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面極度尷尬。西門慶驚異於劉林說話的本事,居然避實就虛,一下子的切中了大茶壺最大的要害,那就是他的職業。在一般人的眼中,大茶壺是一個比妓女還要下賤的角色,恐怕正是因為這個,當年風光的大人物,才被貶為了大茶壺,看來這真是他的對手,在誠心羞臊於他。
不過,劉林是怎麼知道這層身份的呢?難道是這個計劃事件就暴露了?西門慶不安的搓著手,他的手裡因為油漬和汗水的混合,早已經變成了一片說不清是什麼的滑膩東西,但西門慶甚至沒有精力去擦哪怕一下。[]
沒有人會相信一個下賤的人說的話,這是人的本性,對於下賤的人,他們只會揚起高傲的下巴,吐出一口骯髒的口水,用來表達自己的高貴。然則,吐出口水的人,也一樣會被別人如此的鄙視。
西門慶承認,如果他是大茶壺的話,已經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還好他不是,他可以坐在桌子前,用觀賞的心態來看眼前發生的事,當然,還要利用這些時間為自己準備好退路。慌忙逃走,現在看來前途並不大,也許劉林會再次的向自己示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西門慶在心裡打定主意,如果劉林真準備放他一馬的話,那無論如何,這次的機會都不可以再錯過。
「劉賬房,我承認,大茶壺這個職位確實比你桂花樓的管賬的要卑賤,但其實一樣,咱們這些人都是伺候別人順眼的奴才,我下賤,但你也高貴不到哪去。另外,劉林,你大概不知道我拿來了什麼。」大茶壺說這話,從懷裡掏出個信封,從裡面抽出了折好的紙張。然後他把信封扔到了地上,雙手展開了手裡的紙。
是兩張,於是大茶壺左右手各拿了一張紙,現在,他背對劉林,而正對著門外圍觀的人們。「列為父老鄉親,我雖然說不是本地人,但在這裡也斗膽讓各位父老鄉親來幫我做一次主。大家請看,這是什麼?」大茶壺高舉著兩張紙,就好像在戰場上凱旋而歸的將軍,一手舉著地方首領的頭顱,而另一隻手拎著還在掙扎的美貌女子。得意洋洋,神奇之極。
他不斷的向門口走進,然後把手裡的紙湊到了一個伸著脖子看的人的眼前。「這位兄弟,你認識字嗎,要是認識的話幫我唸唸。」
伸長脖子的人點了點頭。「好啊,樂意效勞。」他說話的聲音尖銳無比,挺起來就好像刀劍不斷的往石板上砍一般,這是一種讓人不快的聲音,會本能的感覺,頭皮發麻。
「我看看啊,這一張是房契。哎呦,這不是桂花樓的房契嗎?那這一張呢,這位爺,您別動。這張是地契,這地面……就是桂花樓占的地啊。」那人的眼睛因為吃驚而瞪的好似雞蛋大小,他的脖子盡力的伸著,想要看的更清楚。在他反覆確認之後,長長的脖子縮了回去,開始大聲的聒噪。「了不得了,鄉親們,桂花樓要換東家了,這妓院裡的大茶壺,居然手裡拿著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
經過他這麼一煽動,門外的人議論紛紛,西門慶不需要分辨,也知道,大家議論的核心話題,必然是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如何會跑到一個妓院裡的大茶壺手裡,真的是讓人匪夷所思。另外,這大茶壺公然到這來找事,一會武松出現的話,一定會讓大茶壺好看,肯定也會有人說,這大茶壺必然是有恃無恐,否則以武松的神武,誰敢到他家的買賣來找事。
這種聒噪,讓西門慶的心安穩了許多,這正是他所希望的效果,他同時心裡也存在著些僥倖,也許劉林只是因為什麼原因留了下來,而武氏兄弟確實已經遠走他鄉。要真是那樣的話,事情到了眼前的這步田地,劉林也應當沒有回天之力,今天如果說大茶壺從劉林的手上接受了桂花樓的話,那要比從這些烏合之眾般的夥計手上接手,有公信力許多。
西門慶扭頭去看劉林,只見得劉林站定自若,他甚至一直站在樓梯的中間,而沒有往下走,幾乎是在以一種嘲笑的神態看著大茶壺。在現場的吵鬧聲最響的時候,劉林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誰出的聲音大,他就用眼睛看誰,說來也怪,那些叫嚷著的人們,察覺到劉林的視線之後,都會很快的悄無聲息下去,慢慢的,場面安靜了下來。
而大茶壺自然也不能一直手裡舉著兩張紙站在門口,他在展示完之後,便將手裡的紙張折疊好,從地上尋到了剛才扔下的信封,小心翼翼的,將紙張重新放在信封之中,然後揣到了懷裡。在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之後,他轉過身,仰著頭看著劉林。「劉賬房,你怎麼說,看來你這高貴的管賬先生,就要成為一個下賤的大茶壺手下的奴才了,我不知道你作何感想。」
現場的氣氛一瞬間達到了白熱化,西門慶突然感覺這場景似成相識,是的,在八月初八的時候,武松訂婚的儀式,也是在桂花樓,自己也是以看客的身份,來見證了一些事情的發生,而現在,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幾個月之後,雖然季節變換,但是處境卻幾乎相同。西門慶把注意力放到了劉林身上,現在對於劉林來說,情況避無可避,他必須針對眼前的事有個說法,一味的拖延,已經不能夠讓事情得到轉機。
劉林能夠一下子翻盤,重新獲得主動的方法也就兩種,一種是武氏兄弟馬上出現,當然最好是武松,武松只要一出現,一聲暴喝,那現場的這些烏合之眾,估計馬上就會作鳥獸散,武松不來的話,武大也可以,這矮子也可以狐假虎威。要是武氏兄弟不出現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證明大茶壺手裡的房契和地契是假的,可是這個東西,想要證明起來可要費了勁了。雖然大茶壺手裡的文書就是假的,可即便是劉林能夠拿出真的,真假之間進行比對,也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事,到時候,大茶壺完全就可以反咬一口,說對方在把房契和地契以某種方式輸給他了之後,又恬不知恥的重新偽造了一份。這樣的話,事態會進一步升級,重新落實到,武氏兄弟必須出現上來。
西門慶在這一瞬間,腦海中想了無數種可能,在每一種可能當中,劉林都只能夠做出艱難的應對。畢竟其他的事都可能存在著疑問,但是武松把桂花樓典當了出去,這件事可是板上釘釘,不容置疑的。
劉林沒有理會大茶壺,而是從樓梯上向下走了幾步,對著門口的地方一拱手。「各位鄉親父老,現在正是十一月月底,外面天寒地凍,您要是不嫌棄,還對眼前的事感興趣,想聽一聽,我桂花樓是不是不講理,是不是真的今天就要改弦更張,從姓武改成姓其他的什麼東西。」劉林把「武」字咬的很重,而說「其他什麼東西」的時候態度極度輕蔑。在微微的停頓之後,劉林接著說。「您就進來,到桂花樓的大堂來,我們這有座兒,有桌子,您看的舒服。今天我桂花樓攤上事了,各位到我們這來,也就是幫我們評理的,那凡是進門來的鄉親父老,我們都贈送香茶一碗,點心一盤。」
劉林這麼一說,外面的人短暫的交頭接耳了片刻,然後陸陸續續的走進了桂花樓的大堂。這個時候西門慶在看清楚,外面居然有這麼多人在圍觀,進來的人幾乎把桂花樓的大堂都坐滿了,少說也有二百多人。
「來啊,你們這些夥計別閒著,給父老鄉親們上茶,上點心。」劉林對那些不知所措的夥計們說著。
居然死中得活,又讓他緩了了一步。這一手真的很漂亮,僅僅用幾碗茶水,幾塊點心,就換得了圍觀人群的好感。這玩意,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吃了桂花樓的東西,要是平等的情況下,定然會傾向於桂花樓,何況大茶壺那下賤的職業,更會遭致這些市井小民的反感。
不過,這都不是關鍵的,這種情緒上的傾向,只有在均勢的情況下才會有作用,可眼前,如果武氏兄弟不出現的話,劉林是不可能把情況改變成均勢。這種垂死掙扎,倒顯得劉林好像有些心虛。西門慶頻繁的轉身來看大堂裡的情況,而他又是一直坐著的,再加上剛才出了不少的汗,這讓他屁股和褲子結合的地方,非常的不舒服。
「好,各位鄉親父老,這妓院裡的大茶壺,突然跑到桂花樓來找茬,毆打夥計在前,言語中侮辱我家大爺和二爺在後。現在又說手裡的兩張破紙,是我們桂花樓的房契和地契。真假姑且不論,列為,您覺得,我桂花樓會因為什麼樣的原因,把這安身立命的玩意,輸給這樣的一個賤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