們都不會拿什麼和善的眼神來看他。還曾經有人跟他說過,有一些人專門從別人手裡買像武大這樣的侏儒,買到了之後,便放在酒缸裡悶死,然後切掉肉,拿出骨頭,磨成粉,做成藥物,以供給富貴的人食用,據說能夠延年益壽。
從那個時候,武大就開始憎恨權貴。他甚至不知道那些有權有勢的人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可那些人就要用這種殘忍的辦法殺死他,和跟他一樣的侏儒,只是為了吃一點可能有效的藥物,只是為了延續或許有的壽辰,就要剝奪他人的生命。
後來,武松慢慢長大,有武松在身邊,不再有人說這些話。這麼多年過去了,武大以為自己遺忘了這些,可當胖子提出有求於他,並且一直也不說是什麼事的時候,童年的記憶一下子的閃現在心頭。
這胖子,莫不是要把我悶死,然後吃我的骨頭?雖然這事只是童年時代所聽說的,這麼多年裡也沒聽說哪個侏儒被人因為這個理由而擄去,況且陽谷商會開會的時候,這些人會經常議論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那些藥鋪的掌櫃東家們肯定會說給自己聽的吧,尤其是西門慶,聽書這個人最擅長做些歪門邪道的東西……
不對,他們是不會說的,因為我就是個侏儒,而我又是他們的上級。武大心中暗暗震驚,何況在武松當都頭了之後,武大也確實是被人綁架過一回,最後不明不白的回到家裡。現在想來,那是不是也抓自己去做藥呢?雖然武大也明白,那場綁架應該是跟武松惹的事有關係,可是只要一想到,可能會被做藥,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好像被尖牙所噬藥一般。這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對於死亡的恐懼了,而是一種,對於慘死的恐懼。
無風不起浪,何況胖子是這麼好吃的一個人,按說胖子應該沒什麼吃不起的東西了,他存在這的茶葉還沒有喝到嘴裡,就已經如此之香,也恐怕只有我的骨頭所磨製的菜餚,才能夠讓他如此激動吧。
武大的手指捏緊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