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半天堡的幽靈的話,你是不是說的太多了?」潘七退無可退,只能在語言上全力一搏。
「如果你要殺我,即便我不說這些也會,相反,我認為這樣還會安全一些。大概你又要殺人了吧,我對誰將會死去很感興趣。」毛蛋說完了這些,做了一個結束談話的手勢,繼續手頭的工作。
毛蛋只是一個普通的白案廚子,也許他很聰明,但是他說的話誰會相信呢,一個地位最為低下的廚子。潘七惡狠狠的想道,相比之下,午飯後的事情,才更值得她思考。獨眼人會怎麼殺掉他的上司呢,潘七對此饒有興趣。[搜索最新更新盡在;伙房的地勢不是十分開闊,而伙夫的休息區域也只能在伙房附近,這周圍的視野是非常有限的。如果獨眼人當著所有人的面幹掉新軍統領,可能就要把新軍統領帶到伙房附近吧,眾目睽睽之下,我看他如何能夠不留痕跡的殺人。
潘七陷入了構想當中,現在她能做的事都已經做完,剩下的事要靠別人。雖然少很多壓力,但命運不能把握在自己手裡的無力感,多少還是有些讓潘七不知所措。
武松
武松掐算著日子,確實是快要過年了。但他心裡沒有任何欣喜,除了徵兵的事情壓在心頭,最為重要的是,他從來對新年沒有任何期盼。
在清河的時候地位低下,流落江湖的時候舉目無親,時間的流逝的節點對於武二來說的唯一意義,就是可以告訴自己,又忍耐過了一年。
即將到來的是他作為都頭的第一個新年,但這個時候他依舊不快樂。二郎心裡琢磨,也許海砂徹底的好過來,他就會快樂吧,也許是這樣的。
不管怎麼說,縣衙的事還真是少的可憐,快到年底似乎是各種事情也偃旗息鼓,甚至是周邊的強人也不再大肆搶掠。武鬆了解了一下才知道,這一代的強人都算是盜亦有道,在這個時候,都會跟附近的富戶提出條件,雙方用財產換平安,這樣都能過一個平安年。富戶也樂得如此,所以武松就驚訝的看到,幾乎所有的官差都在縣衙內無所事事。
這讓他很不舒服,武二雖然很閒,但是看著別人閒,尤其是曾經在自己頭上吆五喝六的人閒著,這種感覺太搓火了。
於是搓火的武松,來到了班房。
「把所有的在縣衙的官差都找來,我有事情要說。」武松對班房裡值班的官差說道。
縣衙也不太大,不多時,官差便集合在班房內。大概是因為無事可做時間過長的原因,二郎發現很多官差都不太精神。
「今天把大家找來是想說一件事。齊四爺已經走了小半年了。齊四爺雖然職位只是普通官差,但他在陽谷行事多年,在武松初當都頭之時,給予了我無數的幫助。相信各位也都曾經受過他的指點。他死之後,武二心中悲痛萬分。我從此之後失去了引領行程的師長,陽谷也失去了維繫平安的基石,各位心中怕是也失去了主心骨。但這幾個月,我想明白了一些事。齊四爺的一生,過於操勞,也許這種死亡,使他能夠遠離陽谷繁重的公務,到是一種休逸和安息。我作為陽谷的都頭,不能一直心存僥倖,一直想讓齊四爺這樣參天大樹為我遮風擋雨,也應該為齊四爺多考慮考慮。
齊四爺把一生都獻給我們所站立的陽谷縣,但他自己卻一直沒有家室,死去之時別說一兒半女,甚至連披麻戴孝的女人都沒有一個。每次念及此處,就更加的肝腸寸斷。現在,我想給自己一個補救的機會,我的姑姑,也就是王婆,她告訴我,說人死之後也是可以結親的,這叫做陰親。我知道之後高興不已,百般尋找之下,終於找到了一具黃花閨女的屍骸。各位也都知道,再過幾天,我就要去周邊的村鎮徵兵,所以事情宜早不宜晚,今天就準備把事辦了。」武松話說到這裡,掃視全場,他要看看有沒有不和諧的聲音。
武二這講話,算是背了很多遍了,不然以他的水平臨場發揮,那不一定能說出什麼來。他在這裡故意把王婆說了出來,這樣一旦有人不信鬼神,也會把反感的對象視為王婆,而不是自己。
現場沒起什麼波瀾和議論,非常和諧。但武二心裡覺得彆扭,按理說公佈這個消息,下面也應該有點驚訝和議論啊,怎麼這麼安靜呢?但是回頭一想,也隨即明白,昨天晚上王婆把屍體買回來放到了停屍房,眾官差多多少少也都能猜測出一些,現在自己宣佈也就沒什麼新鮮感了。
「一會咱們用過午飯,就出發。這樣傍晚的時候就能辦完事,晚飯前返回,也不耽誤大家別的安排。此事,是我陽谷縣衙對前輩的哀思寄托,為顯隆重,除了留在縣衙裡幾個看家的,剩下咱們都去。誰遠離留下看家啊?」
按照武松對於這些官差的瞭解,他這個問法,肯定是不會有人主動提出要留下的。畢竟自己身為都頭,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沒有人想給上司一個壞的印象。
可就在武二為自己的提問方法感覺到沾沾自喜的時候,意外的事發生了。接二連三的有人說,自己今天身體不舒服,或者是最近算命先生給算過,不易從事這種跟死人相關的活動,否則要倒大霉。武松統計了一下,共計有十三人以各種各樣的原因,向自己說明,不能夠參加這次活動。
縣衙的官差算上武二共有三十二人,十三人就是一小半,為了防止不去的苗頭進一步擴大,武二大手一揮:「好,那就你們十三個看家。剩餘人等,跟我去參加齊四爺的陰親。」這一下蓋棺定論,就不會有人硬逆著自己的話茬了。
武松覺得真鬱悶,今天從出家門開始就透著彆扭,希望下午的事,不要出什麼意外順順利利的就好。
當然最好的結果是,打開齊四的官差,這人的屍體還在。那也就算是放心了。如果他屍體不在的話,自己也有別的辦法可以應對。無非就是這兩種結果,好像也沒什麼彆扭的理由,想到這,二郎心寬了許多。
「好了,大家散了吧。」武松擺了擺手,把這些人留在這也沒什麼用,看著太心煩。二郎轉身出了班房,回到了辦公的房間。
王婆
王婆匆匆返回縣衙的時候,正看見三三兩兩的官差從班房裡出來,想來應該是武松剛剛宣佈了下午給齊四辦陰婚的事。
她感覺自己真是累的氣喘吁吁,那因纏足而畸形的腳,疼痛不已。看來是走路走太多了,但能怎麼辦呢,武二現在學的精明了,用各種大帽子來壓自己。
剛才出去雇抬棺材的民夫,這幫民夫的良心也都讓狗吃了,一聽說是結陰親,就獅子大開口,佣金多的嚇人。王婆在問了好幾波民夫之後,沒有發現更低廉的價格,只有咬牙付了訂金。
這錢是不能跟武松要的,她心裡很清楚。但只要能把那不知是死活的齊四給抓住或者幹掉,那就比什麼都強。
折騰到現在,王婆也沒吃早飯。看見班房裡的人走出來,她也就走了進去,想要取取暖,外面實在是太冷了。
剛進去坐在火爐邊,就有官差開始擠兌她:「王婆,聽說給齊四結陰親的主意是你出的?這主意挺損啊。這麼冷的天,一會我們兄弟都得一起去挨凍,給齊四辦喜事。」
旁邊有人接口:「是啊,我們還都光棍著呢,你王婆不是遠近聞名的媒婆嗎,連都頭的媳婦都是你給說的,能不能也幫幫我們啊?」
王婆是百般尷尬,她也不想做出更多的辯解,只是跟這些人無奈的笑笑,然後從懷裡掏出先前買好,但現在已經凍的冰涼的大餅,放在爐火附近烤了起來。
果然,那幾個官差看王婆不接口答對,也就不再擠兌了。
班房的爐火生的很旺,片刻之後,王婆的大餅就已經烤的熱而軟,她迫不及待的吃了起來。王婆吃的時候有些遺憾,自從武大接手桂花樓之後,就不再經營燒餅攤,燒餅自然也就不賣了,這大餅的味道確實比燒餅差了很多,肚中飢餓的時候,才感覺那侏儒居然還有些過人之處。
吃了幾口餅,王婆的心安定了下來,她開始計算這一次總共花了多少錢。但是算著算著,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好像錢少花了,難道是哪的錢忘了給,而對方也沒有要?這種佔便宜的感覺讓她興奮不已,為了讓自己明白究竟是佔了誰便宜,王婆開始重新的認真計算了起來。
計算的結果是,西門藥鋪,少要自己錢了。
自己付給西門藥鋪的錢,僅僅是一具屍體的錢。應該來說,他們定的價格比較公道,沒有趁火打劫。也是王婆時間緊迫,就沒有講價。
這屍體買完了,應該再給配一口棺材。這棺材就好像出家姑娘的閨房一樣,等到打開齊四的棺材後,才能打開。可西門藥鋪交付屍體的時候,居然自帶了棺材。昨天晚上因為忙亂,王婆沒有想到這其中的事情,現在想想,才明白,因為西門藥鋪的疏忽,自己省了不少錢啊。
哈哈,西門慶,這錢當你孝敬老婆子我了,我就愧領了,到時候你來找我,可別怪我不認賬。王婆興奮的想。
「王婆,你還吃啥餅啊,一會衙門就開午飯了。」旁邊一個官差打趣道。
「衙門的飯那是你們吃的,我一個平頭百姓,這便宜還是不佔的好。」王婆知道,自己如果跟官差一起吃午飯的話,定然會在武松那留下無窮的話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吃大餅對付一頓也沒什麼不好,真想吃好的,去趟桂花樓也就是了。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啊,你王婆居然不佔小便宜了。嘿嘿。」又一個官差冷笑著。
王婆看了看外面的太陽,確實快到午飯時間了。
潘七
對於潘七來說,這個上午的時間過的太慢了。隨著推算事情發展情況的次數增多,她經常會產生一種幻覺,這種幻覺告訴她,無論她怎麼掙吧,都是贏不了的。即便她重新獲得自由,逃出了半天堡,也只能到一個更大,更堅固的牢籠裡去受罪。而最後的結局,一定是死亡。
不管是死於病床,還是死於刀劍,終歸還是要死亡的。
在她的精神馬上要崩潰的時候,第一個來取餐的嘍囉來了。等所有的小隊來取完午飯之後,眾伙夫就會在伙房附近曬曬太陽,短暫的休息片刻,而後吃掉午餐,開始下午的工作。而休息的時間,就是跟獨眼人約定的殺人時刻。
再堅持,再堅持一會。
陸陸續續,更多的人來取自己小隊的午餐,新軍的裝束同半天堡的兵士不同,因此,潘七站在遠處也很容易的發現了前來取餐的新軍士兵。意料之中的是,獨眼龍沒有來。
過了不長時間,所有的午餐都已被取走,而眾伙夫三三兩兩的開始走出伙房,去曬太陽。潘七夾雜在人群中,並沒有顯出非常急切的樣子,而是盡量的平和平緩。
沒有,周圍沒有目力所及範圍內的新軍出現。要知道廚子的休息時間並不長,大概四分之一個時辰之後,他們就要返回伙房,吃下午飯。獨眼人要把新軍統領帶到自己面前,這需要一個提前量的時間。潘七心裡焦急的如同湯煮,對於她來說,這是沒有退路的賭博,一旦新軍統領沒有在這個時間死去,就可以認為獨眼人不想為自己執行第二個名字,那對藍衣胖子和黑臉屠夫的論調,將在頃刻間瓦解,自己會重新的回到伙房在最底層,不,比最底層還要淒慘,他們兩個人必定會變本加厲的對自己進行報復,那就真的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時間一點一點的在流逝,潘七所盼望的新軍統領的身影,還是沒有出現。
「你在等什麼?」最不想聽到的聲音,再次出現了。如同夢魘一般,潘七已經不需要轉頭,就知道能在此時說話的人,只有毛蛋。
「那你在等什麼?我只是在曬太陽。我警告你,現在我在伙房裡已經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威嚴,你如果總這麼說風涼話的話,也許會在夢中被人掐死。」潘七故意的讓語氣變的冷漠。
「你不會那麼做的。伙房裡就咱們兩個白案廚子,我死了,所有的活都要你自己來做。到時候你對要完成工作額度的焦急渴望,會讓更多的人看穿你的戲法,知道所謂半天堡的幽靈,並沒有任何底牌。我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好奇心,你在等什麼?難道,會有人在眾目睽睽下死去?越來越有意思了。」毛蛋說話的語氣平淡,但無法辯駁。
「是的,會有人死去。」潘七把心一橫:「在咱們回伙房吃午飯之前,就會有人死去,所有的廚子都是見證者。你既然這麼好奇,那有沒有興趣猜一猜,作為半天堡的幽靈,我這次要殺的是誰?」潘七最後的幾句話是趴在毛蛋的耳邊說的。
索性賭一次。如果失敗,將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你竟然承認了?我的猜測是真的?」毛蛋的臉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潘七,半天堡的幽靈,我只是猜猜而已,想不到你自己承認了。」
糟糕,中計了。這人只是用語言不斷的詐我而已,其實並沒什麼把握,我居然按捺不住承認了。不過事已至此,就只能向前。
「對,我承認了,那麼,猜猜吧。看看你的聰明,能否改變些什麼。」潘七語氣冷漠,轉身盯著新軍營地到伙房的必經之路。時間已經不多了。
「你殺掉鄧白,是因為身上有什麼秘密,一洗澡就會暴露。你已經壓制住了伙房的大多數人,並沒有哪個廚子公開的反對你,所以……這次殺的人應該不是伙房裡的。你來半天堡的時間並不長,伙房外的山寨應該是不太瞭解的。這次殺人的目的應該是威懾眾人,想讓你的地位在伙房更加穩固,那這樣的話應該是個大人物。可是咱伙房來過什麼大人物呢?最大的任務也就是願意吃你做的燒餅的那個新軍百夫長。不,你不會殺他,他是你的一張護身符。你要殺誰還真是讓人猜不透啊。」毛蛋攤了攤手。
「我要殺的是從總寨來的八百名半天堡新軍的統領,一會,他就將在我們眼前死去。」潘金蓮小聲的說著,同時迫使臉上帶著自信的笑容。
快要到時間了,為什麼路上還不見人?來不及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倒真能壓服住所有人。越來越有趣了,我等著看這一幕。」毛蛋蹲了下去。
潘七用餘光看了眼毛蛋,他正在擺動地上的石頭,不斷的扔起,然後接住。
「不過我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你一直在往路上看,難道新軍的統領會自己走過來,然後被殺掉?讓所有的廚子都看到,不一定要用這種笨辦法吧。」毛蛋一次抓住了被自己不同時間扔起的三塊石頭,臉上露出得意的笑。
「你說什麼?」潘七驚愕道。
「在那殺掉不是更合適嗎?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毛蛋蹲在地上用手一指。
潘七順著毛蛋的手指望去,那是聳立在半天堡山寨內的一座木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