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七
潘七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猶豫,在剛剛得到三個名字的許諾時,她彷彿有了全盤的計劃,但真要殺第一個人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消失了。並不是她善良,而是她想得到的太多。潘七在通鋪上輾轉反側,直到天明,她沉浸在自己的佈局中,欣喜和焦慮的無法入睡。
早晨開工的時候,伙夫頭鄧白突然出現在了伙房,這不是個好兆頭。如果沒什麼事,大清早鄧白是不會來伙房的,而對於眾伙夫來說,很難有什麼好事落在他們頭上。[搜索最新更新盡在;鄧白環視著眾人,慢慢的說:「昨天半天堡晚上,半天堡的大統領向我傳達了一個命令,咱們伙房的全體人員要在明天下午統一洗澡,洗洗乾淨。總寨來的人馬到大統領那告了一狀,說咱們這太髒,做出的東西難以下嚥。你們去洗澡的同時,伙房也會徹底打掃。」鄧白說完這個,轉身就走了。
潘七有點迷惑,於是她拉了一下身旁的毛蛋:「統一洗澡是什麼意思?」
「這你就不知道了,咱們伙房一年有兩次統一洗澡,這可是好事,冬天裡能洗個熱水澡。」毛蛋的臉上不太常見的出現了笑容。
「那能不能不參加?」潘七問出了自己的問題。
「不能,鄧白的眼睛不揉沙子,不參加的話一定會被他抓到,後果不堪設想。這種統一洗澡的另一個目的是為了搜查伙夫身上有沒有什麼財產,即便是不洗也必須要脫光衣服到裡面走走樣子,不過這一年兩次的機會,傻子才會錯過。」毛蛋說完了話,就已經開始工作,如同平時一樣。
這種活動對於潘七來說是大大的不妙,變體衣能夠改變外觀的前提是外面必須還有一件外衣,如果一起洗澡的話,性別的秘密就暴露無疑。怎麼才能躲過去呢,這個問題還是要問毛蛋。
「毛蛋,我被抓上山的時候,身上有幾處很嚴重的傷口,沒康復之前不能拆開包紮,一沾水估計我就完了。那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參加這次洗澡,比如我暫時離開伙房幾天什麼的?」潘七試探的問。
「那這個就算你倒霉了。暫時離開伙房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即便是你離開伙房,洗澡的事也必須要參加,這沒有商量的餘地。你想不參加的話,除非得到鄧白的同意,我在這這麼長時間,也算瞭解鄧白,他是不會同意這種事的,除非你殺了他。」
毛蛋回答的時候,看也不看。不過這正合潘七的心意,越少人知道她的計劃越好。
「你說,如果鄧白死了會怎麼樣?」潘七再次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毛蛋聽了潘七的問題,居然停下了手裡的活兒,認真的想了想:「如果鄧白死了,那半天堡的統領會派一個新的伙夫頭來,但是廚房裡的事挺複雜,這個也不是一般人能幹明白的,山寨上會慌亂幾天吧。」
潘七沒有繼續問,而是開始干自己的活。從昨天獨眼人和鄧白鬥嘴的過程來看,鄧白是二龍山以前某位大寨主的心腹,而之前的大寨主被其他人所殺死,鄧白能活到今天是為了安撫原本就存在於二龍山的人,如果鄧白身死,會引起很多二龍山的震盪,這山寨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
本來我還有些猶豫,但是洗澡的事讓我必須要做決定了。第一個名字就是你,鄧白。潘七做好了決定。
剩下的事,就是等獨眼人的到來了。
這也是潘七所擔心的事情,獨眼人並非每天都來。洗澡雖然是在明天下午,但是如果拖到明天的話,事情會有更多的變數,今天無論如何也必須聯繫上黃虎,把名字送出去,也給黃虎留下充足的殺人時間。
早飯的時候,獨眼人沒有來。新軍來的只是幾個嘍囉模樣的兵丁,一句話也不說的把吃食搬走,就如同其他人一樣。
午飯的時候,獨眼人還沒有來,儘管潘七坐在地上做了無數的禱告,但最後等來的還是普通的兵丁。她甚至想拉住個兵丁,告訴他,你們有個獨眼頭目,他的燒餅我已經做好了,他怎麼還不來取。
但是她不能這麼說,這是一個秘密。一旦說出來,黃虎感覺對自己不利,就有可能隨時的去掉三個名字的約定,那潘七將失去所有的依仗。
她咬著牙熬著中午的一分一秒,等到吃食被取盡的時候,嘴唇已經被咬破,鹹腥的味道充斥著口腔。
潘七知道獨眼人今天不會出現了。半天堡的晚飯並不是由各個隊伍來取,因為晚上的時間比較寬鬆,所以各個隊伍都是輪流到統一的食堂去用餐,來取食品的只有食堂的兵丁。
不能再等了,不能把事情拖到明天,一旦獨眼人明天還不出現,那還在藍圖裡的計劃就會被徹底的抹殺,今天必須聯繫到獨眼人,他不出現,我就主動去找。潘七清楚的認識到了形式,前一刻她還覺得能夠操縱每個人的生死,後一刻才驚訝的發現,自己實際上幾乎沒有選擇。
而且去尋找獨眼人必須要在天黑前,對於不熟悉地形的潘七來說,尋找新軍的駐地將成為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那麼,就只能是在下午進行。然而下午是整個伙房一天當中最為忙碌的時刻,晚餐的取用量為三餐之首,伙夫連頻繁的如廁都是要挨拳頭的,要想一個更智慧的辦法。
「毛蛋,我下午想要溜出去一趟,怎麼才能做到。」潘七想了一圈,覺得自己對於半天堡的各種規則確實是不瞭解,與其苦思,不如就問毛蛋。雖然說有一些冒險,但毛蛋是絕對不會去舉報自己,因為這對毛蛋毫無好處,這個人沒有的事是不會做的。
「你要溜出去幹什麼?」毛蛋對於這個話題很敏感,甚至停下了手頭的工作。
「明天要洗澡的話,我身上的傷口必須要換藥然後重新包紮,我跟山寨上的大夫有些淵源,溜出去就是去找他們。」這些話完全是潘七胡編的,她說話的同時緊緊的盯著毛蛋的臉。因為潘七並不知道這半天堡的大夫在哪,甚至不知道半天堡有沒有大夫,不過從表情來看,潘七應該也不知道。
「如果你下午溜出去,那所有的活都得我自己幹。咱們每天的工作量你是知道的。讓我對你溜出去的事閉嘴,是一個價格,如果讓我幫助你是另一個價格。」毛蛋的爽快大大的超乎了潘七的意料,而且從語氣當中來看,毛蛋似乎很有把握。
潘七沒有說話,而是幹起了手中的活兒。只是用眼角的餘光看著毛蛋,毛蛋看潘七沒什麼反應,有些失望的繼續工作。潘七確定周圍沒有人看自己之後,從懷裡掏出了折疊好的金箔,輕輕的在案板上打開,她謹慎把案板上的麵團作為偽裝,然後用案板上的面刀,切下了一塊。這金箔被打的極薄,因此做切割的時候並不費力。切割完畢後,潘七迅速的把剩下的金字揣到懷裡,將手中切下來的部分,團成一個小塊,大概能有一兩。
潘七拿著金字,走到了潘七的身旁,輕輕的放在了他的案板上:「這些,幫忙。」然後迅速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毛蛋彷彿沒有聽到潘七說話,只是自顧自的幹活,用一個極為隱秘的動作拿住了金字,然後揣在懷裡。「事成之後,我還要這麼多。」聲音很輕,潘七非常用力的才能辨認出來。
「太貴了吧,這是我所有的積蓄。」絕對不能給毛蛋一個自己很有錢的印象,那會招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我是拿命做賭注幫你做這件事,我知道你還有錢。」毛蛋有恃無恐。
「一言為定。」潘七沒有選擇。不過她一樣知道,在半天堡上能花錢的地方極少,毛蛋有命拿這錢,未必有命花。作為掌握著三個名字的閻羅,自己可以比他活得更長。
「需要我怎麼做。」潘七看毛蛋並沒有進步的動作,只好進行追問。
「不需要,一會混亂的時候你只管走就行了,記著,半個時辰之內回來,只能堅持這麼長時間。」毛蛋解釋著說。
潘七對毛蛋會怎麼做感到很好奇,除非是一發炮彈命中伙房,除此之外,沒有什麼混亂可以達到讓自己溜出去半個小時。
毛蛋從烤爐裡拿出了一根木柴看了看,微微點了下頭,仍舊把木柴放了回去,只是位置放的很容易抓取。難道他是想用這跟別人打架來製造混亂?不,這絕不可能。毛蛋身手一般,打不過別人,而且這種程度的鬥毆離製造混亂還有很遠的距離。潘七不住的揣測著,同時緊盯著毛蛋的行動。
毛蛋又找來了一些當柴禾的木頭,同時從點火的油紙上撕了一大塊下來,用這塊油紙包裹住了木頭。然後打開旁邊的面缸。
那面缸裡都是細糧白面,是半天堡的頭目才能享用的糧食,當然潘七和毛蛋也經常取用一些來改善伙食。潘七知道,那面缸裡如今只剩下了少半缸面,只有在全部吃完的時候,才會有專人送來,細糧在半天堡極其金貴,是不可能頻繁來送的。
毛蛋抓起一根沒有燃燒的長木,伸進了面缸,拚命的攪和。潘七看到白面已經從缸口撲散出來,心中直叫可惜,這散落在空氣中的白面差不多就可以做一個燒餅了。毛蛋攪合了一會,把頭探到缸口看了一眼,又是點了點頭。
而後他抓起用油紙包的柴木,扔進了面缸。又是一些麵粉隨著空氣飄散了出來,對於潘七來說,就又是一個燒餅白白的損失了。她不清楚毛蛋是要幹什麼,這樣把木柴扔進去,麵粉被污染,如果追查下來,恐怕毛蛋和她都是難辭其咎,會遭到重罰。不過看毛蛋的樣子,他一定有自己的計劃。
毛蛋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了那根準備好的燃著的柴禾,丟進了面缸,然後把缸蓋猛的蓋上。做完這一切,毛蛋飛一樣的離開了面缸附近,拉著潘七,躲到了白案後面。
「一爆炸,你就跑!」毛蛋的聲音很急促。彷彿印證著毛蛋所說的話一般,爆炸聲在「跑」字說出之後,鋪天蓋地而來。
這聲爆炸悶聲悶氣,空氣中瀰漫著焦糊的味道和四處瀰散的麵粉。潘七跟毛蛋面對面,但幾乎看不清他的臉。是時候逃跑了,毛蛋說半個時辰,看起來這麵粉要半個時辰才能散盡,我得抓緊時間。潘七一邊想著,一邊按照記憶中的位置,走到了一扇窗前,破窗逃跑。
從門逃跑太危險,而且潘七也聽到了其他人砸窗的聲音。
(我是括號君,在這裡仍然有必要做一個解釋。毛蛋所用的實際上是一個物理和化學的協同現象,叫做粉塵爆炸。這種爆炸比較猛烈,在多家麵粉廠中曾經出現過粉塵爆炸的事故。現已發現以下七類物質的粉塵具有爆炸性:金屬,如鎂粉、鋁粉;煤炭;糧食,如小麥、澱粉;飼料,如血粉、魚粉;農副產品,如棉花、煙草;林產品,如紙粉、木粉;合成材料,如塑料、染料。
當然,在宋代是不可能有粉塵爆炸的理論研究和預防機制的,但是不排除某些勞動者在長期的勞動當中所積累出了一定的經驗,從而能夠合理的運用。在本作當中,毛蛋就是這樣的人。)
潘七翻出窗戶來,一路狂奔,一邊跑一邊喊:「快來啊,伙房鬧鬼爆炸了,快來人啊。」她想的很清楚,自己跑到新軍的營地時間遠遠不夠,這種從來沒見過的爆炸,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怎麼弄出來的,潘七也會認為是鬼怪之作,所以她就打定主意這麼喊,應該能引起獨眼人的注意,來和自己接頭。
只有這一個機會,不能失敗。
「伙房鬧鬼爆炸了,快來幫忙。」潘七繼續喊著,朝著新軍駐紮的方向狂奔。潘七知道,自己的身上一定如同手上一樣,都沾滿了麵粉,如此的扮相也最能說明問題,所以她不避諱那些哨兵,相反衝他們喊的最為猛烈。
很多軍士不明所以,都圍上來問:「你這是怎麼了?」
「各位軍爺,我是伙房裡的廚子,剛才伙房突然就爆炸了,到處都是白面。這一定是鬼怪作祟,各位軍爺快點救我們啊。」潘七盡量讓聲音聽起來歇斯底里。
「你快點帶我們去。」那些軍士話語比較凝重,各操兵刃,擋在了潘七的身前,讓她回去。
不,不能回去,回去一切就白費了。
「軍爺,那邊有鬼,小人不敢回去。」潘七哀求著。
「有什麼鬼,我看那鄧白就是頭鬼!」潘七聽得聲音熟悉,甩臉觀看,說話的人正是獨眼人。他邁著方步,朝這邊走來。
成功了,黃虎知道伙房出事可能有其他緣故,來接應我了。潘七異常興奮,但是她不能表現出來。她奮力跑了幾步,跪在了獨眼人的腿邊,抱著他的大腿:「軍爺,我知道您是百夫長,伙房鬧鬼了,您一定要為我們斬妖除魔。」
「做燒餅的廚子?」獨眼人看著潘七:「我看這伙房裡應該有三頭鬼,不知道你要先殺哪個?」
這是在問我名字,詢問的方法好直白,毫不掩飾。看來此人是有恃無恐。
「小人不知道什麼三頭鬼幾頭鬼的,大人快幫我們劍斬妖魔。否則今天晚飯的工作完成不了,鄧白大人一定會扒了我們的皮!」潘七把鄧白兩個字咬的很重,作為一句話當中唯一存在的名字,她確信對方能夠領會這個意思。
「好極,我明白了,你先行回去,我隨後就去。只不過下次不要這麼亂跑,太危險了。要是哪個弓箭手手指一抖,我也就吃不上好吃的燒餅了。」獨眼人淡淡一笑,衝著潘七擺了擺手,示意讓她回去。
潘七明白獨眼人所要傳達的信息,這是在告訴她,以後不要再採用這樣的聯絡方式。的確,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洗澡危機,潘七也不會這麼冒失。既然獨眼人讓自己回去,就代表信息接收無誤,潘七連忙站起身來,往伙房跑,她一定要趕在形式恢復穩定之前,回到伙房。
等到潘七跑回來的時候,她發現眾伙夫都在門外的空地上,每個人的身上都是一身白面,粗一看都分不出來誰是誰,潘七隱藏自己的身形,偷偷的加入了人群,彷彿她並沒有離開過,她跟其他人一樣開始咒罵這該死的爆炸。
突然一隻手,拍到了潘七的肩頭。
「你跑的真麼快,可不像身上有什麼傷口。」潘七一回頭,說話的人正是毛蛋。
毛蛋一樣渾身都是白面,耳朵上受了傷,血一滴滴的留下來,把肩膀上的白面染成了紅色。
「半天堡的大夫醫術通神,傷口已經完全康復,你看不出是正常的。」潘七隨口說著話搪塞,她知道,毛蛋並不在乎她溜出去是幹什麼。