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弟,這樣吧,今天的飯錢你也別幫我付了,兄弟初上京城,你我又是相識一場,也陪我說了這麼多體己的話,四百兩金子,就都記在我的賬上,下次去我那算賬的時候一起節了也就算了。」胖子愣了一會突然說,這些話前一半的時候是看著武大說的,而後一半,是看著夥計說的,很明顯是在幫夥計打這圓場。
「不!大哥,小弟說了,今天這餐飯我來請,我既然說了,那就得這樣做。大哥別看我長的矮小,比木樁子也高不了多少,可是我說出的話,吐出的唾沫就是顆釘子,能夠牢牢的釘在木樁上,要是不砍斷木樁,就別想把釘子拔下來。」武大說話的同時拍打著自己的前心,彷彿自己就是那根即將被砍斷的木樁。可武大這時候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是個木樁的話,那什麼才是木樁上的釘子呢?是兩(和諧)腿之間的那活兒嗎?也許吧,要是這樣的話,真的是不砍斷木樁,就不想拔下釘子。
「賢弟何必呢?你大老遠上京城來,包袱裡帶了這許多的金子,想必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吧。我看包袱裡大概總共就有五百兩金子,你這一下子就拿出了四百兩,豈不是耽誤了辦正事。你看這事這樣,就算賣哥哥我一個面子,這一頓呢,就記在我的頭上,以後有機會的話,兄弟你再請我也就是了,咱們可以找便宜些的地方,或者等兄弟你辦完了事,手頭都是活分錢的時候再說,你看這樣行不?」胖子好言相勸。他說話的口吻同剛剛說話時的神采飛揚已經有了顯著的差別,這種勸說裡面,含有了更多慎重的考慮。
「下頓是下頓,這頓是這頓。大哥,我雖然來自於鄉下,雖然生得矮小,但我是個男人,必須要履行自己的諾言。今天這個事不是不給大哥面子,即便是這事兒要惹大哥不高興,我也必須要這麼做,哪怕這之後我去給大哥登門謝罪,認打認罰。」武大並非沒有聽的出胖子話語中的深意,胖子已經表明了,要跟武大繼續結交,不然的話,怎麼可能會有下頓飯呢?既然答應了這個,就肯定會告訴武大住址,最低也要給一個聯繫方式,否則的話,如何才能再度見面呢?但是性格深處所隱藏的倔強,卻讓武大跟自己較上了勁,他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地頭,不想讓夥計那嘲笑的眼神,成為永遠釘在自己心頭的刺。
鄉下人怎麼了?矮子怎麼了?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拼得上不要未來的希望了,也不要以後的飛黃騰達,我付完這四百兩金子,明天就走出京城,找一個小地方,這一百兩金子,也足夠我活一輩子的了。我掙錢,我掙得地位,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加的有尊嚴,讓金錢和地位來彌補身高上的差距,讓那些生長的高大的人也需要仰視才可以看的清我,既然這是終極目的,就切不可在一切的開始就丟掉這一切,對於人的嘲弄總要有一個限度。當初淮陰侯韓信,雖然能忍胯下之辱,可是要是當日侮辱韓信的人,要韓信把衣服脫光,並且當眾切下雙腿之間的那活兒的話,想必韓信也必定無法忍耐,會跟對方拚命。所以說,一切都有一個底線,當超過這個底線的時候,即便是最為卑微的生命也會用自己獨有的方式來表達憤怒。
武大這話一說出口,胖子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他顯然沒有料到武大會真的駁他的面子,以至於那本來應該馬上表現出來的憤怒,延遲了很久在爬上臉頰。「鄉巴佬,莫要不識抬舉!我念在跟你聊的投緣,已經很給你面子了,莫要給臉不要臉。」咬牙切齒,每一個字都是從裂開的嘴唇的牙縫裡擠出來的。
而武大乾脆就沒有理胖子,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夥計身上:「說吧,這的菜為什麼這麼貴。我也不是嚇唬你,我能把這麼多錢隨身帶在身上,就能拿出更多的錢,而這更多的錢,可以輕而易舉的奪走某些你所珍愛的東西。」武大在跟夥計說話的時候已經帶上了威脅,因為他隱隱已經感覺到了原因,如果這僅僅是一家很貴的館子的話,那胖子沒有必要對於這個問題如此的敏感。武大本能的覺得,可能是這個館子因為經常來的客人群體,而導致的價格偏高。
如同「金屋藏嬌」和「四海」這兩道菜,其實具體說起來,未必口感會有多好,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製作非常麻煩。而樂意消費這種麻煩的人,必定是從色香味上已經無法獲得食慾快感的人。這樣解釋才解釋的通。
也就是說,這裡很有可能是因為固有的客戶群體,而形成的獨特的菜餚,和高貴的價格。這種事武大也是親見過的,在陽谷縣就有實例。當然,桂花樓不是這樣的地方,本質上說,桂花樓所面向的是陽谷縣的大多數人,即便是生活不太寬裕的人,甚至是街上的力巴,也會偶爾在慶祝什麼的時候,到桂花樓的大堂來點幾個菜,稍微喝點圖個高興。而比較有錢的人,自然會到桂花樓的雅間去吃東西,不削與跟這些力巴在一起吃喝,大肆吵鬧。
可是在陽谷縣的西街上,有一個地方叫做西江茶坊。名字既然叫茶坊,就應當是面向窮苦人的,跟王婆盤下的那個地方差不多。可因為西江茶坊建在西街,地段非常好,周圍都是些大的買賣鋪戶。而一般店舖的夥計,中午都是要在店舖內吃飯的,這樣才不會耽誤生意。能夠出來四處閒逛的,最低也得是掌櫃級別,當然這其中大多數都是東家,畢竟掌櫃還得在櫃上處理一些日常事務。
慢慢的,西江茶坊形成了這種獨特的顧客圈子,那就是只有陽谷縣大買賣鋪戶的東家和掌櫃才去那,如果其他人進門吃飯,那就是壞了規矩。可是開門迎客,既然叫茶坊,就免不了有一些不明白情況的,或者就喜歡摻和一下的人強行進來,茶坊也不能把來吃飯的客人叉出去。所以後來,西江茶坊,就改變了食譜,同王婆的茶坊迥然不同,改變食譜所導致的直接後果就是價格大大的提高,窮苦人和那些喜歡湊熱鬧的人,對這樣驚人的價格必定是望而卻步的。如此,一個屬於陽谷商會活動場所的茶坊,就這樣誕生了。
武大曾經跟別人在商會開會的時候私下討論過這個問題,武大很奇怪,為什麼這些東家掌櫃的,就願意多花錢,去一個茶坊吃飯呢?後來有人跟武大解釋,實際上東家和掌櫃還真就非常的樂意去那吃飯,一方面,這是一種身份的標誌,如果不是在經商上有一定的成就的人,是不會進西江茶坊的。比如說西門慶,據說他就不被西江茶坊歡迎。還有一方面就是,在西江茶坊吃飯,實際上比參加商會的會議效果更佳明顯,大家互通了信息,而這種互通每天都在進行,對於行市的把握也就準確了很多,自然在掙錢方面,也就輕鬆些了些。
想到這,武大的腦子登時通明。看來,這家不知道名字的吃飯場所,很有可能是京城內的某種意義上的「西江茶坊」,而自己,只不過是那誤入茶坊的傻小子而已。這樣就全明白了,所以那夥計臉上,一直帶著嘲笑。
也正是因為這種猜測,武大才在話語中加上了威脅。他想讓胖子和夥計、至少是夥計產生一種錯覺——武大也是這些經常來這吃飯的團體中的一員,只不過是他剛剛來而已,並不怎麼太熟悉情況,先要扮豬吃虎,而現在,準備要露出利齒了。
當然,武大沒有利齒,可他希望別人這麼認為。恐懼是無形的東西,恐懼比利劍更傷人。
「這……」夥計還在猶豫著,他的眼睛還掃向胖子,希望胖子能再次的給出些援助。可是沒當夥計看胖子的時候,武大就跟隨著夥計的視線看向胖子,而胖子的表情也是那種隱含的憤怒,並沒有過多的表現。幾個回合下來,夥計的表情鬆動了,終於,他屈服了。
「大爺……」夥計的嘴裡出現了這個稱呼,但是他在說「大爺」的時候,眼睛並不是看著胖子,而是看著武大。
哈哈,威脅奏效了。夥計的心裡防線被攻克了。武大在內心狂喜,他壓根沒有想到,所謂京城,所謂京城裡的傲慢的夥計,原來也只是紙糊的老虎,只要狠下心去拚死一撞,那些鏡花水月般的恐怖景象,就會瞬間灰飛煙滅。
「好吧,怪小人招子不亮,怪小人狗眼看人低,辱沒了您。事到如今,您但有吩咐,我無所不從。」夥計完全的妥協了。
「嗯,這還差不多。」武大點了點頭。「說說吧,這菜為什麼這麼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